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考试那天会下雨

　　宋青繁把手机放进裤兜，他看向外面漆黑夜色中闪动的车灯，躲着谢今雅好奇的目光。

　　明黄的灯光照亮他的半边侧脸，光线穿过镜片，落进他的眼睛里，莹莹发亮。
　　他沉默片刻，像是在陷入回忆。

　　“我的确在京西市没有亲人，是隔壁南谷大学的一对教授夫妻，他们对我视若己出……”

　　他越说越像失去了力气，尾音震颤。

　　谢今雅第一次听宋青繁说起他的现在，只觉得被忽明忽暗灯光笼罩的他。
　　此刻萧然落寞……

　　在A大的时候，她就听过学院里的传言。
　　说宋青繁从小父母双亡，孤身一人。

　　如果不是高考考差了，根本不会来到A大，再不济，还有南谷大学备选。

　　谢今雅默不作声，尽量不让他察觉出她的异常。
　　过去她和宋青繁相处，总是刻意地避开父母这个话题。
　　就像她也从来没有和他说过，她的过去。

　　像他们这样家庭有缺陷的人，哪怕知道别人问起的时候没有恶意。
　　可是说出口的那一刻，又何尝不是再往破碎的心口再捅一刀。
　　哪怕不痛了，可伤痕再裂开，心还是会滴血。

　　宋青繁见她久久不出声，回过头，“怎么不问了？”

　　谢今雅没想到他主动地提起，她的确有一个问题，她从来没问过他。
　　“学长怎么和南谷大学有联系？当年，他们都说，你可以上南大的，为何去了A大，你是京西人吧？”

　　她是知道南谷大学的，虽然只是比京大排名低一些，学术底蕴没那么丰厚，可依旧是京西市本地人，除了京大以外的首选。

　　宋青繁去了A大，属实匪夷所思。

　　“京西市呆腻了，更何况，我是个无牵无挂的人，本科的时候离开这里，也算是我的愿望吧。”
　　宋青繁的肩膀下沉，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像是有些无奈。
　　“后来回来了，和南大也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其实两个学校之间，挺多交流的，所以认识一些南大的教授，也不稀奇吧？”

　　他是边说边走的，谢今雅跟近他的步伐。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脚下跳动的裙摆，认真听着他说话。

　　宋青繁的目光，聚焦在了门外的那辆显眼的灰色轿车上，看样式，应该是一辆宾利。

　　前台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是江铭旭的秘书陆怀，正齐齐地看向他们两个。

　　江铭旭站在门口，身姿笔挺，他倚在车前，侧过脸，像是看着外边霓虹初上的夜景。
　　实际上，宋青繁知道，在他们走动之前，江铭旭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谢今雅。

　　现在他故作看风景，只是不想让谢今雅发现，他在看她罢了。

　　宋青繁又望了一眼谢今雅，她垂着脑袋跟在他身旁，慢慢地走着。
　　乖巧安静，她难得像一个忠实的聆听者。

　　谢今雅见宋青繁不再说话，她追问：“那你说他们对你，视若己出？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她只在古装剧的台词里听说过，现在从宋青繁的嘴里说出来，谢今雅倒是非常好奇。
　　宋青繁和这对夫妻的关系……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之前不是和你说，西门那边的老房子是教职工宿舍吗？住的大部分是两个大学的退休职工。”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他们有子女，就不会住在那里了。之前去做敬老公益，一来二去，所以认识了……”

　　宋青繁平静地说完，深深地凝视着谢今雅的眼眸。
　　她没看见他的目光，她只是点点头，也没有再追问什么。

　　他见她不问了，眉宇间微皱的纹路舒展开来。

　　只要她不问就好，毕竟，不是什么值得提起的事情，宋青繁想着。

　　“原来是这样，那学长你一定帮过他们很多次，所以他们才会对你好。”

　　谢今雅扬起笑脸，她衷心地敬佩宋青繁。

　　她大学的时候也参加过这样的敬老活动，绝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赚素质分，偶尔去个一两次，就消失地毫无踪迹。

　　她所见的，绝大多数孤身的老人，要么是身患重病，要么是失孤，总有千奇百怪的原因。
　　他们的老年生活并不可观，即便是物质条件丰富，可他们的精神却不被看见。
　　脾气古怪，只有用对待超出常人十倍的耐心，才会获得他们的信任。

　　刚才宋青繁说，这对夫妻对他视若己出。

　　谢今雅想，他的确是个优秀又善良的人。
　　如果不是他说，她根本不知道，宋青繁还精力，做这么多。

　　她意识到，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宋青繁。

　　从以前一直到刚才，她只知道他是个在学业有着卓越成就的大学生。
　　虽然只是在他大四那年相熟，见过几面，其他都是在线上交谈比赛相关。
　　时光如梭，他算得上是她学业上的向导。

　　*
　　“谢小姐。”陆怀迎了上来，笑如春风，“你还想去吃饭吗？”

　　谢今雅一愣，怎么会是陆怀问自己？
　　她看向站在灰色轿车旁，慵懒地伸着长腿的江铭旭，他并没有回头，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突然让谢今雅自己抉择，她这个人有些奇怪，大事上，她可以从容不迫地决定。
　　可是这些小事，特别是掺杂感情的事，她有些手足无措。

　　难道是江铭旭？不想去吃饭了？

　　谢今雅一下想到是江铭旭授意的陆怀，不然他不会平白无故，这么突兀地问自己。

　　陆怀等在旁边，笑意浅浅，还在等她的回答。
　　谢今雅看向宋青繁，“学长，我们就不去……”

　　还未等她征询意见，宋青繁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阿雅，上车吧。我也想试试，明总推荐的餐厅。”
　　“如果好吃的话，等你考上京大，我也可以带你来试试……”

　　宋青繁大声地说道，他突然伸手去勾谢今雅的手，看着她干瘦的手背。
　　他话音惋惜，感慨地说道：“你要多吃点，才会少生病……”
　　“这样，考研才会顺顺利利。”

　　他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谢今雅愕然。

　　“我知道的，我会注意的。那我们上车吧。”
　　她礼貌地抽回手，对陆怀说道。
　　“我们可以走了。”

　　谢今雅再抬眼，刚才站在车边的黑色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她下意识搜寻，只看见驾驶位上，漆黑玻璃里的人影，江铭旭像是突然转脸。

　　他刚才是一直盯着他们的举动吗？

　　离得太远，夜色太深，车窗太黑，谢今雅看不见他的神色。

　　*
　　江铭旭心虚地把手放在方向盘上，不再去看他们二人，只是从后视镜看了眼，后排座位放着谢今雅的东西。
　　他想着刚才那一幕，当宋青繁的手，搭在谢今雅的手背。

　　江铭旭只觉得心头一股热气，直冲咽喉。
　　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烧穿，由内而外。
　　他会在这场自我创造的熔岩喷发里，被吞噬得一无所有。

　　他明白，这是失控的愤怒，连他自己都被情绪裹挟其中。
　　可是自从离开了那个地方……

　　江铭旭深吸一口气，他就再也没有这样脱缰的时刻。

　　即使生气，他还是忍不住去看她。
　　刚转头，就迎上了谢今雅投来的目光，像是热切地寻找他……

　　江铭旭避开她的追望，隔着车窗的玻璃，他才意识到。
　　无论他现在是什么难堪的脸色，她都看不见。

　　他低头，盯着手背上的创可贴，其实他伤的不深。
　　不知为何，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他脑海里闪过，她给他吹气的时候，动作是那么地轻柔。
　　那时候她的眼中，真的只有自己。

　　江铭旭握紧双拳，可那个姓宋的男人对于她，似乎也有一样的关心……

　　*
　　“喂！开门。”
　　江铭旭猛然抬头，隔着玻璃，他看见谢今雅半蹲身子，手指轻轻敲着窗户。
　　只是她的表情平静，特别是那双狐狸眼，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想起在京大，故意溅起水花，引得谢今雅怒气冲冲，来讨要说法的模样。

　　她生气的时候，细长的眉尾飞扬，眉心皱成深深的凹陷。
　　线条明显的双眼皮，也被她压成一条厚重的缝隙，乍一看，生人勿近，怒不可遏。
　　虽然个子小小，但是不是好惹的。

　　他盯着她的脸庞出神，迟迟没有开门。

　　谢今雅一张脸快要贴近窗户，挤眉瞪眼。
　　江铭旭一眨眼，他看到了记忆里，她如出一辙的愤怒模样。

　　开了车窗，江铭旭本以为会迎来她劈头盖脸的骂。
　　他不知把她晾在外边多久，更何况，她身后还站着另一个等着上车的人。

　　即便是她不骂他，也总会挖苦几句。

　　谢今雅第一时间没有兴师问罪，她平心静气地指着他的手。
　　“你助理说他没空给你开车，你手不好，我开吧。”

　　江铭旭呆住，眼眸微动，他喉咙上下翻滚。
　　他想拒绝她，可他看见了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担心与同情。
　　小时候，他外公去世那天，她也是这样的眼神望着他，像菩萨一般悲悯，可脸庞却是个稚嫩的小孩……

　　江铭旭回过神，他指着副驾，“你坐这里，后排我放了东西，只能坐一个人。”

　　谢今雅听他的话，心里直犯嘀咕，她也没有多想，转头对宋青繁说了一声。

　　她径直绕过车身，从另一边，开了后排的车门。
　　上了前排的，却是宋青繁。

　　江铭旭通过后视镜，瞪了一眼已经绑好安全带的谢今雅。
　　她从容不迫地整理东西，把装了衣服的袋子揽在怀中。

　　谢今雅知道自己没听他的安排，江铭旭肯定有怨气，果不其然。
　　她抬头，就看见后视镜里，那双桃花眼传来的锐利眼神，像是要把她就地正法。

　　可她知道，江铭旭的愤怒，是纸老虎。
　　只要不触怒他的逆鳞，他是不会真的生气的。

　　她不紧不慢地开口：“学长，你坐不了车，就坐前排吧。”

　　“你晕车？”
　　江铭旭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宋青繁。
　　他此刻闭着眼睛，根本没看见江铭旭向他投来的鄙夷眼神。

　　“我小时候，也晕车。”
　　谢今雅替宋青繁解围，她要是不说这话，只怕江铭旭开车无聊，又得说起长篇大论。

　　毕竟他这张厉害的嘴巴，挖苦她自己就算了。
　　本来就有错在先，她替他道歉，宋青繁还不领情，要是再挖苦一下学长。

　　那她这顿饭，可就真的纯在吃“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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