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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三人正襟危坐着。粟娘坐中间,赵敏求和宋彤俩坐两旁,像簇拥菩萨的左右护法,一个壮硕肃穆,垂眸看着脚下;一个高挑随和,上瞟着天花板;中间丰腴白润的菩萨,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
这马车是赵敏求来接粟娘的。车厢不狭窄也不宽敞适合你侬我侬,也适合正襟危坐。宋彤装作没眼力,提出搭车一起走。于是三人一声不吭坐在车内,各怀鬼胎。
宋彤心道,哼。谁让他调侃她怎么不早走,和王甫在一起夫妻俩一起迎宾。这个赵敏求真是可恶,好几次打趣她,还是带着点恶意的打趣。怎么形容这种恶意呢?打个比方,她和王甫的关系好像渔民与鱼,一个在岸上等,一个在水里游。她望着水里的大鱼,没下饵儿光竿钓。一旁钓鱼的赵敏求生怕她钓着,在岸边上蹿下跳。她一有动作,他就跳出来起哄。好呀。他不是想钓粟娘吗?她偏跟在旁边给他添堵。
粟娘最先打破沉默,侧身掀起帘子瞧外面的街衢,“你们看这地上湿漉漉的,刚下过一场大雨。”
赵敏求目光越过宋彤,看向窗外说:“太阳出来了,应该不会再下了。我和粟娘去店铺买点东西。我们下车步行,先送你去仁和店。”语气冷漠又平常。
粟娘道:“一起去吧。”说完,埋怨地睃了赵敏求一眼,双手罩在宋彤手上。
赵敏求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柔声道:“好。一起去。”说完嘱咐赶车婆子去界身巷。
马车南行至界身巷,这里是汴京城乃至全天下最豪奢的金银交易街衢。一条街全是屋宇雄壮的店铺,令人望而生畏。宋彤没去过,但是听说过,在声色犬马的场合听别人谈起界身巷铺子到的新货,一边点评一边攀扯自身的首饰。
没想到是去买珠宝首饰,宋彤吃了一惊。她猛然想起一次空档,赵敏求随口问她,“你们女子到底喜欢什么?”宋彤随口答道,“金银珠宝没人不喜欢。”赵敏求笑道:“也对。连君子也爱财。 ”原来是给粟娘挑礼物。一个用心给女人买礼物的男人,再怎么说也对这个女人有点真心。
他们自巷口停车,下马步行至红云阁。一进门扑面而来的麝兰散馥,店内铺满厚厚的苔绿色毡子,踩上去像一脚踩在草甸上,淹没了鞋履,人浮着飘飘然走路。
掌柜邀请他们进入一间雅室。用大理国云石镶底座的雕花屏风做隔断,雅室里摆着一圈玫瑰椅,中间以及靠墙的四周皆是朱漆炝金的桌案。中间案几上摆着一座三尺高碧玉雕刻的玉山,青山苍翠,白色的料子雕成围绕山峦的云雾。
赵敏求品味了番玉山,朝掌柜道:“秦掌柜新得的玉料?”说毕,呷了口茶汤。
秦掌柜约四十上下,心宽体胖,长着一张脾气很好的红润圆脸,像一只汤圆从红豆汤里滚过一遍。人说话瓮声瓮气的,很是和蔼可亲丝毫没大老板的架子。
“这是之前存在库房里一直没摆出来。”
“听人说你得了一批好犀玉。”
“料子不错就是小了点,拿来做了一批笔管试试水。”秦掌柜笑着指向宋彤方向,“那位姑娘看的正是。”
自打进屋,宋彤不在人家情侣跟前现眼,踱至屋隅看墙上挂画,见挂画下织锦匣子里摆的毛笔别致,驻足细细欣赏,实则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
秦掌柜等没有过去,秦掌柜像在她跟前似的按顺序介绍:“最东面是玳瑁管,毫是兔毫。中间匣子里是犀角夔凤纹笔管,鼠须笔。最西面的毛笔笔管是象牙管,稀奇的是毫,用的是吐蕃高原羚羊脊背上一撮白毛做的,说是比其他羊毫都要好。”
“没看出和其他羊毫有什么区别。都是白白的羊毛。”宋彤腹诽。
粟娘好奇走过来看了看,说:“不是行家看不出来。”
秦掌柜道:“可以试试。”说着让侍女去取纸墨。
“不了。”宋彤了当拒绝。她可没钱买。
侍女从库房拿出来一盘盘珠宝。红布揭开一盘盘珠宝流光溢彩。光是发簪就试了四五样,仍然没调出来。
一支珍珠钗,米珠盘成梅花下坠一颗硕大水滴型的主珠;另一支蜻蜓眼的宝石钗子;还有一支青橄榄宝石簪子。粟娘挑花了眼,挨个簪在发髻上试戴。
“彤娘这个好看还是这个好看?”
“都好看。”
“你怎么和赵敏求一个德性。”
宋彤就像侍女似的陪着她,无力地撑起身子站起来,指了指橄榄石簪子道:“这支吧更好看。你之前有珍珠项链。再戴珍珠钗累赘了,再说这两样样式不一样也不成一套。”
“我想也是。”粟娘依依不舍地放下珍珠钗,走过去牵住赵敏求的手,嘟哝着嘴道:“彤娘说这支配我。”
赵敏求终于从文玩中回过神,起身和掌柜告辞。
车帘掩得严严实实,车厢内黑魆魆的。粟娘点了脚下的滚灯,灯光照亮到她膝盖下方,膝盖上方仍然一片灰暗。她如一团夜间垂枝的芍药秾丽娇娆,静静卧在花圃中。
粟娘打开剔红盒子,里面躺着一支青橄榄宝石簪子,在昏暗中闪烁着亮光。拿出来在鬓边比划,她高兴地问宋彤:“好看吗?”
看不清,宋彤道:“嗯。很配你。”
粟娘神气地竖起一根手指,让她猜。
“一还是十?”
“十。”
宋彤道:“十。十贯。”
“不是啦。”粟娘拍她后背,娇气道:“十两金子。”
“好贵。”宋彤哈出一口气,纳闷:“他身上揣着十两金子?看不出来?”
“什么呀。老主顾都是记账。店仆到府上账房直接领。不用带现钱。”
“老主顾?他经常给你买簪子?”不会,如果是,她们早知晓了。宋彤故意泼冷水,想浇醒粟娘,提醒她赵敏求成婚的事。
不料,粟娘仍旧很欢喜:“不是。这支簪子真好看。如果不是我看着买,还不知道他要挑出什么丑得别致的玩意送给我呢。”
说罢,她两只脚朝外别了别,翘起一只看着脚上鞋履,“还有这双也是在界身巷买的,其实并不比金楼做的好,但是她们跪在地上给我穿戴。重要的是服侍。她们服侍我,哈腰跪地让人觉得值得。”
宋彤道:“我们也服侍别人,面对比我们高一等的人物行大礼也要跪地磕头。”她试图提醒她:她们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人家女使。
粟娘发自内心道:“对。所以我才觉得值得。”她长而卷翘的睫毛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很乖巧地看着宋彤。
“我跪别人的时候并不心悦诚服,如果不是逼于无奈压根谁也不想跪。当然将心比心,别人跪我我也不舒服。”宋彤严肃地看着她。
“哎。谁不喜欢当主子被人伺候呢?”粟娘右手支颐,面上仍是欢喜。
宋彤无话了。粟娘这人让她认不清,她就像藏在迷雾里的人,刚才雾里走出来,又回到雾中;致使宋彤始终无法与之交心。粟娘说什么,她应什么,彼此做个普通朋友也挺好。
粟娘靠着她,半个身子倚在她身上,一双冰凌似的手碰到宋彤,激得她一抽搐。粟娘说:“有点冷。”宋彤闻着她身上似有若无的玫瑰香气,像母亲哄小孩似的关切:“为什么穿这么少?手冰冷。”说着把她那双冰得冻人的手揣在自己手里捂,凶她:“知道涂香水不知道多穿点。”粟娘无声笑了。
自从粟娘和赵敏求好上,隔三差五背着她们出去,还拿着她们做幌子。宋彤也被她拉过去做幌子,他们俩在前面依偎缱绻,她在后头像红娘般望风。有时候回来晚了,宋彤会悄悄打量她,生怕她着了赵敏求的道。但是总会有那么一天,她心知肚明。绒绒也是,和她那位纠缠着,难舍难分。
明明知道不对,但是自己也身陷泥潭指望别人捞一把,不能给她们指条明路,只能亲眼看着事态一步步发展。她安慰自己:只要不闹出来,不管怎么说都是好的。她们的人生牌太烂,赢一把都是赢。
清明过后,没有等来绒绒的喜事。绒绒说,最近官员调动,一批人被贬一批人升官,朝中局势波谲云诡。她的事有些棘手,只能再等等。
这话王甫也说过。他倒奸滑,看着风头不对拉着何尚书改换门庭,最近和蔡尚书打得火热,真是个唯利是图的男人,还好她也是个唯利是图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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