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怪物的爱

作者:萧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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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回中的异类


      淤血般的胶质云层低垂,缓慢地蠕动、分泌着冰冷的磷光。嶙峋的黑色晶簇如同新生的獠牙,刺破沉寂的地表,表面流淌着银汞般的液滴。空气粘稠,弥漫着世界重置后特有的、混合着新生与腐朽的腥甜气息,以及一种死寂般的“空白”感。时间之环再次闭合,溯原点的寂静笼罩着新生的时渊界。

      在某一根最先凝结的、扭曲如恶魔犄角的巨大晶簇顶端,一团深邃的阴影悄然凝聚。它比记忆中的形态更小,更凝练,仿佛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内爆后勉强拼凑起来,边缘闪烁着细微如星屑、又似破碎镜面的幽光,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凝滞。

      无数无形的感知触须,如同沉睡巨兽迟缓苏醒的神经末梢,本能地向四周蔓延,编织着无形的网。这是它存在的基石,是融入血脉的本能。感知网捕捉着新世界最初的脉动:远处菌伞森林里新生的剥皮蝠怪因争夺地盘爆发的尖啸与恐惧;更近处,一只外壳脆弱的晶壳虫被翻涌的苔藓触须卷住拖入泥沼前释放的绝望颤栗;空气中尘埃般的浮游生物群因能量潮汐扰动而产生的微弱惊惶……

      熟悉的信号。恐惧的信号。曾经的美味佳肴。

      然而,当这些细小的恐惧涟漪触碰到那团新生的阴影核心时——

      “嗡……”

      一种清晰的、冰冷的、源自存在最深处的厌恶感,如同早已预设好的程序,瞬间被激活...这厌恶感并非情绪,而是一种存在层面的排斥反应,如同血肉之躯对剧毒物质的天然抵触。阴影的核心猛地向内一缩,传递出一种类似人类皱眉的不适波动,那些刚刚探出的感知触须,如同被烫到般,本能地、极其抗拒地回缩了一部分。

      噬的核心一片冰冷的混乱。重置的洪流洗刷了它庞大的形态和狂暴的能量,却未能抹去烙印在存在根基上的记忆和感受。孙晚最后那空洞的眼睛,那纯粹的、指向自身的终极恐惧,那吞噬时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与恶心,以及那枚在记忆中永不褪色的、歪歪扭扭的红色绒线草莓带来的温暖甘甜……所有的一切,如同无法删除的顽固病毒,在它新生的意识中疯狂回放、对比、撕裂。

      它“记得”。记得恐惧的味道曾是它的食粮,也曾是它的毒药。记得那名为“喜欢”的滋味,是它存在中唯一的光明,也是它如今痛苦的根源。

      本能与觉醒的厌恶感在它冰冷的核心内激烈交战。

      远处,一只新生的、外壳尚未完全硬化的“裂爪兽”,正笨拙地追逐着一群散发微光的苔藓孢子。它镰刀般的节肢刮擦着晶簇,发出刺耳的噪音,对自身可能成为猎物的危险毫无所觉。一股新鲜、纯粹、带着新生气息的恐惧信号逸散出来。

      本能,如同跗骨之蛆,在厌恶感的间隙中探出头颅。饥饿?不,新生的它并无生理饥饿。但那种对“进食”的程序化渴望,如同设定好的机械指令,驱动了它。

      深邃的阴影无声地从晶簇顶端滑落,如同流淌的墨汁,融入下方更浓重的黑暗。拟态的过程几乎不需要思考,亿万年的烙印让它轻易化作裂爪兽幼崽记忆中某种天敌的模糊阴影形态——一只长着尖喙、无声滑翔的晶簇夜枭。

      阴影在裂爪兽幼崽身后的晶簇缝隙中凝聚成型,带着天然的威压。幼兽瞬间感知到死亡威胁,身体僵直,复眼般的感知器官疯狂闪烁,一股浓烈、纯粹、毫无杂质的恐惧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爆发...这正是噬曾经最爱的“美味”。

      就是现在...本能驱使着它发动吞噬...

      无形的吸力从拟态夜枭的“喙”部发出,精准地攫取住那股奔涌的恐惧能量流...

      “滋——.........”

      如同将滚烫的强酸灌入喉咙...

      一股剧烈的、撕裂般的灼痛和恶心感,瞬间在噬的核心炸开...那恐惧能量流不再是滋养,而是变成了最污秽的腐蚀剂...它“尝”到的不是美味,是铁锈的腥涩...是腐烂沼泽的恶臭...是冰冷真空的绝望...

      “吼——...” 一声压抑的、非人的痛苦嘶鸣在阴影内部震荡...拟态的夜枭形态剧烈波动、溃散...构成阴影的能量触须如同痉挛的毒蛇般不受控制地弹射、扭曲,末端甚至短暂地显露出破碎镜面星屑的冰冷光泽...中央核心的能量流瞬间紊乱,几颗微缩的、冰冷的复眼虚影在能量乱流中一闪而逝,流露出深切的痛苦...

      排斥反应...强烈的、存在层面的排斥反应...

      裂爪兽幼崽的恐惧被吞噬殆尽,它软软倒地,生机断绝。理论上,噬获得了能量补充,它应该感到“饱足”。

      然而,只有一片巨大的、冰冷的虚无和更深的自我厌恶...吞噬行为本身带来的恶心感,远超过那点微不足道的能量补充带来的感受。它感觉自己的“存在”被玷污了,被这强行吞咽下去的污秽恐惧所污染。一种强烈的、想要将刚刚吞噬的东西“呕吐”出来的冲动在核心翻腾。

      它悬浮在裂爪兽幼崽的尸体上方,新生的阴影形态因能量紊乱而微微颤抖,边缘的光芒明灭不定。它像一个刚刚被迫吞下毒药的病人,沉浸在剧烈的痛苦和恶心之中。厌恶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那点本能驱使的“饱腹”假象。

      接下来的“日子”,噬成了时渊界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一个“失味的猎手”。

      它依旧悬浮在高处,感知网铺开,但目的不再是搜寻猎物。相反,它像一个对某种气味过敏的病人,神经质地规避着一切强烈的恐惧信号源。

      当感知到一群新生的、因争夺领地而互相撕咬、释放着浓郁恐惧的“刺脊兽”时,它没有靠近,反而如同躲避瘟疫般,无声地向更高处飘去,将自己更深地藏进胶质云团投下的阴影里。

      当一个新的空间裂隙在不远处闪现,一个穿着登山服、满脸惊骇的人类男性狼狈地摔出,爆发出剧烈而“新鲜”的恐惧时,噬的核心本能地悸动了一下。但紧随其后的,是那刻骨铭心的厌恶感瞬间复苏,如同冰冷的锁链勒紧了它的意识。它非但没有靠近,反而驱使阴影形态向更远处的晶簇森林深处飘去,主动拉开了距离,直到那诱人又致命的恐惧信号微弱到几乎消失。它像一个徘徊在盛宴边缘的饿殍,眼睁睁看着“食物”,却被自身的“过敏”死死禁锢。

      它开始寻找远离恐惧源的地方。它发现了一个位于巨大晶柱内部的、相对稳定的狭小空洞。这里能量沉寂,几乎没有怪物活动,只有一些无害的、散发着微光的苔藓。它蜷缩在这个冰冷的“避难所”里,阴影形态尽可能地缩到最小,如同一个受伤的野兽舔舐着无形的伤口。

      它不再狩猎。它失去了存在的目标。

      迷茫,如同时渊界无处不在的幽暗,沉沉地压在它的核心之上。它是什么?一个以恐惧为食的掠食者,却厌恶恐惧的味道。一个被“喜欢”滋养过的存在,却永远失去了那甘霖的源头。它的存在本身,在时渊界永恒的轮回中,突然变得无比荒谬。

      构成它阴影的星屑幽光,在狭小的晶洞中微弱地闪烁,映照着空洞的四壁。那光芒不再冰冷锐利,而是透着一股死寂的、无意义的灰败。失味的猎手,在重置后的世界,品尝着比死亡更深沉的孤寂与存在危机。它厌恶着维系它存在的食粮,却又不知该为何而存。轮回开始了,而它,已不再是过去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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