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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白
一舞毕,花满地,刀入鞘,风正号。
“晨风缭绕衣袂扬,飞花映雪刃留香。美景美人相得益彰,不过,你居然才发现我,看来是技艺生疏了。”
单还明闻声回头,只见童徇齐一袭瓦蓝色长袍依靠在门扉上,抱臂浅笑。
“是啊,许久未练剑了,骨头生疏了。”单还明来到童徇齐面前,轻轻牵起她的手,掌心的汗渍早已擦净,温热的双手包裹住童徇齐镀着凉意的手,“不过,你今日起的倒早。”
“身边少了人,自然睡不安稳。”由于长年体弱多病,童徇齐的手即便是在炎热的盛夏,依旧冰凉,所以童徇齐穿的衣物总是比旁人厚些。
“我还以为我的动静很轻呢。”冰凉的手一点一点升温,单还明握着她的手回屋,“你不应该站在风口的,现在还太凉了。”
单还明拿起木架上的衣裳,就要披到童徇齐身上,却被其拦下。童徇齐拉着她手中的衣服,不紧不慢地坐到木椅上,随即将单还明拽到自己面前,轻轻落下一吻,她的力气明明比单还明要小得多。
“这个也很轻。”但却难以忽略。
下一秒,单还明的脸颊泛起绯红,明明她们昨夜还赤裸相对,明明她们已经在一起生活很久了,但单还明还是容易脸红含羞。
但是童徇齐发现只要接着亲她,就可以让她的脸从通红逐渐恢复正常。这是她经过多次试验,得出的答案。
“还有亲吗?”她眨眼一笑,眸色乍亮,如狐般狡黠。
单还明的脸似乎更红了,她沉默不语,僵硬地站起身,把衣服放回原处,像是没听到童徇齐的话一般,一本正经地询问早上吃什么,可语序颠倒的样子,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混乱。
“吃黍米饼吧,昨夜吴婶送的。”
吴婶是她们家邻居,前些年丈夫上山砍柴,不甚失足而亡,现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也因此童徇齐她们对其多有关照,吴婶同样是个热心肠的人,常常感恩,相互关怀。
单还明点头,她的面色已恢复正常,本转身去东厨热饭,又忽然折返回来,像是忽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暖玉呢?我前天找时,没有找到。”
童徇齐平静地解释:“碎掉了,我扔了。”
“这样啊,没伤到手就好,改天我再去买个回来。”单还明没当其为大事,果断地去了厨房,没能看到童徇齐倏然紧缩的右手。
她忽然起身,走进书房,墙上挂着她画的黄山。她蹲在地上,从堆放在木框里翻出废弃的画作,解开缠绕画筒的绳子,展开一幅雪中红梅图。
这幅画虽只画了三分之二,却不像个半成品,只需稍加修饰润色,完全可以拿到集市上卖,按道理来说,根本就不应该当做废纸扔到废纸篓中。
墨枝苍劲,蜿蜒曲折,百折不挠,红梅艳丽,绚烂夺目,有目共睹。
黑白风物占全卷,惟见画中一点红。
在风中绽放的红梅,傲然挺立,错落有致,深浅不一,宛若天成。
童徇齐的眼睛始终盯着那抹红色,突然,黑色掩盖了所有红色,紧接着是白色与黑色。
是她提笔将画涂成了一团黑色,任谁来都看不出这画原本画的是红梅。
画上的墨迹还未完全干,她就将画卷了起来,似乎是不愿再看到这幅画。
可又为何特意将其翻出,特意涂抹掉原画?
等到单还明来叫她吃饭时,只见她正在画一副新的画。
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一人一树。
单还明只是站在门前喊童徇齐,虽然她很想看看童徇齐再画什么,但却没有进去,她知道童徇齐爱干净,也担心自己身上烟熏火燎的气息会让书室里的墨气焚香变味。
“进来吧,正好我今日要收拾书屋。”
得到童徇齐的应许,单还明这才迈进屋子里,还未见到画,就见童徇齐笑盈盈地表示,“不过,这画才刚开始,没什么好看的。”
“没有,刚开始就很好看。”
虽然黄木英学了读书识字,算是半个文化人,自认为可以巧妙地使用成语典故,但面对童徇齐时,还是只会干巴巴地说“很美很好看”之类的词,尤其是望向那双眼睛时。
“你画什么都好看。”单还明的语气既认真又平常。
“贫嘴。”童徇齐放下笔,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吃饭吧。”
桌上已摆放好了黍米饼、鸡蛋与清茶,热气伴随着香味一同飞入鼻尖。
今日的童徇齐不需要去医馆,难得清闲,但单还明还需要去铁匠铺,故而无法一起收拾家。
单还是也因此打算今天不去铁匠铺,反正她就是老板,想什么时候开门就什么时候开。
“不行,你今天不是有一批铁矿要进店,还有,你不是要将那把打好的小剑交给晓晓。”童徇齐没有同意单还明的提议,拿出棚子底架子上的一包草药,“顺便再帮我把这包药材带给她娘。”
单还明平淡地接过了药包,童徇齐看出了她隐藏在眼中的不情愿,捧着她的脸庞,轻轻轻吻着她,轻声细语,柔情蜜意。
“下次提前安排好,和我一起休息,好吗?”
单还明点头,恋恋不舍地吻别童徇齐,抱着需要扔掉的废画,小拇指勾着小药包,离开了家。
单还明刚要将废画卷放到“倾脚头”,突然窜出一白色身影扑向自己,她连忙躲开,立即将手上的东西扔到地上,防备着白影,以防它的再次袭击。
可白影却略过了她,直奔地上散落的画卷,低头嗅闻之际,单还明看清了它的模样,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鹿,鹿角如蔓生的枝藤,郁郁葱葱,似精雕细琢的白玉,温润高贵。
它在地上翻找着,与周边的荒废格格不入,忽然它叼起一卷画离开,似乎是找到了它想要的。
自然的精灵消失不见,它身披白雪,纯净无瑕,眼含清泉,亮如明星,来无影去无踪。
单还明将弄乱的废画重新捡起,丢进废物坑里,去往她的铁匠铺,但心中的那抹白影始终挥之不去。
据她所知,这里并没有鹿这种动物的存在,它是从哪里来的呢?又为何来垃圾堆里捡垃圾了呢?叼着画卷是要去往何方呢……
思绪飞往天际,又很快消散,她已到抵达了自己的铁铺,开启了一天的生活。
冒着嫩芽的土地上,一副黑色的画卷猛然展开。白鹿毛茸茸的耳朵忽然一抖,清澈透明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黑漆漆的画,它像是能看清黑墨下的原状似的。
它忽然低下脑袋,开始舔舐漆黑的画。白色的舌头染上黑色,雪色的身躯上逐渐浮现出墨色的花斑,似汁水过满的墨汁从毛笔上滴落到白色的画布上,绽放朵朵花。
大自然的毛笔忽然收回,白鹿也丢掉了画卷跑开,朵朵墨梅随之而动,于风中摇曳。自然的杰作已经悄然完成,独留苍白画卷铺展在地,那上面只有一种颜色了。
红色,不是颜料。
醒目的红与白似乎很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当长靴停在画卷前,眼睛已无法从红色上挪开,她带走了画。
天空晴朗,白云悠悠,童徇齐坐在院中翻阅着医书。
今天的阳光真好,想着童徇齐缓缓起身,走到草棚底下,打算将药架上的药材端到外面晒太阳。她才刚端出来三个竹匾,就已感到疲惫无力,她知道她的的身体已愈发虚弱。
从前段时间的咳嗽到咳血,她的精力越发有限,但她束手无策。她翻遍了医书典籍,也无法弄清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许是身体长年累月的亏空,许是治愈腿疾的后遗症。
那枚暖玉正是因为流苏沾染上她咳出的血,无法清理干净,才被她丢掉的。那日,她也未曾料到自己会咳出鲜血,所以才用握有暖玉的手去捂嘴,这才让血弄到了玉和画上。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画红梅的原因之一。
但她最后还是毁了那幅画,理由和丢掉暖玉一样,她担心被单还明发现。
虽然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她已时日无多。
但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单还明。
告诉了她,她会伤心的,告诉了她,她肯定会焦急地四处求医问药。可那又什么用呢,不过是徒劳,还白费力气,毕竟我就是大夫啊……
单还明支在墙上的手忽然收回,她的体力似重新恢复过来了,她慢慢地将药匾一一摆到院中空地上,接受太阳一览无余的照耀。
可她却在起身时,两眼一黑,昏倒在地。好在大半个身子倒在了药匾上,没出现伤口。
风轻轻吹动她的衣袍,似乎想将她扶起,却由于无形无影,无法做到。
热情的太阳毫无保留地将光辉倾泻下来,好像也想出一份力,用温暖的光辉抵御来自地下的寒冷,可效果却随着太阳逐渐下降而减弱。
“温暖,湿润……是下雨了吗?可雨不是冷的吗……好累,想睡觉……不对,药还在外面,会被淋坏的,要把它们收起来……”
她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头白色的鹿,没有下雨。
白色的身影一蹦一跳,灿如星辰的眼睛闪着喜悦的光芒,它灵活地帮助单还明将药匾尽数归位,最后,停在单还明面前,垂下脑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单还明伸出手,轻抚它的脑袋,苍白的脸上露出和善的微笑:“谢谢你,小鹿,我一个人可完不成这些。你的角真美,上面开着绿色的花,是绿萼梅吗?”
白鹿晃来晃耳朵,“不是吗?那会是什么呢?但无论是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它的美。”
白鹿忽然跑到了木门前,回头望向单还明,清澈纯净的眼神在询问能否进屋。
“不可以,小鹿,你不可以进去。”
得到的否定的回答,它的眼瞳中充满着可怜与不解。
“这是我的家,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踏足,即便你刚才帮了我。”白鹿的歪了歪脑袋,它似乎更不解,单还明放软了语气,指着鹿腿,“如果你把蹄子上的泥擦干净了,就可以进屋。”
这句话它听懂了,它兴奋地跑到水井处,先是在井边转了几圈,然后径直将蹄子插入到盛着水的铁盆里。泥水四处飞溅,铁盆吱吱作响。
“等等,不是,你给我出来。”童徇齐瞬间感觉气血翻涌,一股干燥的热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你是天生地养的精怪,还是有人养的?怎么这般顽皮?别动,我帮你清……”
她刚要靠近白鹿,下一秒就见其悄然来到她的身后。
“你……”童徇齐可以断定它不是一般的鹿,不是普通的鹿。
白鹿蹬了蹬蹄子,轻快的节奏在说明它已一尘不染。见童徇齐无动于衷,白鹿又来到她的面前蹭了蹭她,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转了几圈。
“很干净,不过你要和我一起进屋,不能乱跑,也不能撞翻东西。”童徇齐眼疾手快地按住要飞奔出去的白鹿,解释道,“我可没有力气再收拾了。”
白鹿投来关切的眼神,轻轻舔舐她的手。
童徇齐温柔地抚摸了它的脑袋,宽慰道:“没有关系,我的身体还没到那种地步。也多亏了你,我才能醒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其实,我很舍不得……”
她的声音渐渐弱下,直至消失,她美丽的眼瞳中闪过几缕忧伤,继而又恢复如初,带着白鹿参观了屋子。
白鹿似乎很喜欢她的书房,聚精会神地用眼睛看挂着墙上的画,用鼻子闻画和墨水的味道。
“你也喜欢画吗?你喜欢那幅画呢?”
童徇齐看着白鹿在画前摇晃雪白尾巴,提问:“那你喜欢哪幅画?是山水画吗?你的家长什么样呢?还是白鹿照影图呢?你认得它是你的同类吗?你们确实很像如果你的背上没有花斑,角是纯白的话,就一模一样了。”
闻言白鹿看了看自己的后背,又望了望桌上的墨砚,听着童徇齐继续说,“不过,不是纯白的也很漂亮,斑点和梅花一样。”
白鹿忽然跑了出来,先是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又匆匆跑到东厨喝干木桶。等等童徇齐赶到时,它已将缸里的水喝了个大半。
“等一下,你是渴了,还是饿了?为什么喝这么多水?我拿东西给你吃,不要喝这些……”
童徇齐忽然愣住,因为她看见鹿身上的斑纹正在逐渐褪去,直至彻底消失不见,它的身上呈现一片雪白,真的和她画的画别无二致了。
“你……”童徇齐被震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你是神仙变的吗?”
“所以,你真的是头鹿,还是一头喜欢吃蜜饯的鹿。”童徇齐一边喂着蜜饯给白鹿,一边坐在椅子上思索着,“刚才那是法术吗?真神奇。要是我也能学法术就好了,说不定能……治好我的病。”
“也说不定,神仙都难医治。先不管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有人带你来的吗?”从白鹿能听懂人言、要进屋子,到喜欢吃人的食物,童徇齐可以推断出白鹿的身边存在亲密的人。
小鹿湿漉漉的眼睛静静地望着童徇齐,宛若听不懂她的话一样,可是刚才明明还是能听懂的。
小鹿倏地起身,一溜烟跑到了草棚的药架子下躺到。
当童徇齐赶到时,发现小鹿已闭上眼睛,呼呼大睡,她一只手搭在药架子上,喘着气说:“什么嘛,原来是想要睡觉,嫌我吵闹了。”
童徇齐回到房中,拿来医书,坐到白鹿身边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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