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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死了
车轮滚滚,细雨迷蒙。归家路途漫漫,行路一月有余。从冰天雪窖的北地一路南下至春意融融的汴州,风雪化成春日细雨。
玄珠正披着一件兔绒里子的绣面披风倚在软枕上,翻看着父王遗留下来的卷宗。
峨眉轻蹙,点漆的眸子漫着郁色,芙蓉面上浮现几分愁思。
儋州军饷贪墨案,抚远大将军和儋州军士死亡的真相竟是如此惨烈,太子为堵人口舌竟残害忠良至如斯地步。
也是了,他对自己的亲叔叔都能下得了毒手,何况这些和他毫无关系的军士?
手搭在卷宗页上,蹙眉揉着额角。心中思绪繁杂,无数计划在脑中翻涌堆叠,却没一个能着手实施的。
她的身份有碍亲自查案,更何况她一介女流诸多掣肘在身,父王遗留的卷宗需得传达天听,有些案情还需继续调查。
她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能行走朝堂能在明面上替她查案的帮手。
低眉看手中的的卷页,上面正写着一句:将军被斩于阵前后,太子为安军心,以请封将军之子保其家眷无忧为名以平悠悠众口。
抚远大将军被太子斩于阵前,传回东京的消息却是将军英勇殉国。其子姓甚名谁卷宗并未提到,想来他父亲真正的死因,他也不知。
她远在平崖,朝中事她大都不知晓,太子究竟请没请封于将军之子也不得而知。若是将军之子在东京有个一官半职,对她或有一线助力。
可依着太子这般暴虐无道的性子,也只怕是为掩人口舌的借口罢了,那人在不在世且还另说呢。
合上卷宗,头痛欲裂。
正逢队伍歇脚,品秋撩帘子,逐月端着一盏热乎的八宝牛乳茶和杏仁酥进了马车。
看着小姐一脸愁思的模样,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一路上小姐都在翻看王爷遗留下的卷宗证据,因着从前在闺中消息闭塞,每每看完卷宗便叫人去探查消息。
刚开始小姐还问过她们姐妹几个,可她们只照顾小姐起居生活,对这些案情和东京人物关系实在不了解。
连日的赶路和忧思,小姐面上添了倦色和疲态,眼下淡淡的乌青正昭示着这些日子以来的夜不能寐。
小姐总在夜半偷偷躲在寝被里哭,泪浸透一条条丝帕,她知道,小姐想王爷了。
那个为小姐筹谋一生,只盼她平安无恙的王爷,让人如何不想呢?若换作是她,也是会想,会后悔的。
看着小姐一条玉臂支在案上,正按揉额角也未得舒展的愁容,逐月上前把托盘置在案几上,伸手为小姐轻轻的揉着额角。
小姐也不过才十六岁,还是待字闺中尽情玩乐的年纪,可正素巷那一夜过后,全变了。
小姐不再有闲心看窗外的景色,见了山寺下刚刚开了花苞的桃花,也不再兴冲冲地跑过去闻闻花香。不再每日精心挑选佩戴的珠钗璎珞,甚至也不在意穿的衣裳有没有熏过香。
从前小姐可是最讲究这些的,可自从那夜之后,小姐在意的只有卷宗上的那些人和事。
她能感觉得到,有些东西正在从小姐身上流逝。那一夜的巨变无时无刻地催促着小姐快快长大,快点有能力替王爷扛起这副重担,再快一点长大为王爷报仇雪恨。
小姐一点点长大,可是快乐也正在一点点流走。
过了汴州就是东京了。进京的前一天,穿云就骑着一匹快马入了东京向西平侯府通传去了。
入东京城的前一夜,汪植和镖局的人向玄珠辞行。玄珠将那枚墨玉交还给汪植,又赏了他们一大笔银子让他们回平崖了。
今日晌午刚进了东京城门,就听到一声轻快悠扬的男声:
“妹妹!”
紧接着崔玄珠的车帘就被一个容貌俊俏的小郎君撩了起来。少年眉目清朗,眼中盛满了清晖宛如仲夏夜的星辰。
他唇角高高翘着,一口白牙晃的崔玄珠心慌。
崔玄珠被突然撩帘而进的少年吓了一跳,手中的团扇都撇在了地上。
这就是她那孪生的‘哥哥’罢。
崔少白一屁股坐在她身侧,兴冲冲地拉起她的手,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直盯着她瞧。“妹妹,我是你哥哥呀!”
崔少白从上到下的看着妹妹,和平崖送来的画像别无二致,要说有哪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比画上还更漂亮!
不过不都说孪生子长得像吗?永定伯府那对孪生兄弟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模一样。他和妹妹却一点都不像,要非说哪里长得像的话,那就是他们都一样好看!
玄珠眼珠转了转回过神,回以一个甜甜的微笑“哥哥安好,怎地到城门口来了?”
崔少白拉着妹妹的手不放,生怕她下一刻跑了似的。见妹妹花儿一般的容貌,蜜糖似的笑简直想立刻带拉出去给大伙瞧瞧,他也是有妹妹的,还像朵花儿似的!
“我着急见妹妹,昨儿得了信儿,今日早早就等在城门口了,我要第一个见到妹妹!”
说罢一把抱住了玄珠,隐隐有些哭腔“妹妹,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团聚二字如同一把冰针扎在玄珠心头。
她是个赝品,是个冒牌货。作为惩罚,她和家人再也没有团聚的那一日。
眼见妹妹一双杏眼蒙上水雾,崔少白一张笑脸浮上担忧,紧蹙着眉手足无措地安慰道:
“是我不好,平白把妹妹惹哭了。这团圆的大喜日子妹妹可莫要哭了,待会儿让母亲瞧见定把我屁股都打开花了。”
听着兄长这大赖赖平白直叙的话语,逗得玄珠举起丝帕掩唇轻笑。
突然外边传来敲锣打鼓夹杂着喝彩的声音,马车所过之处连绵不绝此起彼伏,吵吵嚷嚷着热闹非凡。
玄珠推开车壁的小窗朝外看去,探春品秋正走在马车旁,也新奇的瞧着。
街市两边表演杂耍的的班子竟将永昌街都排满了,看客围在戏班子周围高呼喝彩扔着赏钱,一派热闹。
一个小男童三两步奔到另一个男子肩上,手举着火把嘴里不知喷出了什么,霎时间一条火蛇喷涌而出,席卷着热浪直冲着玄珠的马车而来。舞剑的少年彷如江湖侠客,招式行云流水。
“东京一向这般热闹吗?”
崔少白复又推开小窗,一名胡姬正手持红黄丝绦跳着胡旋舞,身姿曼妙,脚步婀娜。
“妹妹刚回京有所不知,再过两日便是明祯太子的寿辰,月初太子出宫路遇为其贺寿的杂耍班子赏了个金元宝,这不,天南海北的戏班子都蜂拥而至,只盼着能得太子青眼呢。”
闻言崔玄珠嘴角轻扯,轻哼了一声。她父王含冤而死刚刚入葬,他就庆贺上寿辰了。
狼心狗肺。
或许是老天爷也听到了她的心声,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从她们马车后传来,接着是人群跪拜问安之声。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刚刚还一片热闹喧哗的街市瞬间安静下来,崔少白也拉着她要下车撵行礼,还没等玄珠出了车厢,忽然惊叫马鸣,人仰马翻刀剑之声充斥耳边。
跪拜在道路两旁的百姓瞬间做鸟兽散去,人挤人互相推搡吵嚷着。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元宵那日的兵荒马乱,玄珠的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
“杀人了杀人了!太子殿下死了!”
一声响彻云霄的高喊仿佛平地惊雷,静默了一瞬后是更加喧闹的喧嚷尖叫,恨不能长了翅膀飞出这永昌街。
惊异之色浮上玄珠的秀颜,就这么死了?她…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春花秋月四人死死守在马车周围,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玄珠扶着车壁刚要迈出去看看,就被崔少白推进了车厢。
“妹妹别出去,外边出了乱子快快回府为上。”
崔玄珠坐在软垫之上,手上绞着帕子,柔嫩的素手很快被绞出红痕。太子长街被刺杀,哪是那么容易回府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有骑着高头大马的东宫戍卫把永昌街围得水泄不通,一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东宫戍卫查案,尔等莫要轻举妄动!”
东宫戍卫把遇刺的太子扶进坐撵,那小黄门吓得屁股尿流的爬起来跟着车马送太子回东宫。
小黄门高喊着太子殿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着。
行刺的男子被压在地上,头被戍卫狠狠踩在脚下。
玄珠看着那太子华衣锦袍,软绵绵的被戍卫搀扶着,面色苍白胸前插着一把长剑,俨然是个死人了。
的确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太子咽了气,可总觉得哪里不对。皇朝的继承人,竟就这么死在了长街?死在了一个单枪匹马的少年郎手中?
荒谬。
若是太子这么容易死,父王早将他捅个三刀六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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