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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的心跳(4)
心真的跳得很快吗?心跳声真的很吵吗?
那天在梧桐林下,苍梧抱着他听他的心跳的画面到现在仍历历在目,每每想起他心里都会掀起久久不能平息的波澜。
凤渊坐在梧桐树最粗壮的枝干上,背靠着主干,微微仰着头,目光试图穿过层层叠叠的梧桐树叶,望向那被切割成碎片的天空,仿佛能在那里寻到一个答案。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抬起,掌心轻轻贴合在左胸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着其下平稳却有力的搏动。
心——
跳的真的有那么快吗?
一只小鸟扑棱着翅膀,轻巧地落在他近旁的枝头,歪着小小的脑袋,黑豆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这位为心跳所困的凤凰大人。
它似乎观察了他许久,终于忍不住,用天真无邪的声音,戳破了凤渊的心事:“凤凰大人是喜欢上苍梧啦!”
喜欢?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毫无预兆地炸响在耳边炸响,甚至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雷劫都要震耳欲聋。
他猛地回神,循声看向那只胆大包天的小鸟,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罕见地掠过一丝茫然与无措。
喜欢?
好陌生的词汇。
在他漫长的生命里,这个词似乎只与喜欢清静、喜欢饮酒、喜欢梧桐这类事物相连。它们关乎偏好,关乎习惯,却从不曾与一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会惹他气恼、又会让他无奈,甚至会让他心跳加快的存在挂钩。
将这个词与固执的、蛮横的、有时幼稚可笑,却又在某些时刻流露出惊人坦诚与笨拙温柔的鬼王联系起来……
凤渊怔住了。
掌心下,那颗原本平稳的心脏,仿佛被这个词轻轻叩击,突然“咚”地一下,重重跳了一声,清晰得让他无法忽视。
喜欢……苍梧?
这可能吗?
小鸟道:“凤凰大人设了百年的禁制,因为苍梧一句话便不再设禁;凤凰大人每次感到孤独的时候都喜欢喝酒,可是,自从苍梧出现后,大人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大人每次都很嫌弃苍梧,不喜欢被苍梧打扰,可是每次苍梧走后,大人都会站在梧桐树下望着苍梧离去的方向看上好久好久……”
“还有最重要的,大人明明不喜欢被管束,可是却喜欢被苍梧管着,每次离开梧桐林,都会准时归来。大人有所不知,我们私下里都传言,凤凰大人养了个非常粘人的小狗,若是大人一刻不身边,就会把梧桐林闹个天翻地覆,可是大人从未让这只小狗闹过……如果这都不能算喜欢,那什么是喜欢呢。”
随着小鸟的话语,凤渊也陷入沉思之中,脱口而出反驳:“休得胡言……我不是……”
不是什么?
他也无从回答。
从一开始,他抱着冷漠的态度拒绝苍梧的比试邀请,但不知道从何时起,面对那团总是不请自来的黑雾,他心底那声滚字竟再难说出口。
许是这梧桐林太过寂静,他孤独的太久了。苍梧的出现虽显蛮横却又那么的及时,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掀起久久不能停止的涟漪。于是他开始想,算了,这片林子够大,多一团聒噪的雾,也占不了多少地方。
便纵容他吧。
纵容他穿透设下的禁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任何他想到达的角落。
纵容他用那些漏洞百出的借口,只为在自己身边多停留片刻。
纵容他过分的占有,允许他过分干涉自己的生活。
一次,两次……
起初划下的界限,在苍梧日复一日的入侵下,竟如同被水反复冲刷的沙石,悄然改变了形状。抗拒变成了默许,厌烦化作了习惯,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当苍梧不再出现,他也会下意识望向林边;当苍梧带着那点幼稚的得意献宝般捧上什么,他也会觉得高高在上的鬼王有些可爱;当得知苍梧没有心跳,他也会下意识心疼……
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明白,底线退了,心也跟着动了。
为什么会心动呢?喜欢苍梧什么呢?
凤渊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看向枝头的小鸟,呢喃:“为什么会对苍梧心动呢?”
小鸟歪了歪头,嗅到一丝刻意隐藏的气息:“超级装的家伙来了。”
凤渊也感觉到了,从树上一跃而下,衣发随风轻轻飘动,他站在梧桐树下,神色肃然,看着踏入领地的故人。
一道威仪雍容的身影,天帝不知何时立在树下,神色难辨:“平日你喜静,不喜被人打扰,难得见你不在梧桐林设禁。”
凤渊唇角噙着惯常的散漫笑意:“陛下今日怎有雅兴来我这梧桐林?”
“仙界有人传闻,你与鬼界有染。”天帝开门见山,目光沉静地落在凤渊身上,“你身为仙界战神,自然不可能做这种事,朕特地前来听听你对这些言论的看法。”
怪不得天帝会来梧桐林,原来是为了打探他和苍梧的关系。
凤渊无所谓道:“确有此事。”
天帝似乎没想到凤渊这么直接,微微愣了一下:“你可知你这么做他人怎么看你吗?他们说你要与鬼界的人密谋,篡权夺位。”
凤渊笑了一下:“他们都误会了。他不服有人说他打不过我,想与我比试,一较高下,仅此而已。”
天帝突然抬手抚过粗糙的树干:“记得我们初化形时,尚不及这树高。”
小鸟哼道:“假惺惺。”
天帝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尴尬。
凤渊当听不见,继续道:“我没与他比试,所以他便一直缠着我……何况,我的剑早就还给仙界,没有佩剑想比也比不了。”
战神剑问情现在还在南天门上方挂着。
倒不是凤渊亲手挂上去的,而是没了主人,剑自封了,无人能拿动,也无人能拔出,自己固执的挂在南天门上方,千年如一日的等待主人来取。
“苍梧此人……”天帝语气平淡,“鬼界的鬼各个都阴险狡诈,他统领鬼界万年,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你还是小心为好,不要与他们来往。”
林中一时寂静,唯闻叶落之声。
凤渊忽然轻笑:“他鬼界的鬼再多,能有我剑下的亡魂多么?他心狠手辣,能比得过我残忍无情吗?”他抬眼,“陛下想让我远离苍梧,是在怕什么?”
天帝眼里流露出似真似假的情感:“凤渊……我只是担心你。”
天帝竟然不相信他,凤渊嘲弄:“劳你惦念了,我这里一切无恙。”
天帝凝视他片刻,终是叹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开口,我一定不遗余力助你。”
凤渊道:“那也要看我有没有那个福气,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天帝道:“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情生气吗?当年的事情并非我意,我只是为了安抚人心不得已那样做的……你手握重权,总有一天会引起他人嫉妒……”
凤渊打断天帝的话:“当年事我已不想再提,既然没什么要紧事,天帝请回吧。”
一片梧桐叶旋落在他掌心,带着未尽的秋意。凤渊转身离开,透明的结界在身后悄无声息闭合。
天帝望着凤渊离开的背影,眼中复杂情绪翻涌,几百年过去了,还是那么的孤高清傲,凤渊的心是世界上最难琢磨的心……
天帝走了。
凤渊孤身立在梧桐林深处,肩上停了一只漂亮的小鸟,就好似陪伴他的自始至终只有这只小小的雀鸟。
小鸟狎昵的蹭了蹭凤渊的下巴,小声道:“凤凰大人不要生气了,以后您就不会孤单了,因为有苍梧陪着您啦……”
凤渊垂眸,几绺头发滑落肩头。
天帝的出现,让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苍梧动心了。
因为苍梧热烈赤忱的性格。
百年前,凤渊一剑破万军,率领三百将士杀出重围,击退魔界百年不敢来犯,重整仙界威风。这场大战让凤渊一战成名,一跃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凤渊身披银甲,骑着白马,手握三尺长剑身后百鸟齐鸣,青鸾飞鸟盘旋天际,衔来万丈霞光为凯旋之路镀上金边。南天门缓缓开启,琼花如雨纷扬而下,天兵天将列队相迎。
少年将军勒马回望,染血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摘下头盔,露出被战火熏染却依旧明亮的眼眸,剑尖斜指云霄:
“从此三界之内,闻我剑鸣者——”
“当知仙界不可犯。”
这一战成就了赫赫威名,更让六界记住了身穿银甲骑白马的少年战神,也为日后仙界易主,争权夺利埋下隐患。
那时的天帝还不是天帝,只是凤渊的至交好友。两人曾许下若言。
“若你以后当了天帝,我定尽心辅佐左右,替你镇守八方妖兽,让他人不敢来犯。”
“以后,你为臣我为君,我要和你一同掌管仙界,共同写下一段君臣佳话。”
没想到比君臣佳话先来的是杯酒释兵权。
天帝当了天帝后,第一个废得就是凤渊。那时的凤渊深得大家喜爱,手里又握着二分之一的重权,天帝听信他人谗言,害怕凤渊会带兵谋反,便同明霏一起设计,收回凤渊的权利。
凤渊心灰意冷,忍受不了好友的猜忌,再加上当时年少轻狂,眼里容不得沙子,于是,为了自证清白卸甲还剑,将战神印放于南天门,自愿归于梧桐林,体面结束了一切。
每当百鸟齐鸣,南天门前再也寻不到昔日意气风发的战神身影。
百年来,梧桐叶落了又生,鲜花开了又败,凤渊将自己放逐于梧桐林,连同那份被猜忌碾碎的热忱与信任一同埋藏在此。
林深叶茂隔绝了外界喧嚣,也筑起了他心上的高墙。百年孤寂,让他习惯了与清风明月对饮,与自己的影子为伴,以为往后都该如此度日,直至神魂消散,重归天地。
直到苍梧蛮横的闯入他的领地。
他曾以为心已成灰,再不会为谁悸动。可苍梧,这个固执的、蛮横的、有时幼稚得可笑的鬼王,却用独有的方式,一寸寸凿开了他冰封的内心,让暖意重新渗了进来。
苍梧不在乎他是战神还是隐士,不在乎天界的地位与荣耀。他在乎的,似乎只是凤渊本人。
他被苍梧的忠诚赤忱打动。
所以,不知不觉动了心。
心动,原非石破天惊,而是涓涓细流。
凤渊微微皱眉,摊开掌心,让小鸟落在自己的指尖:“你说……万一是我悟错了呢……万一是我太过孤独,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呢……”
小鸟道:“那简单呀,月下仙人曾经告诉过大人,酿了个叫醉相思的酒?若是饮下便可知晓自己的心意。凤凰大人可以找月下仙人借一借。”
凤渊沉思片刻,若他和苍梧一同饮下,便可知晓自己的心意,同时,也可以知道苍梧的心意,若苍梧心中有他,他还可以先发制人,引导苍梧先开口,这样主动权就掌握在自己手里,确保自己不会被苍梧欺骗,抛弃。
确实是好办法。
看来自己要当一回连情都不知道的傻瓜了。
思及至此,凤渊轻轻振袖,将小鸟送回枝头,身影已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朝着月下仙人掌管姻缘的仙府而去。
月下仙府,红线缠绕,情意氤氲。
月下仙人正埋头整理着纷乱的情缘红线,忽感一道清冽而强大的气息降临。抬头一看,竟是久未踏足天界的凤渊战神,不禁愕然。
“凤渊战神,稀客,稀客呀,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月下仙人放下手中的红线,阴阳怪气道。
凤渊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仿佛只是来讨杯寻常茶水,开门见山:“之前,您说酿了醉相思,今日特来借一坛,尝尝如何。”
月下仙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变得微妙而探究起来。醉相思可不是随便能借的玩意儿,而且凤渊向来清心寡欲,怎会突然对窥探情爱的酒感兴趣?
“你小子不是说傻瓜才会相信那酒有奇效吗!”月下仙人哼道,“说什么时机到了心意自然互通,不需用酒表明真心。还说我那坛酒不过是无稽之谈,骗小孩子的。”
凤渊轻咳一声,“就是想尝尝什么味道,小老头别小气嘛。”
“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是不是整日缠着你的那个?”月下仙人凑到凤渊跟前,笑眯眯八卦。
凤渊推开他:“哪有什么姑娘,是我要尝尝酒的味道。”
“你这样清心寡欲,凤凰一脉怕是要断在你这里咯。答应了你父亲和爹照顾好你,如今你一直孤独一人,都快把我急死了。”
“我好好的呢,你答应他们的事情完成了,”凤渊推着月下仙人走向其他酒架。
月下仙人不微微叹息,转身从最里面的玉架上,小心翼翼地抱下一个巴掌大的白玉酒坛。坛身密封,瓶酒却隐隐有七彩流光流转,仿佛封印着无数缠绵情丝线。
“这个酒入口清冽甘甜,后劲却烈,多饮易失心神,你少喝,不要贪杯。”月下仙人将酒坛递过,意味深长地嘱咐道。
凤渊接过那看似小巧却重若千钧的酒坛,指尖触及坛身,仿佛能感受到内里情意的灼热。他微微颔首:“懂了。”
目的达成,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
月下仙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摸着胡子,喃喃自语:“仙界又要再添喜事咯……”
小仙童急急忙忙跑过来:“仙人,仙人,醉相思送不得呀……”
月下仙人疑惑:“为何?”
小仙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忐忑不安道:“那日嘴馋,多了几口,怕被师傅发现,往醉相思里面倒了吟风月用来充数。请师傅责罚。”
醉相思和吟风月的味道差不多,名字也相似,作用上可差多了,前者用来窥探心意,作用很快消失;后者可是让人情迷意乱,情意越深酒劲就越大,需双修才能解酒。
若心意不互通,倒不会有任何作用。
怕就怕……
“这这这……你闯大祸呀!”月下仙人记得团团转,被自己的红线缠成了蝉蛹。
小仙童立刻跪在地上:“师傅,我知道错了……求您饶了我吧。”
月下仙人道:“战神刚离开不久,兴许现在还能追上。还不快去找凤渊战神把酒要回,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一老一小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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