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烬

作者:乙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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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 章


      夜色褪尽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李宁夏案头的烛火燃得只剩一小截,烛泪积了厚厚一层。几缕散落的丝线缠在竹制线轴上,像缠绕的心事,而那枚青梅荷包静静躺在紫檀木锦盒里,针脚虽算不上匀整,青梅的轮廓也带着几分憨态,却比他往日绣坏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帕子精致了太多。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荷包边缘,那抹鲜活的青梅色在晨光里渐渐透亮,恍惚间又跌回长公主出嫁时的烟火里
      那晚他护着青禾乐躲在朱红廊柱后,漫天烟火“咻”地冲上夜空,炸开时金红碎屑落了她满肩。她仰头轻笑,鬓边碎发被风卷着扫过他手背,那点痒意顺着血脉直窜心口,让他喉间发紧。那句“禾乐,我心悦你”在舌尖滚了又滚,终究被下一波烟火的轰鸣吞没,只留下指尖攥皱的衣角,和她发间那支兰草簪闪过的细碎微光,成了藏在心底的秘密。
      晨光漫进雕花窗棂时,他忽然取过一张洒金宣纸,狼毫蘸墨的手微微发颤,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圈。他深吸一口气,笔锋落下,最终只留下“待你痊愈,共赴梅坞”八个字,字迹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叠成方胜模样时,他指尖反复摩挲着边角,才小心翼翼塞进荷包夹层,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他沉甸甸的心意。
      正午的日头暖得正好,晒得积雪微微发融,空气里浮着淡淡的水汽。青禾乐披着月白披风走到廊下,雪光晃得她眯起眼,刚要抬手遮挡,身后忽然传来“咚咚”的轻响。回头时,李宁夏正举着个描金拨浪鼓,鼓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木珠碰撞的脆响里,他笑得眼里落满阳光:“上个月市集上你说这鼓面鸳鸯灵动,我寻了三日才从箱底翻出来。”
      青禾乐被那清脆的声响逗得弯了眼,笑意浅得像春水漾开的纹,她自然地靠向他的肩膀,披风上的雪气混着他衣襟的墨香,是她熟悉的味道。喉间的干涩似乎都松快了些,她轻声道:“还是你最懂我。”
      李宁夏耳尖腾地红了,从袖中取出那枚青梅荷包,递过去时指尖还在发颤:“绣得糙,针脚歪歪扭扭的,比不得你给我的那枚莲蓬荷包精致。但你瞧,”他指着荷包上的青梅,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比前几月绣坏的那些帕子,针脚是不是齐整多了?”
      青禾乐接过时指尖一顿,软缎触手温软,摸到里面硬硬的纸片,她挑眉看他,眼里带着好奇:“这里面藏了什么?”
      “别拆。”他连忙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等你……”
      “等我什么?”她仰头望他,睫毛上还沾着点未化的雪粒,像落了星子,眼里盛着纯粹的好奇。
      他喉结滚了滚,终究没敢说下去,猛地别开脸,耳尖红得更厉害了:“总之现在别瞧,时候到了自会知晓。”
      青禾乐见他这副较真又害羞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将荷包妥帖地揣进袖中:“依你便是。”
      院门外的脚步声来得突然,大皇子玄昭的皂靴踩在雪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混着二皇子玄澈的轻笑:“这偏殿倒成了好去处,青姑娘与李尚书并肩而立,倒是般配得很。”他故意转头看向玄昭,语气里的调侃藏都藏不住,“大哥没瞧见?上次围场惊马,李尚书抱着青姑娘在雪地里滚了半里地,自己胳膊被石子划了道大口子也不顾;前几日她染风寒,又是他守在太医院外等了整夜,连早朝都误了。青尚功但凡有难处,李尚书永远是第一个往前冲的,对吧?”
      玄昭的脸色沉得像结了冰,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指节攥得发白,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确实。”
      三皇子玄昀刚要打圆场,四皇子玄晏已掀帘而入,手里捏着支海棠花玉簪。那玉簪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簪头的海棠雕得栩栩如生,花瓣边缘带着自然的卷曲,连花蕊处的细小纹路都清晰可见,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青姑娘今日气色好多了,看来那几帖药是见效了。”他将玉簪递过去,笑容明朗得像这日头,“这是皇额娘昨日赏的,说这海棠开得鲜活,我一个男子留着也是闲置,想着你戴定是好看的,便拿来送你。”
      青禾乐刚要伸手去接,玄晏已转身搬过旁边一张铺着软垫的绣凳,语气自然地说:“坐着吧,刚好转转身子。我瞧你发间还是素净得很,不如我给你盘个时兴的‘随云髻’?前几日见净和公主梳着,两侧垂着的发缕衬得她愈发娇俏,想着你梳定也好看。”
      “四皇子还会这个?”她着实惊讶,抬眼看向他,眼底满是讶异。
      “那是自然。”玄晏扬起下巴,故作骄傲地挑了挑眉,指尖轻轻拨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动作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母妃在世时,常教我些女儿家的巧活,说日后若遇着心仪的姑娘,总不能什么都不会。盘发这点手艺,不过是皮毛罢了。”
      他指尖穿过她发丝时,动作竟十分熟练,绾、绕、别,一气呵成,丝毫不见生涩。可就在他要将那支海棠玉簪插进发髻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李宁夏腰间的玉佩,那玉佩上雕着朵青梅,与青禾乐袖中荷包的颜色隐隐呼应,又瞥见青禾乐发间若隐若现的兰草簪,正是他前几日刻玉簪时反复想起的那支。手底猛地一松,“啪”的一声,海棠玉簪掉落在铺着的锦帕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怎么了?”青禾乐闻声回头,正见他慌忙将玉簪塞回袖中,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像是被什么绊了心思。
      “没什么。”玄晏定了定神,笑了笑,语气轻快得像在掩饰什么,“只是觉得这簪子颜色太艳,配不上你的气质。你素来喜欢清雅的物件,这支海棠太张扬了些。”他顿了顿,眼底泛起真诚的光,“改日我亲手刻支兰草簪送你,用上好的和田玉,保管比这个雅致,也更配你。”
      青禾乐见他眼里的认真,被他逗笑了,轻轻点头:“那我可就等着四皇子的好手艺了。”
      廊外的玄澈忽然低笑一声,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三皇子玄昀,压低声音道:“听见没?咱们这位四弟,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玄翊凑过来,脆生生接话:“二哥你还不知道呢?尚书局的人都说,青姐姐是块香饽饽!李尚书、黎尚书且不说,连侍卫房的小旗官都托人送过情书,被李尚书撞见,罚去扫了三日御花园呢!”
      玄昀轻咳一声,拽着玄澈往外走:“时辰不早了,大哥还等着去见皇阿玛议事儿,走吧,别在这儿添乱。”
      玄昭早已转身,玄色披风扫过雪地,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像在雪地上划了道冷硬的口子。玄澈望着他的背影,又瞥了眼廊下说笑的三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宫墙里的风,怕是要更热闹了。
      几日后的清晨,宫墙内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檐角垂着的冰棱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李宁夏踏着薄雪往青禾乐的偏殿去,玄色官靴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靴底沾着的雪粒被体温烘得微微发融,在青砖上洇出细小的湿痕。
      刚到偏殿外的月洞门,他便见琴烁公主提着个描金食盒站在廊下。公主今日穿了件藕荷色宫装,领口袖口绣着细碎的兰草纹,素日里总是挽着的发髻松了两缕碎发,垂在颊边,添了几分温和。食盒上搭着的月白绢帕,边角绣着朵小小的白梅,看得出来是精心准备过的。
      “公主也来找禾乐?”李宁夏放缓脚步,上前拱手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客气。他知道琴烁公主素来深居简出,极少主动与人往来,今日特意来送东西,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琴烁公主闻声转头,见是他,眼底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语气温和得像檐角融化的雪水:“前几日听宫女说青姑娘风寒渐好,只是身子还虚,便让人备了些温补的药材和莲子羹,想着送过来,让她补补身子。”她说着,轻轻提了提手中的食盒,盒盖缝隙里隐约飘出淡淡的药香与甜意。
      “那一起吧,正好我也有事要与禾乐说。”李宁夏侧身让开半步,示意琴烁公主先行。两人并肩往偏殿走,廊下的积雪被扫到两侧,露出干净的青石板,脚步声落在上面,轻得像羽毛拂过。
      与此同时,后山的雪地里,气氛却远没有这般平和。二皇子玄澈穿着件宝蓝色锦袍,领口处的狐裘毛领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手里捏着枚刻着祥云纹的玉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玉牌边缘硌得掌心发疼。他盯着面前的三皇子玄昀,脸色沉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语气里满是不满:“三弟,你最近到底在想什么?前几日皇阿玛问起赈灾的事,你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却偏偏要帮玄昭说话,你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了?”
      玄昀穿着件素色棉袍,比玄澈少了几分华贵,多了几分沉稳。他望着远处覆雪的松树,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二哥,这紫禁城就像个漩涡,我们越是争,陷得就越深。你以为赢了大哥,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吗?到头来,或许谁都落不下好,这宫里,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
      “胡说!”玄澈猛地将手中的玉牌摔在雪地上,“啪”的一声脆响,玉牌裂成两半,碎片嵌在积雪里,像两道冰冷的伤口。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怒火:“什么叫没有赢家?玄昭不过是占了个长子的名分,论才干、论谋略,他哪里比得过我?我迟早要把他踩在脚底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玄澈才是最该站在顶端的人!”
      “二哥,你能不能别再无理取闹了?”玄昀皱紧眉头,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大哥这些年对你还不够包容吗?你小时候偷偷拿了皇阿玛的玉佩,是大哥替你顶罪;你去年在江南惹了祸,也是大哥连夜赶去收拾烂摊子。你怎么就看不到他的好?还有青尚功,上次你为了阻止她查七星阁的事,差点对她下死手,如今她慢慢好起来,万一她查到什么,你想过后果吗?”
      “谁要他包容?谁要他替我承担?”玄澈勃然大怒,声音发颤,眼底满是偏执的红,“我从来不需要他的同情!我玄澈生来就比他强千倍万倍,凭什么要活在他的影子里?还有青禾乐那个女人,不过是个普通的绣女,也敢痴心妄想替她母亲平反?简直是做她的春秋大梦!上次要不是李宁夏多管闲事,坏了我的好事,她早就不在这宫里了……”
      话没说完,玄澈忽然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玄昀,语气急切得有些反常:“对了,大哥最近有没有去找青禾乐?他是不是还在护着那个女人?”
      玄昀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泛起一丝凉意,如实答道:“大哥已经快一个月没去偏殿了,听说最近在忙着处理边防的事。不过……四弟倒是常念叨青姑娘,前几日还让人去太医院问过青姑娘的身子状况。”
      玄澈听到“玄晏”的名字,眼底闪过一丝不屑,他素来不把这个性格温和、不爱争权的四弟放在眼里,只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袍的衣角,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算计,玄晏对青禾乐上心也好,正好可以借他的手,牵制住李宁夏和玄昭,自己倒能坐收渔翁之利。
      此时的偏殿内,青禾乐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本绣谱翻看。她穿着件月白色的软缎睡衣,领口绣着朵小小的青梅,脸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只是眉宇间仍带着几分淡淡的倦意。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她抬头望去,见李宁夏与琴烁公主一同进来,连忙撑着身子想要起身。
      “快别起身。”琴烁公主快步上前,伸手轻轻按住青禾乐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带着几分暖意,“你身子还没好利索,仔细累着。”她说着,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个白瓷药罐,旁边还有个描金小碗,碗里盛着莲子羹,莲子炖得软糯,上面撒了层薄薄的桂花,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这些是我让人按太医院的方子抓的温补药材,每日煎一剂喝,对调理身子好。还有这莲子羹,是用冰糖和红枣炖的,不腻,你尝尝。”琴烁公主一边说,一边将小碗递给青禾乐,眼神里满是关切。
      “多谢公主费心,青禾乐感激不尽。”青禾乐接过小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刚要道谢,指尖忽然碰到装药材的布袋,琴烁公主悄悄在布袋上轻轻拍了两下,先是轻拍一下,停顿片刻,再拍一下。
      青禾乐心头猛地一动,这个手势,是她幼时与母亲约定的暗号。那时母亲还在宫里当差,怕她遇到危险,便教了她这个“急事相告”的手势,宫里除了母亲,再没有人知道。她抬眼看向琴烁公主,见对方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示意,便默默点了点头,将布袋紧紧抱在怀里,没有多说什么。“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琴烁公主又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青禾乐一眼,眼神复杂,像是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个轻轻的点头。
      琴烁公主走后,李宁夏从袖中取出一本蓝色封皮的账本,快步走到青禾乐面前,语气严肃:“你前几日让我查的青玄党与七星阁的往来账目,我找到了。你看”他翻开账本,指着上面的记录,“这上面记着,他们这两年一直在互相转款,表面上是生意往来,实际上是在洗钱,用来资助青玄党的活动。但奇怪的是,最近三个月,七星阁的记录突然断了,一笔往来都没有,干净得太反常了。”
      青禾乐放下手中的小碗,接过账本快速翻阅。账本上的字迹工整,每一笔收支都记得清清楚楚,但从三个月前开始,后面的页数都是空白的。她眉头越皱越紧,指尖轻轻敲着账本封面,语气肯定:“不对劲,七星阁经营了这么多年,不可能说停就停。他们一定是察觉到什么,提前做好了撤退准备,说不定还把资金转移到别的地方了。”
      她忽然想起琴烁公主方才的手势,心里一动,连忙打开怀中的布袋。果然,在药材下面,压着一张折叠得整齐的信纸。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上面用清秀的字迹详述了七星阁的来历,原来七星阁最早是前朝遗留的组织,后来被青玄党控制,专门负责替他们洗钱和传递消息。信纸的末尾,落款写着“酉时来我府中,有要事相告”。
      “琴烁公主约我酉时去她府里。”青禾乐抬起头,看向李宁夏,眼神坚定,“她既然用暗号传信,还特意说起七星阁的事,想必是有重要的线索要告诉我们。”
      李宁夏立刻会意,他知道青禾乐此行可能有危险,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却没有阻止:“我与你一同去,也好有个照应。酉时之前,我在九曲回廊等你,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琴烁公主府。”他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若有异常立刻离开”,才拿着账本转身离开,留青禾乐独自思索。
      青禾乐握着信纸,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字迹,总觉得哪里不对。琴烁公主为何不直接把线索告诉她,反而要约在府中见面?而且信里只说了七星阁的来历,却没提关键的证据。她皱着眉,将信纸倒过来看,又试着重叠折叠,忽然发现信纸的纸质比普通的纸厚了许多,她小心地将信纸一层层撕开,中间的夹层里,竟藏着一幅小小的图文!
      那是一朵用墨笔勾勒的莲花,花瓣的纹路、叶片的脉络,甚至连花蕊处细小的绒毛,都与母亲当年在狱中画给她的那幅莲花图分毫不差!青禾乐的指尖瞬间僵住,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又酸又胀。她想起母亲入狱前,曾紧紧握着她的手说:“乐儿,若日后有人给你看画着莲花的东西,一定要小心,那或许藏着为娘洗冤的线索。”
      原来母亲的旧案,竟与七星阁藏着这般深的关联。青禾乐抬起头,望向窗外,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的宫墙巍峨而冰冷,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她紧紧攥着手中的莲花图文,眼底渐渐燃起一丝微光,不管前方有多少危险,她都要查下去,不仅要替母亲平反,还要揭开七星阁和青玄党的秘密,让那些藏在暗处的阴谋,都暴露在阳光下。
      酉时的风带着残雪的凉意,掠过宫墙檐角,将暮色吹得愈发浓重。青禾乐换了件墨色披风,领口缀着的白狐毛拢住半张脸,只露出双亮得惊人的眼。她握着袖中藏着莲花图文的信纸,脚步轻缓地走向九曲回廊,远远便见李宁夏立在廊下,玄色官袍被风吹得微扬,手里捏着盏灯笼,暖黄的光在他周身拢出圈柔和的光晕。
      “来了?”李宁夏见她过来,连忙迎上前,将灯笼往她身侧递了递,“夜里风大,你裹紧些披风,别又受了寒。”他目光扫过她被风吹得微红的鼻尖,语气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青禾乐点头,指尖触到他递来的灯笼柄,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都准备好了?”
      “嗯,我让亲信在公主府外的巷口等着,若有异动,他们会立刻示警。”李宁夏压低声音,“琴烁公主虽用暗号传信,但宫里人心难测,我们还是得多留个心眼。”
      两人并肩往宫外走,灯笼的光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脚步声被晚风裹着,轻得几乎听不见。出了宫门,街上已没了白日的热闹,只有零星几家店铺还亮着灯,昏黄的光透过窗纸,在积雪的路面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琴烁公主府离九曲回廊不算远,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府门外挂着两盏红灯笼,门环上的铜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守门的侍女见是他们,脸上没有过多惊讶,只恭敬地躬身:“公主已在正厅候着二位了,请随我来。”
      跟着侍女往里走,府里静得出奇,连巡逻的侍卫都少见,只有几株老梅树立在庭院里,枝头缀着未化的雪,冷香阵阵。青禾乐攥紧了袖中的信纸,指尖微微发紧,这般安静,反倒透着几分反常的诡异。
      正厅内燃着暖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琴烁公主坐在主位上,穿着件素白色的锦袍,比白日里多了几分肃穆。见他们进来,她起身颔首:“二位请坐,我已让人备了热茶。”
      侍女端上热茶退下后,厅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李宁夏率先开口,语气客气却带着几分试探:“多谢公主相邀,不知公主今日约我们来,有何要事相告?”
      琴烁公主端起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青禾乐身上,语气沉静:“青姑娘,你可知你母亲当年为何会被冠上‘通敌’的罪名?”
      青禾乐心头一震,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还请公主明示。我母亲一生忠君爱国,绝不可能通敌!当年的事定有隐情,只是我查了许久,都找不到证据。”
      “没错,你母亲确实是被冤枉的。”琴烁公主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小盒,推到青禾乐面前,“这里面装的,是你母亲当年留下的密信。她当年察觉七星阁与前朝余孽勾结,暗中收集证据,却没想到被七星阁的人察觉,反被诬陷通敌。”
      青禾乐颤抖着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的字迹正是母亲的!信中详细记录了七星阁与前朝余孽的往来,甚至提到了一个关键人物,二皇子玄澈的母妃,当年正是她暗中资助七星阁,想要扶持玄澈登基,而青禾乐的母亲,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他们灭口。
      “当年我母亲与你母亲交好,她察觉危险后,曾将这封密信托付给我母亲,我母亲离世后,让我若有机会,便交给你,帮她洗清冤屈。”琴烁公主的声音带着几分惋惜,“只是这些年我一直被监视,不敢轻易行动,直到最近察觉到七星阁要撤退,才敢冒险约你前来。”
      青禾乐看着信上的字迹,眼眶瞬间泛红,积压多次的委屈与愤怒在此刻爆发:“原来如此……原来母亲是被他们害死的!玄澈的母妃,还有七星阁……我定要让他们为母亲偿命!”
      李宁夏见状,连忙递上帕子,轻声安慰:“禾乐,别激动。如今我们有了证据,定能还你母亲一个清白。只是七星阁行事狡猾,我们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的大喝:“奉二皇子令,捉拿通敌逆贼青禾乐、李宁夏!”
      琴烁公主脸色骤变,猛地起身:“不好!是玄澈的人!他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提前设下了埋伏!”
      李宁夏立刻挡在青禾乐身前,拔出腰间的佩剑,眼神锐利如刀:“公主,这里的出口在哪?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琴烁公主指向厅后的一扇暗门:“那里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后山。你们快从密道走,我来拖延他们!”
      “那你怎么办?”青禾乐担忧地看着她。
      “我是公主,玄澈不敢对我怎样。”琴烁公主推着他们往暗门走,语气急切,“快走吧!记住,一定要保护好密信,替你母亲平反!”
      李宁夏不再犹豫,拉着青禾乐往暗门跑去。暗门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墙壁上挂着的火把照亮前路。身后传来侍卫撞开正厅大门的声响,还有琴烁公主与他们周旋的声音,青禾乐回头望了一眼,眼底满是感激与担忧。
      通道里阴冷潮湿,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火把的光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跑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终于出现了光亮,是密道的出口,通往御花园的一片竹林。
      出了密道,两人才算松了口气。李宁夏看着青禾乐苍白的脸,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没事了,我们安全了。”
      青禾乐握着手中的密信,又想起袖中的莲花图文,眼神渐渐坚定:“李宁夏,我母亲的冤屈,还有七星阁的阴谋,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玄澈既然敢设下埋伏,我们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李宁夏点头,目光与她交汇,语气郑重:“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查下去,不仅要替你母亲平反,还要揭开所有的阴谋,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都受到应有的惩罚。”
      夜色渐深,竹林里的风呜咽着,像是在诉说着多年的冤屈。青禾乐与李宁夏站在竹林中,望着远处坤宁宫的方向,眼底都燃起了坚定的光芒,这场关于阴谋与正义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坤宁宫的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铜制炉身被烘得泛着温润的赤光,炉中燃着的银丝炭无声地释放着热量,将空气中的寒气驱散得一干二净,却驱不散殿内那股凝滞如冰的冷意。二皇子玄澈身着宝蓝色暗纹常服,衣料是江南新贡的云锦,在暖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袖口绣着的金线蟒纹蜿蜒盘旋,每一片鳞甲都绣得栩栩如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背着手站在雕花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上的缠枝莲纹,发出“嗒嗒、嗒嗒”的轻响,节奏杂乱,暴露了他内心的烦躁。目光阴鸷地盯着殿外覆雪的庭院,几株红梅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开得热烈,殷红的花瓣沾着细碎的雪粒,美得夺目,却被他看得分外刺眼,仿佛那红色是碍眼的血渍。
      殿门被守在外侧的侍女轻轻推开,带着一丝廊下寒气的风溜了进来,吹动了玄澈袍角的流苏。琴烁公主提着素白色宫装的裙摆快步走进来,衣摆处绣着的银线兰草纹在暖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走动时如流水般晃动,却掩不住她眉宇间深深的凝重。她刚在殿中站定,裙摆还未完全抚平,未及屈膝行礼,玄澈的声音便带着冰碴儿般的寒意砸了过来。
      “公主倒是好兴致,明知本王在这等你,还磨磨蹭蹭来得这么慢。”玄澈猛地转过身,腰间的玉带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寸寸扫过琴烁公主的脸,从她微蹙的眉峰到紧抿的唇角,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穿,“那日青禾乐与李宁夏从你公主府逃脱,动静闹得满城皆知,连父皇身边的太监都在私下议论,公主该给本王一个像样的解释吧?”
      琴烁公主垂眸屈膝,行了个标准的宫礼,裙摆折出规整的弧度,语气平静得无波无澜,连声音的起伏都透着沉稳,听不出半分慌乱:“二皇子说笑了。那日你带着数百私兵闯我公主府,刀剑出鞘,甲胄碰撞的声响在宫外都能听见,动静闹得那般大,整个京城的百姓怕是都知晓了二皇子的‘威风’。”
      她微微抬眼,目光直视着玄澈,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锋芒:“青姑娘与李大人不过是应我之邀,来府中品茗论事,见此阵仗,换做任何人都会怕惹祸上身,自行寻路离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身边只有几个宫女嬷嬷,如何拦得住两位身手利落的大人?再说,我是父皇亲封的固伦公主,府邸乃皇家钦定的禁地,二皇子不经通传便带人擅闯,莫非是没把父皇的旨意、没把皇家的规矩放在眼里?”
      “自行离开?”玄澈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靴底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三尺,浓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公主当本王是三岁孩童,这么好骗?你府中那条通往后山竹林的密道,是当年先皇为护你母亲所建,除了你和你身边伺候了三十年的老嬷嬷,再无第三人知晓!若不是你故意放行,亲手给他们指了路,他们如何能从本王层层围堵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压迫感,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琴烁公主脸上:“你母亲与青家母女素来交好,当年宛尚功待你母亲如亲妹,手把手教你母亲刺绣,还把父皇赏她的南海珍珠分你母亲一半。如今你帮着你母亲护着她的女儿,莫不是想帮她们翻宛尚功的旧案,公然与本王作对?”琴烁公主缓缓抬起头,眼底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像覆了层薄冰,多了几分彻骨的清冷,声音也冷了几分:“二皇子慎言。我只是尽公主本分,不愿见无辜之人蒙冤受牵连,不愿看皇家的名声被人随意践踏。倒是二皇子,这些日子一直盯着青姑娘不放,从偏殿围堵到公主府围追,甚至不惜动用私兵,私兵乃皇家大忌,二皇子这般大张旗鼓,就不怕消息传到父皇耳中,惹父皇龙颜大怒,怪罪于你?”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试探,目光紧紧盯着玄澈的脸,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再说,七星阁与前朝余孽勾结,私下囤积粮草、训练死士的事,若真被人捅到父皇面前,二皇子以为自己能脱得了干系?毕竟,七星阁如今的主事,可是你母妃当年的陪嫁太监。”
      “你!”玄澈的脸色瞬间沉得像锅底,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七星阁是他母妃留下的核心势力,也是他争夺储位的底牌,更是他最大的秘密,他从没想过琴烁公主竟会知晓此事。但这份慌乱只持续了一瞬,便被狠厉取代,他伸手手指,指着琴烁公主,语气里满是赤裸裸的威胁:“公主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本王做事的分寸,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若再让本王发现你与青禾乐有半点往来,休怪本王不念兄妹情分,将你母亲当年收宛尚功南海珍珠、私下与青家书信往来的旧账,一并算给父皇听!”
      说完,玄澈猛地甩袖离去,宽大的袍袖扫过桌角的霁蓝釉茶盏,“哐当”一声脆响,茶杯重重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的水渍,热气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殿内只留下琴烁公主一人,她望着玄澈决绝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满是化不开的担忧,玄澈已经被逼得失去了理智,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这场关于阴谋与冤屈的风波,怕是再也藏不住了。
      几日后的清晨,连日压在京城上空的阴云终于散去,金色的阳光透过朱红宫墙的缝隙,洒在地面未化的残雪上,折射出细碎而温暖的光。宫墙外的皇家马场里,积雪在阳光的烘烤下渐渐消融,露出大片枯黄的草地,风里虽还带着冬日残留的凉意,却少了几分刺骨的寒,多了几分初春的柔和。
      青禾乐刚在偏殿外的庭院里活动了一会儿筋骨,她穿着件月白色软缎袄子,领口绣着浅粉色青梅纹,针脚细密,是她自己闲时绣的,下身配着条同色系的百褶裙,裙摆垂到脚踝。此刻她正弯腰踢腿,双手轻轻揉着有些僵硬的膝盖,试图让连日紧绷的身子活络起来,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她回头望去,只见四皇子玄晏提着个描金食盒,正快步走来。食盒是紫檀木做的,边角处镶嵌着细细的金边,上面刻着缠枝莲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玄晏穿着件浅灰色棉袍,领口和袖口缝着柔软的兔毛,毛茸茸的边缘衬得他脸色愈发温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春日里刚融化的暖阳,让人见了便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他走到青禾乐面前,将食盒轻轻递过去,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青姑娘身子好些了吗?前几日我去太医院问药,听院判说你风寒未愈,还在咳嗽,便让人做了些枣泥糕。”
      他指着食盒,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用的是京郊农户新晒的红枣,去皮去核后蒸得软烂,再拌上上等的糯米粉,甜而不腻,最是补身子。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青禾乐接过食盒,指尖触到温热的盒壁,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她微微屈膝道谢,声音轻柔:“多谢四皇子费心,让您记挂了,这实在是不敢当。”
      玄晏笑了笑,眼底的暖意更浓,目光望向远处的马场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自然的邀约意味:“今日天气好,阳光足,我晨起时让人去马场问了,说积雪化得差不多了,草地也干爽了,便想约你去骑马。”
      他看着青禾乐眼底淡淡的疲惫,补充道:“你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偏殿查案,神经绷得太紧,出去散散心,吹吹新鲜空气,对身子也好。总闷在屋里,风寒也难好。”
      青禾乐有些意外,手指轻轻摩挲着食盒边缘光滑的木纹,这些日子忙着查母亲的旧案,整理李宁夏找来的账目,又要提防玄澈的暗中算计,她的神经确实一直紧绷着,连安稳睡一觉都成了奢望,有时夜里还会被噩梦惊醒。她抬眼看向玄晏,见他眼底满是真诚,没有半分算计,便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四皇子相邀,只是我骑马的技艺实在不佳,上次骑术课还摔了下来,怕是会闹笑话。”
      “无妨,我教你便是。”玄晏笑得更温和了,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里满是安抚,“我特意让人选了两匹刚满三岁的母马,性子温顺得很,从没发过脾气,连第一次骑马的宫女都能驾驭,不会出事的。”
      他引着青禾乐往马场走,边走边说:“走吧,马场的风虽大,却能让人心情舒畅。说不定吹吹风,你还能想出查案的新线索呢。”
      两人并肩往马场走去,路上遇到不少宫女太监,见了他们,都连忙停下脚步,恭敬地躬身行礼,口中唤着“四皇子吉祥”“青姑娘安好”。玄晏一路与青禾乐闲聊,说些宫外的趣事,比如京郊农户如何用雪水浇梅,能让梅花开得更艳;街头小贩新出的糖画样式,有龙有凤,还有小孩子喜欢的小兔子;偶尔还会说两个无伤大雅的宫廷笑话,逗得青禾乐嘴角微微上扬,连日积压在眉宇间的阴霾,也消散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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