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的刻度

　　清晨，晨光已漫过窗棂，程时序正轻手轻脚地把被子往上拉，指尖掠过他耳际时，祁未央假装翻身，将脸埋进对方残留着暖意的枕头里。
　　程妈妈在厨房哼着老歌煎蛋，收音机里流淌着二十年前的粤语金曲。祁未央咬着牙刷看程时序刮胡子，泡沫沾到下巴时，程时序突然转身用指尖抹了他一脸：“笨，牙膏滴到睡衣了。”镜子里两个人都穿着同款蓝色条纹睡衣，像某种心照不宣的仪式。
　　“今天陪我去实验室？”程时序擦掉剃须膏，“林教授说新来的学弟把样本编号搞混了，估计要忙到晚上。”
　　祁未含混地应声，他接过剃须刀，帮程时序清理耳后未清理到的。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仿佛他们早已这样生活了许多年。
　　地铁上，程时序靠着祁未央肩膀补眠。手机屏幕亮起时，祁未央瞥见锁屏通知栏跳出一条新消息：[林教授：下午三点来我办公室，单独谈]。程时序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影，呼吸却微不可察地乱了一拍。
　　实验室的日光灯冷白如霜。祁未央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画速写，铅笔扫过程时序弯腰调试显微镜的背影。玻璃门外忽然传来争执声，林教授攥着一叠文件闯进来，银发像炸毛的猫头鹰：“时序！你明知那组数据不能用。”
　　程时序侧身挡住祁未央的视线：“教授，我们出去说。”
　　祁未央的铅笔在纸上划出突兀的直线。他想起昨夜程时序笔记本里被涂改的某一页：[22岁：课题组博士名额（待定）]，墨迹晕开又干涸，像反复挣扎的抉择。
　　黄昏时雨又下了起来。祁未央在实验室角落发现一盆枯死的薄荷，泥土里露着半张被揉皱的便签：[样本污染非意外，林教授要求隐瞒]。他正发愣，程时序从背后抽走纸条，随手扔进碎纸机：“别管这些，带你去吃巷口那家芋圆。”
　　伞下空间狭小，程时序把祁未央往怀里带，温热的掌心贴在他腰侧。雨水顺着伞骨滑进衣领，祁未央突然问：“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在梦想和我之间选一个呢？”
　　程时序停下脚步。雨幕中的霓虹灯在他瞳孔里碎成星河，他低头咬住祁未央的耳尖：“你就是我的梦想。”
　　那晚祁未央在程时序的电脑回收站里找到一封未发送的邮件：
　　[致评审委员会：
　　关于全国生物竞赛亚军刘辉偷拍事件，本人坚持当年的陈述——其行为属于恶意侵犯隐私。若取消冠军资格作为交换条件，我拒绝领奖。
　　程时序 2012.4.25]
　　附件是一张更衣室门口的照片，模糊画面里，祁未央惊慌的脸被程时序用身体严实挡住。
　　周末的宠物店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祁未央蹲在笼子前逗一只三花猫，程时序却在看墙上的领养公告：“要不要直接去救助站？听说有只跛脚的小橘猫没人要。”
　　最终他们带回了那只怕生的小橘猫。它蜷在祁未央的素描本上打盹，尾巴扫过纸页上未干的水彩，晕开一片温柔的橘色。程时序边喂猫条边笑：“像你，看起来凶。”
　　深夜，祁未央突然惊醒。程时序在书房修改论文，屏幕上是基因序列图，对话框却闪烁着林教授的消息：[时序，刘氏集团给实验室投了两千万，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祁未央轻轻退回黑暗里。冰箱旁贴着程妈妈留的便签：[未央的芒果布丁在第二层]，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
　　晨跑时，程时序突然在河堤边停下。朝阳从他发梢间穿过，把睫毛染成金色：“央央，如果我说想放弃科研，开家画材店陪你画画，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出息？”
　　祁未央把两人交握的手塞进程时序外套口袋，指尖触到一张纸——那是张磨损严重的地铁票，日期是他们高中毕业典礼那天。
　　“程时序，”他仰头呵出白气，“你知不知道，你偷藏我纸飞机的样子特别蠢。”
　　河面冰层裂开细响，仿佛春天在悄悄苏醒。
　　河面的冰裂声像琴弦拨过心尖。程时序的指尖在外套口袋里收紧，将那张磨毛了边角的地铁票按进祁未央掌心。地铁票的日期是2002年6月10日——毕业典礼当天，也是祁未央差点被混混堵在巷子里的日子。
　　“那时候怕你考去外地，”程时序的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买了三十七张票，最后这张没舍得用。”他的拇指摩挲着票面背面用钢笔写的[终点站：有你的未来]，字迹被岁月泡得发淡。
　　祁未央忽然拽住他围巾往下拉，在结冰的河堤旁吻住他。羽绒服摩擦出细碎的响动，远处有早班公交车碾过积雪的嘎吱声。这个吻带着薄荷牙膏的凉和昨夜芒果布丁的甜，直到程时序的手套蹭过祁未央冻红的耳垂才分开。
　　“开画材店的话，”祁未央喘着气抵住他额头，“我要在门口种向日葵。”
　　程时序笑着去咬他脸颊：“然后养只肥猫看店。”
　　林教授直接堵在了程时序的公寓楼下，银发被风吹得凌乱：“时序，那组污染数据现在关系到整个实验室的存亡！”他手里捏着泛黄的竞赛档案袋，拉链开合处露出“放弃领奖声明”的一角。
　　祁未央正提着菜篮站在楼道阴影里，篮子里装着程妈妈嘱咐要买的蹄髈和当归。他看见程时序的脊背僵了一下，随即被揽进一个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怀抱：“教授，您知道我当年为什么剪掉领奖台照片。”
　　夜里书房漏出的灯光直到凌晨未熄。祁未央煮了姜茶推门进去时，程时序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基因序列图发呆，对话框里林教授的最后一条消息刺眼：[他们找到了当年更衣室的完整监控，刘辉承认偷拍了]
　　“央央，”程时序突然把脸埋进他睡衣腰腹间，声音闷得像雷雨前的积云，“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像我了……”
　　祁未央揪住他后脑的头发迫使他抬头，将姜茶碗沿抵在他唇边：“那就我养你。画漫画接外包，饿不死程大学霸。”
　　小橘猫不知何时溜进来，叼着祁未央落在地上的纸窜上书架。摊开的那张纸画着晨光中的河堤，两个戴同款围巾的身影旁边有铅笔小字：[冰化了，我们回家]
　　祁未央去老美术馆交参展画作，却在馆长办公室撞见林教授与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握手。男人转身时露出西装内衬的刘氏集团徽标，而林教授手里拿着程时序的论文手。
　　当晚程时序回家时，发现餐桌上摆着三鲜馅煎饺和冰岛旅行攻略图册。祁未央系着程妈妈的碎花围裙，小橘猫蹲在他肩头舔爪子。
　　“时序，”祁未央用筷子尾敲敲蒸笼边缘，“明天去把实验室数据备份给我一份。”
　　窗外突然落下急雨，程时序在雨声里怔住。他看见祁未央眼底映着厨房暖黄的灯，像许多年前那个蹲在便利店门口啃饭团的少年，却又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破土而出。
　　“好。”程时序解开领带绕在祁未央手腕上，打了个松松的结，“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现什么，都不准一个人冲去找他。”
　　小橘猫跳下肩头，尾巴扫过程时序的皮鞋。祁未央低头咬开煎饺，汤汁溅过程时序写在旅行攻略扉页的字：[极光观测点：北纬64°—有勇气说爱的地方]
　　姜茶的暖意尚未从喉间褪去，程时序已将加密U盘放进祁未央掌心。
　　“原始数据都在这里。”程时序用领带结轻轻摩挲祁未央的手腕，“林教授修改过的版本用红色标注，真相用绿色。”
　　祁未央反手扣住他手指，U盘棱角硌在两人紧贴的皮肤间。小橘猫跃上餐桌，肉垫踩过冰岛旅行攻略，在极光照片上留下几朵梅花印。
　　当祁未央在深夜用程时序的旧笔记本打开文件时，基因序列图谱像破碎的星空。红色标记的数据节点赫然显示样本曾被二次污染，而林教授的修改记录精确到毫秒——恰是刘氏集团注资公告发布的前一晚。
　　更令人心惊的是隐藏文件夹里的监控视频片段：高中更衣室门口，刘辉的手机镜头恶意对准门缝，而十八岁的程时序冲过来的身影快成一道虚影。视频文件名标注着[刘氏要求销毁原件，此为备份]。
　　晨光微露时，祁未央将发现浓缩成三页图解。素描纸上，基因链与财务报表交织，箭头最终指向林教授论文里一段被引用的异常数据。他在页脚画了朵向日葵，花瓣里藏着一行小字：[向着光生长]。
　　程时序醒来时，正看见祁未央对着窗台枯死的薄荷盆埋东西——是那枚锈迹斑斑的老美术馆储物柜钥匙。
　　林教授在实验室门口出来。
　　祁未央举着平板电脑拦住去路。屏幕上并排展示着数据对比图和老照片——林教授年轻时与刘氏董事长的合影背景，正是当年竞赛评审办公室。
　　“教授，”祁未央声音清凌凌像冰融的溪水，“您剪掉领奖台照片时，有没有想过亚军的位置本该是时序的？”
　　程时序拉起祁未央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隔着一层毛衣，心跳震着彼此相贴的掌心。
　　最终摊牌在落樱纷飞的校园咖啡馆。
　　刘辉现身时，祁未央正用吸管搅化芒果布丁上的焦糖。当对方将支票推过来，程时序却把布丁碗挪到祁未央面前：“刘先生，您当年偷拍的手机，现在还能开机吗？”
　　刘辉脸色骤变。祁未央从画夹里抽出一张素描：更衣室门把手上反射的摄像头编号，与三年前科技新闻曝光的刘氏窃密设备完全一致。
　　“时序为我打架是事实，”祁未央用铅笔轻点画面阴影处，“但您用隐形摄像机收集其它竞赛对手隐私，证据还在公安局物证科。”
　　归途地铁上，程时序靠着祁未央肩膀沉睡。手机亮起新消息：[林教授辞职，实验室由新导师接管。刘辉承认他做过的所有丑事，刘总也因为隐瞒刘辉恶意更改加密数据一起被警察带走了]。祁未央拍下窗影：玻璃倒映着他们依偎的身影。
　　深夜的书房飘着姜茶香。程时序修改着新论文致谢页，祁未央在旁画新店草图——门脸种满向日葵，招牌写着「时序画材」，橱窗里摆着跛脚橘猫的陶瓷像。
　　“央央，谢谢你，都结束了。”
　　晨光再次漫过窗棂时，小橘猫叼着破旧的纸飞机跳上床。展开的机翼上，少年程时序的字迹依稀可辨：[今天也想守护央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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