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解厄[重生]

　　阵法研究颇为费时，加之强调悟性，因而近百年来逐渐衰微。

　　百里瑶光虽有前世经验，但亦不知自己需要多久才能寻到加固灵枢之法。她无意耽搁慕乘风修行，便对他道：“乘风，你若还有旁的事，尽管去忙便是。若回曜金岭，替我同师尊知会一声。”

　　慕乘风神色微妙，半晌才勉强笑道：“我并无要事。”

　　他似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留下一句“今日我去寻吃食”便自顾自走远了。百里瑶光便不多言，将目光转回到身前的人。

　　韩生仍端端正正地坐着，神色略显局促。

　　师兄抢了觅食的活计，现下又不到歇息的时候，用不着他值守。仙子这会儿也用不上他，他便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可觉疲累？”百里瑶光忽然问他。

　　他立刻摇头。又听得她说：“若不累，不如运气周身，练会儿剑吧？”

　　韩生一愣，随即了然起身。

　　“仙子可是想看经脉运行之状？剑气易伤人，我去那冰崖下可好？”

　　百里瑶光含笑点头，又嘱咐他：“不必用力，按你平日习惯便是。”

　　青年认真答应了，抬脚走向不远处的空地。

　　剑无定势，凭心而动。云照雪从不评价他的剑招好坏，只指点他体悟剑意。这些年他不曾出过曜金岭，身边唯一能对照的只有慕乘风。

　　仙子定已见惯了师兄的剑法。不知自己这平平无奇的招式，会不会令她觉得无趣？

　　韩生抿唇摒弃杂念，提气舞剑。

　　他身法灵动，剑招干净简洁，看起来远不如慕公子的华丽，甚至没有一般剑客的风雅恣意。那是他少时求生所形成的剑法，坚韧、低调、一击致命。

　　百里瑶光看着亮白冰崖下的黑色身影，思绪渐渐飘远。她方才存了私心，就是忽然想看看青年执剑的模样。

　　前世她自诩心性坚定，但也在得知师尊身死之后，茫然不知所措过。

　　那时她已见过太多人的离去。

　　面对即将崩溃的最后一个灵枢，她竭尽所能，却再无计可施。放眼望去，四周皆是沉沉死气。就连她自己都几乎相信，人力难违天意。

　　唯独韩生始终在她身侧，将杀戮的剑舞出了倔强的生机。

　　她曾问过他，如此勉强可有意义。

　　他说仙子不愿放弃，便是意义。

　　彼时她只当这是句苍白的安慰。但当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再次回到了青黛院，惊愕之余不由将这句话反复咀嚼。

　　前世到了最后，每每听得有人唤她仙子，心头便泛起针刺般的恨意。即便重生至今，她也不愿回想那是由何而来、又朝何而去的恨意。

　　唯独韩生例外。

　　从相识起，他便唤她仙子。多数时间里，他都小心地藏好了多余的关切，显得恭敬而疏离。后来熟悉了，便偶尔能听出他语带微恼，或是万般无奈。

　　恼她滴水不进，无奈她屡教不改。

　　明明是张冷峻无波的脸，却愈看愈觉得生动。在晦灵逐渐迫近的末世，她感到四周渐冷，身侧却仍留有暖意。

　　现下这股暖意正轻盈地跃动在冰崖之下，渐渐抚平她因再次见到灵枢而起伏的心绪。

　　纵然难题依旧，但她终归获得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她是当世最好的阵法师，也绝非孤军奋战。百里瑶光心想：若我也救不了这大阵，天下便再无人能救了。

　　仍在舞剑的青年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盼自己能尽早变得有用些，对百里仙子说的每句话都认真执行。慕乘风有意揶揄过他几句，他也全然没听出来。

　　加固灵枢并非易事。百里瑶光前世吃过大亏，今世便愈发谨慎小心。

　　如此试试改改，转眼便过去半月有余。

　　穹顶之海今日风平浪静，似是个好兆头。

　　渊螭已不再远远地绕着圈打转，而是盘踞在灵枢附近，见到来人便兴奋地游动起来。百里瑶光轻快地朝它们点头致意，又拍了拍凑上前来的其中一条的爪子。

　　那条渊螭大抵年幼，对她很是好奇。其余几条曾甩着尾巴将它拉走过，但还是拦不住它每每见了人就往跟前凑。

　　韩生熟门熟路地以剑气点开灵枢的守护法阵，又一次来到临近过载之处。

　　寒髓冰晶的光芒略有减弱，隐约能看到几条非常细小的裂纹。小心地覆掌其上，他认真感受了一会儿，随即朝百里瑶光伸出另一只手。

　　这段时日以来，这样的动作已做过多次。他不再像最初时那般拘谨，神情举止自然了许多。

　　话虽如此，当百里瑶光握住他的手时，他依旧微微颤抖，侧头紧紧盯着掌下的冰晶。

　　“开始了？”仙子的声音一如往常。

　　韩生应了一声，凝神聚气。

　　熟悉的灵力顺着交握的手流入，在体内游走。一路在四肢百骸间打转，另一路则沿着右臂直通灵枢。仙子的气息近在咫尺，今日似乎格外令他脸颊发痒。

　　灵枢天然排斥外来施加的力量。在参透原理之前，百里瑶光只能借助韩生的经脉，来暂时骗过这几百年前设下的大阵。

　　这法子取巧，她并不怎么喜欢。况且前几次试验不得其法，令韩生遭了不少罪。

　　青年一贯能忍，自是没半句怨言。见她咬唇懊恼，他甚至还能顶着张苍白的脸，搜肠刮肚寻出些安慰人的话。

　　好在今日她颇有把握，灵力没有迟疑，遵从她的心意四处流转。灵枢似乎终于被她打动，没有再将力量一股脑全推回来。

　　韩生已对灵枢的运转气息十分熟悉，现下心中一喜。

　　寒髓冰晶的光芒渐渐变亮，隐约有股温润的力量包裹住他的手掌。他忍不住转头去看身边的人，正撞见一双含笑的眼睛。

　　百里仙子神采飞扬，一扫这几日的沉郁。他心神略松，跟着露出极浅的笑意。

　　“应是成了，你感觉可——”

　　话未说完，百里瑶光忽然变了神色，交握的手忽然抓紧。韩生亦感觉到自灵枢而来的那股力量陡然变强，覆在其上的手掌似被吸住了一般，竟好像要将整个人都拉入其中。

　　他无法摆脱灵枢，便想松开百里瑶光的手。

　　但他没能成功。

　　另一只微凉的手也覆了上来，紧紧捉住了他。熟悉的灵力在体内快速游走，灵力的主人在他耳边焦急地呼唤着什么，他却实在听不清楚。

　　“放开……灵枢在……”

　　出口的声音破碎不堪，韩生努力朝身边的人摇头，用力想抽回被攥紧的手。

　　方才覆上来的那只手终于挪开了。他又使了使劲，试图将手完全抽出来。

　　下一刻，那只挪开的手移到了他的腰上。

　　还未理解发生了什么，温热的身躯便贴了上来。韩生只看到乌黑的发顶，然后是胸前和腰间的陌生触感。

　　百里瑶光咬牙闭目，浑身泛着淡淡金光。

　　灵力随着紧贴的躯体涌入，迅速同灵枢的力量纠缠起来。莫名成了战场的人难以抑制地颤抖，心脏几乎要跳出咽喉。韩生勉强控制住自己的灵力，却再帮不上什么，只能任由体内的两股力量相互较量。

　　明明是在海底，但被紧紧拥住的地方似起了火，烧得他愈发心神难安。口鼻处施了避水决，什么都不该闻到，他却偏偏嗅到了绮梦花的幽香。

　　他听师兄说过，曜金岭的青黛院里，常年开着这种小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灵枢的力量渐渐平静。百里瑶光睁开眼，仰头哑声道：“现下可是能收回手了？”

　　青年下意识动了动仍被牢牢握住的手，随即反应过来，在恼怒的目光中讪讪应声：“已无事了。”

　　手掌从灵枢上移开，无措地悬在半空，不知该落到何处。

　　腰间的力量骤然松了，海水重新填进两人之间的空隙。

　　百里瑶光放开了他，眼中仍有怒意：“方才灵枢将你视作同类，你可知松手后会如何？”

　　韩生茫然摇头。

　　事发突然，他哪能想到那么多。若说危险，那他更不能将她拖入其中。

　　他不知该答什么，只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问她灵枢可算无事了。

　　百里瑶光定定地看着他，最后似泄了气，兀自上前去检查灵枢。她方才紧张之下咬破了唇，此刻有些轻微的刺痛。心跳渐渐恢复正常，她转而懊恼起自己的一时松懈。

　　好在灵枢已被暂时加固，应能撑上一段时日。百里瑶光简单说着情况，转头看到青年乖顺地伸出手。

　　前几次试验失败后，她便是这般手掌交叠，以此来检查经脉运转情况的。每次他都显得不太自在，但现下大抵是为了让她安心，倒是主动起来了。

　　灵力虽还有些混乱，但情况不算糟。青年目光殷切，似是在说自己确实无碍。

　　百里瑶光知他完全没明白，只得换个方式同他讲道理：“韩生，就当是为了修复灵枢，你以后——”

　　她顿了顿，索性说得直白：“以后便是山崩地坼，你也不可松手。”

　　韩生下意识蜷起手指，望着她的眼睛出神。

　　百里瑶光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微垂了头，低声应道：“我明白了。”

　　像是在替自己辩解，他又说：“方才我听不真切，眼前也十分混乱，好像看到了许多旁的东西。我也不知为何，心中觉得灵枢似要崩溃一般，情急之下便只想让仙子尽快离开。”

　　百里瑶光陡然一震。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追问道：“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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