我要我们在一起

　　李古酌在药效的作用下沉睡，病房外，刘长阳反复问道：“真的不是先心病发作？”
　　“持续性心悸多汗，这无法判断。”花甲之年的医生几乎是哀求，“小少爷您在我这看了这么多次，能不能稍微地相信我一下？”
　　高霜闻声赶来，“你妈在协调葬礼的事，让我先过来照看。”
　　医生见家属来了，就像见到救星，“女士，根据患者迄今的表现，我们无法判断是否为先心病发作。”
　　“知道了，您去忙吧。”高霜不解地把医生打发走，转头问道：“什么先心病啊？”
　　“他在车上突然喘粗气，出了好多汗……”
　　“就是……”刘长阳正想进一步解释，就被高霜打断，“……你那个同学？”
　　“对。”
　　“霜姨？”刘长阳打了个响指。
　　高霜回过神来，“我能看看他吗？”
　　刘长阳带着高霜来到病房前，正欲开门，却被拦住了。
　　“没事，我在外面看看就行。”
　　“嗯。”刘长阳应道。

　　纯白的病房，熟睡的他，高度重合的面庞。
　　高霜的心中没有身为母亲的心疼，而是对故人的愧疚。
　　“是我害了他。”高霜心道，“我要补偿，我要赎罪……”她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
　　刘长阳急忙扶起她，“您还好吗？”
　　“没事。”高霜揉着太阳穴，“你能把他的症状再描述一下吗？”
　　“我俩坐车回家，也就开了十几分钟，我听见喘息声越来越大，他的额头都是汗珠，我问他怎么了，他当时已经半昏半醒，说头疼得厉害。”
　　躯体症状基本符合。
　　“知道了。”
　　“霜姨，您问这个有什么用？”
　　“他的症状，很符合一种心理疾病，名叫创伤性应激障碍，简称PTSD。”
　　刘长阳一听这个缩写，抢答道：“我知道这个，是指病人在经历创伤性事件后无法恢复。”
　　“不错，而如果像今天这样突然发病，极大概率是再体验了创伤性事件。”
　　“啊？”刘长阳瞪大双眼，“也就是说，他经历过糟糕的事，而刚才，那件坏事又发生了？”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呢？”
　　刘长阳没有接话，而是自言自语道：“他怎么，那么苦呢。”

　　李古酌在深夜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他依稀记得，在车上，那种熟悉的感觉再现了，他不可控制地认为，奔驰的豪车会不受控住地向人群冲去，鲜血会在他眼前低落，整个世界都变成狰狞的红色。
　　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很大的卧室。米色麻布窗帘盖住巨大的落地窗，风铃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如此偌大的一个房间，只有一张床，太空了。
　　李古酌推开门，发现这是一栋别墅，自己正在二楼，而一楼客厅处有隐隐微光。
　　他沿着光走去，脚底被硬生生地硌了一下，是一块玻璃碎片，还好穿了拖鞋。
　　李古酌不敢再往前走，四野一片漆黑，他看不清脚下。
　　旋转楼梯绕着客厅而建，他趴在楼梯扶手上，遥望微弱烛光下的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身材窈窕，穿着一件白色睡裙，黑色长发杂乱的披散，倒像是影片里的女鬼。
　　但此刻，这位“女鬼”并没有注意到李古酌，她的目光聚焦于手中摇摇欲坠的酒瓶。
　　大抵是喝多了，她的手急剧颤抖——
　　“——啪！”玻璃酒瓶跌落在地，碎片向四处迸去，其中一块应是溅到她身上去了，洁白的长裙染上鲜红的血迹。
　　而她也被惊醒，四周扫视一圈，目光定在了楼梯处。
　　“李古酌？”她轻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嘶哑和黑暗的蛊惑。
　　既然被发现了，李古酌也不打算藏，管她是谁？管这是哪？他巴不得死在这里，反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只是那双宽厚的大手和温暖的怀抱映上脑海，他的脚步一顿。
　　女人开门见山地说道：“这是你的同学刘长阳家，我是她的小姨，名叫高霜。”
　　“……小姨好。”李古酌手足失措。
　　面前这个女人没有接着说，而是以居高临下的角度审视他，像是猎人欣赏自己的猎物。她的脸不断凑近，筋骨分明的手向着自己的脸伸去。
　　在酒精的作用下，高霜卸去平日柔弱清冷的伪装，露出疯癫的真面目。她通红的面庞被散乱的头发分割，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李古酌害怕地闭上了眼。
　　“让我好好看看你。”她说得很轻、很轻，如同恶魔的低语，又如愚昧的村民在挑选合适的祭祀品。
　　李古酌不怕死，但是他怕鬼。
　　胆小如鼠，他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可这位自称是刘长阳小姨的女人竟用手抵住他的后额。
　　“让我好好看看你。”她的嘴唇一翕一合，上扬的嘴角，好像在说什么甜蜜的情话。
　　她的脸离他又近了一点，他的视线被她的唇占了大半。
　　李古酌有一种错觉，好像，她想亲他。
　　出于本能，李古酌十几年的力气在那一瞬爆发，他将女人向前用力推去。
　　“咚！”对方撞在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高霜的目光变得空洞，瞳孔变得涣散，良久才重新聚焦。
　　“少管闲事。”她脱口而出，又凝视站在原地、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的少年，“早点休息。”
　　李古酌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被吓得久久不敢动，但他总觉得她的声音很奇怪，就像是，带着哭腔。

　　一夜未眠。
　　这真的是刘长阳家吗？
　　李古酌反复思考这个问题无果后，放弃挣扎。他现在完全处于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状态，能活就活，不能活也没关系，反正也没什么可眷恋的。
　　他才不会想他呢。把语文笔记留下，如果还不够偿还他对自己的好，那就先欠着吧。
　　人命由天，人命由天。
　　天意让我遇见他，是我的命，也不值得留恋；天意让他遇见我，是他的命，与我无关。
　　深受奶奶佛教思想影响的李古酌如是想到，莫名笑了。
　　他解脱了。

　　夜空由无尽的黑渐渐变为渺渺群青，深蓝慢慢变浅，天边染上一抹娇气的妃色，太阳在地平线上起跳，跃入大气层中。
　　天光破晓，李古酌在柔和的曙光中跌入梦乡。
　　他是被饿醒的。
　　今天是十月二日，他从29号中午至现在已经进48小时没有摄入。
　　脑袋因供血不足而晕沉沉的，空空如也的胃发出抗鸣，在胃酸的刺激下作痛。
　　李古酌隐约嗅得一丝食物的香气，推开门，香味愈发浓郁。
　　他倚在围栏，看见一楼管家、厨师来来回回地往餐桌上端菜。
　　“咔！”一声利落的响指。
　　“醒了？感觉怎么样？”刘长阳笑着问道。
　　“这真是你家？”
　　“啊，忘跟你解释了。”刘长阳拍了下脑袋，“昨天把你送到医院后，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接你回来了。令祖母的事我妈在处理，你不用操心。”
　　“麻烦你们了。不过，我可以冒昧地问下，你是否有一位名叫‘高霜’的小姨？”
　　刘长阳双目瞪大，震惊地把对方上下扫视个遍，“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夜里上厕所，撞见她了。”
　　“噢。”刘长阳张大嘴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我跟你说啊，我小姨她可厉害了，是国外著名大学的数学博士，据说各大高校都抢着请她做教授呢，就上次那道数学题，等于π方\6的那道，就是她教我的……”
　　“吃饭啦！”楼下刘母看见两个孩子站在一起，兴奋地喊。
　　“这就来。”刘长阳本来还想继续夸耀他最崇拜的霜姨，但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黑胡桃木制成的四方餐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佳肴，刘父和刘母已经入座，刘长阳也拉着李古酌坐下。
　　刘母笑语盈盈地给李古酌夹菜，“阿阳给阿姨讲过你的经历，以后你就把这当成自己家，不要客气。”
　　李古酌看着面前摞成小山的碗，求助般地向刘长阳看去。
　　这个大少爷对自己得意地wink。
　　“咳咳。”身为百强企业CEO的刘父看不下去了，同情心泛滥的妻子，不解风情的儿子，刘氏企业日后危险了。
　　刘母这才注意到那满的不能再满的青瓷小碗，不好意思地说：“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哎呀妈，都跟你说了他爱吃炸鸡配奶茶，你怎么就不听呢？”刘长阳插嘴道。
　　刘母嫌弃地剜了儿子一眼，“我看你像炸鸡。”
　　李古酌慌乱地摆手，“阿姨我都爱吃，谢谢阿姨，谢谢叔叔。”
　　莫名被点名的刘父：你们能不能好好吃饭。
　　李古酌不语，只是一味的干饭。
　　刘长阳英雄救美般夹出他碗中的辣椒。
　　刘父吃到一半接了个电话，说公司有事，就带着妻子走了。
　　刘母临走还不忘嘱咐儿子：“照顾好小同学啊。”
　　父母一走，刘长阳就夺过李古酌的碗，“别吃这个了，哥给你叫外卖。”
　　“浪费。”桌子上的菜才吃了一半不到。
　　“没事，微波炉热热，我爸下顿还能接着吃。”
　　默默收拾着餐桌的厨师：“我做的饭就这么不遭人待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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