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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失之交臂
“快趴下!”
一瞬间,天地生变。
满盛着沙砾的罡风强劲地卷地袭来,遮天蔽日,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大漠,此刻变得混沌一片。钟令音与陆绥、宋训和几个胡商身罩篷布趴在地上,胡商们将他们三人牢牢地护在臂下。
他们匍匐在飞沙走石的地面,身下的沙子如同浪涛般奔涌起来,他们的身体也像是跟随着浪涛浮浮沉沉。
钟令音感受到风沙拍打、撕扯篷布上的力道,耳畔风声轰隆作响,一切都被狂风暴力地碾压过。风沙最大的时候,陆绥伸手紧紧握住钟令音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平息下去,一个虬髯胡人掀开了遮掩他们的篷布,关切道:“都没什么事吧?”
钟令音被风沙怕打得浑身酸痛,坐起身体道:“没事。幸好遇见了你们。”
眼前的虬髯胡商名为阿普,来自梭族。梭族是十分擅长经商的部族,自从大周开辟域外商道至今,在这条商道上往来穿梭的胡商近乎一半都来自梭族。
早些年阿普继承父亲衣钵,第一次踏上这条商路时就迷失了方向,还不幸遭遇马匪,幸好遇见钟廷宜带人剿匪,救下他们。
那时钟令音还是小小的一个团子,坐在父亲肩头。钟廷宜问她:“我们该往哪走?”
阿普本就奇怪他出门剿匪还带着孩子,听他要钟令音指路,更加诧异,以为不过是哄弄孩子的戏言,却没有想到,在钟令音的指引下,他们真的很快走出了大漠。
自那之后,阿普每次行商路过兴州,总会给钟令音带些新奇玩意。
想到过往,阿普十分感叹:“自从兴州沦陷,没有兴州军护持商道,这条路便不似以往那般太平了。”
钟令音抓到他话中的重点:“你说什么,兴州沦陷了?朝廷没有派兵收复吗?”
直到兴州城破那日,城中百姓还依然坚信朝廷的援军很快便至,钟令音也认为燕蚩占领兴州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逃亡路上,每每支撑不下去,他们三人总会畅想兴州之乱早被平靖,兴州城恢复了以往繁华、安乐的模样。
阿普见她情绪激动,满眼希冀的模样,实在不忍心说出那个令人大失所望的答案,干脆选择沉默
这样的沉默背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钟令音与陆绥和宋训对视一眼,在彼此脸上看到了相同的惊愕与无措。
“那么,你有听到过我阿兄的消息吗?”钟令音再次发问,语气急切。
阿普再次摇头。
或许是钟令音的表情太过失魂落魄,他温言安慰道:“这种时候,没有消息也未尝不是好事,之后我会帮你多多留意。”
风暴之后的天空,朗阔无云。钟令音默然向着兴州的方向远眺。
此刻她目之所及不过漫漫黄沙,但她知道,兴州城便矗立同一片天穹之下,只是在燕蚩铁骑下,变成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远处的沙丘上,忽然扬起一阵烟尘。
阿普骤然紧张起来,凭他多年在大漠穿梭的经验,他最先想到的是马匪来袭。而钟令音三人更怕是燕蚩追兵。
众人不假思索,飞快地收拾好行囊,骑上骆驼马匹逃离。
但那只骑队的速度显然比他们更快,不一会儿便将距离拉进到彼此可以看清对方的程度。
“好像是支商队?”有人瞥见了他们携带的箱笼,不确定道。
一般而言,马匪是不会带着这样笨重的的东西进行劫掠的,他们向来轻装出行,以求行动如风,更加迅速地捕获“猎物”。
此时,对面的队伍缓缓停下,一骑轻骑越众而出,直向阿普等人疾驰而来。
在阿普的示意下,身旁一名护卫立即策马迎上,朝来人奔去。
两人在途中相遇,驻马交谈片刻。随后,阿普的护卫调转马头,返回禀报。
“大人,他们在风暴中迷失了方向,来打听去燕蚩应当往哪里走。”
听到对方要去燕蚩,钟令音三人瑟缩一下,努力低下头颅。
阿普见到他们的表现,沉声问护卫:“他们是燕蚩人吗?”
护卫道:“是汉人,说的是阆都官话。”
阿普瞥向钟令音:“既然是汉人,大概不是来追捕你们的。我们从未去过燕蚩,不知方向,要不要为他们指路,全凭你的意思。”
汉人。
钟令音抬起头来。即便隔着这样远,她也能看出那些人穿着体面。从阆都不远万里跋涉而来,要前往燕蚩、一身锦绣的汉人,会不会是朝廷的使者?
为着这样的猜想,为着心中一点隐秘的希冀,钟令音将燕蚩的方向告知了守卫,请他代为转达。
——
在大漠中辗转跋涉几日,这天傍晚,钟令音三人跟随着阿普的商队走进了越州城。
越州与兴州毗邻,兴州失陷后,越州就取代了它的地位,成为了往来胡商进出大周的门户。
城墙巍峨高耸,如同铁壁。走过城门洞,越州的繁华便尽现眼前。
即便已近迟暮,街上依旧熙熙攘攘,来往商旅、行人络绎不绝。
街边店铺门前各色旌幌迎风招展;鳞次栉比的馆舍章台笙歌响起,丝竹齐鸣;街边小摊的馕饼刚刚出锅,热气喷喷、香气扑鼻;不时有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手里摆弄着新奇的小玩意,引得一群孩子嬉笑追逐。
钟令音她们三人里,最大的宋训也不过十四岁,都是孩子,很快便被那个货郎吸引了目光。
阿普见到他们好奇的、亮晶晶的目光,不由得心头柔软,掏出几个铜板给他们每人买了一个翅膀会动的机关鸟。
——
夜晚,驿站。
钟令音沐浴完,飞身扑在床榻上。
驿站的床铺并不柔软,床板随着人的动作,还会咯吱作响。但是比起草堆、草簟以及沙地而言,已经是再舒适没有了。
夜风习习,吹散了白日的暑气,钟令音无比满足地叹喟一声,将脸埋进被子里。
片刻后,她翻身躺平,心中生出一股迷惘。
“小娘子,你有没有想过,兴州之难,或有隐情?”
那位队正的话回响在耳边。
胸口发闷,她走到窗边吹风。此刻的越州城褪去了喧嚣,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零星几个夜宵摊子还点着灯火。
“睡不着?”耳畔传来陆绥刻意压低的声音。她转头,恰与陆绥四目相对。陆绥也像她一样,将头探在窗外。
片刻后,钟令音与陆绥、宋训三人聚在一间房内。
或许是因为未卜的前路,三人脸上此时完全没有回归故国的欣喜,只有凝重与茫然。
“我,做好决定了……”宋训率先打破沉默,“我打算跟阿普叔前往光州,投奔远嫁到那里的姨母。”光州是阿普此行的终点。
他说话时,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其他二人的表情,说完自己的打算,像是为了弥补什么一般,飞快道:“你们呢?还有在世的亲人可以投靠吗?”
陆绥瞥了眼钟令音,见她垂着眼帘,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道:“数年前,家父前往阆都应试,至今未归,我打算去阆都寻他。”他问钟令音,“阿令,你呢?”
经他一问,钟令音方才如梦初醒,沉吟片刻,道:“我打算先去儋州替那位队正送口信,然后,”她顿了顿,“也去阆都。”
她要去查明兴州沦陷的真相,要知道为何朝廷至今没有出兵收复失地。
陆绥好似早就等着她这句话,不等她话音落下,他便接口道:“既然最终我们都要前往阆都,不如同行,我可以先随你去儋州。”
宋训闻言,看看他,又看看钟令音,将邀请他们同去光州的话咽了回去。
三人商定好去处,便钟令音便打算回房休息。宋训与陆绥同屋,一起送她到门口。
忽然,一抹硕大的黑影从洞开的窗牖蹿进了屋子,扑棱着双翼,带起一连串翻箱倒柜的声响。
宋训惊恐地大叫起来:“啊——”
——
听到声响的阿普等人焦急地推开门,便见屋内一片狼藉。
宋训浑身战栗地蜷缩在门口,钟令音和陆绥手忙脚乱地将一只苍鹰按住怀里,避免它乱飞乱撞弄坏东西。
见到阿普,宋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他身后躲藏,另外两人则似乎被开门声吓到,手里动作一顿,苍鹰趁机逃脱,落在一旁的屏风上,抖抖翅膀,摆出一副万般不满的模样。
“别让它过来!”宋训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恐惧地喊到。
钟令音这才想起,他似乎自幼就怕这种生有尖喙的禽鸟。
阿普却兴致勃勃地问陆绥:“这是你养的鹰?”
在大漠跋涉时,他们偶尔会见到苍鹰的身影在上空盘旋,但是或许周围生人太多,它从不轻易靠近,经常一转眼,便不知所踪了。
是以谁都没想到,它会一路跟到越州来。
陆绥摇摇头:“不是,只是意外闯进来的。”
阿普道:“它好像一直跟着你。苍鹰这种猛禽,一旦认主,便会忠心不移,你这样说,它会伤心。”
阿普话音落下,苍鹰仿佛听懂了,圆圆眼睛里竟然流露出近乎委屈的神色。
但陆绥的确没有想过畜养苍鹰,在他的认知里,苍鹰是长空之灵,应当自由自在,不该被束缚。
他将目光默默投向了钟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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