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2 章
县衙后宅被甩在身后,陈青禾踩在青石板路上,听着身后的脚步声。
陆明远落后她半步,步子迈的又沉又稳,不似之前腿拖在地上发出的摩擦声。他没说话,只沉默的走着。
转过街角,县衙的喧嚣彻底消失,陈青禾在一处背风的墙角停下,转过身。她没看陆明远,目光盯着他衣袍下摆处刺的图案上。
“扳指,”她开口,声音被风吹的有些沙哑,语气里藏着一丝尴尬,“值不少银子吧?”
陆明远停下脚步,站在两米开外。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陈青禾不太自然的脸。
“就当是感谢你替我做了义肢吧。”他安抚着陈青禾,带着一丝玩笑说,“下次再往刀口上撞,可未必有这运气。”
陈青禾知道,这一次要不是陆明远,她很难从王有禄手上轻易逃脱。虽然她也已经想好了退路,但总归没有陆明远帮助这么顺利。
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些官员的所作所为,简直是越来越过分,几乎都要把背后的黑暗链做到明面上了,让那些受害者有苦也不能言,她只是想警告他们。
陈青禾抬起眼皮,迎上陆明远的视线。
寒风卷起她的碎发,“刀口?”她反问,声音不高,但却掷地有声,“刀在哪里?砍的是谁的头?”
陆明远没有接话,他明白陈青禾的意思。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野狗争食的撕咬和呜咽,显得周围环境更加凄厉。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牌坊底下埋的骨头,够砌座城,你要想拆城,就得先活着。”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却直直暖进了陈青禾的心窝里。自从双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同她说过“要好好活着”这种话了。
“知道了。”说完,她没多留,转身朝巷口走去。
陆明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隆重的阴影里。刚才他好像察觉到她眼里闪过的一丝脆弱。
陈青禾回到棺材铺,她没点灯,摸黑走到铺子最里面,靠着冰冷的棺材板坐下。黑暗中只有她呼吸声和一团乱麻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一炷香的时间,铺门被轻微的、带着颤抖的力道扣响了。
“叩......叩叩......”声音又急又轻。
陈青禾猛地睁开眼,黑暗中她脑海中的思绪瞬间消失。她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拔下门栓,拉开一条缝。
一个瘦小的身影几乎是滚进来的,带着一股寒气,来人裹着一件单薄的旧棉袄头发散乱。脸上糊满了泪水和泥物,冻得发青的嘴唇止不住的哆嗦,说不出一个字。只有那双眼睛在铺子里微弱的光线下,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像被猛兽逼到了悬崖边的猎物。
是李巧娘。
西街李铁匠家那个刚过门三个月就守了寡的小媳妇儿,才十六岁。
陈青禾迅速关上门,插好门栓,铺子里更暗了。只有门外的风声呼啸。
“陈......陈掌柜......”李巧娘终于发出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救......救我......他们......他们要逼我嫁给钱老爷。”
她浑身抖得不成样子,牙齿磕碰的咯咯作响,话都说不利索。
陈青禾弯腰将她扶起来,看清了她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和脖颈上几道新鲜的抓痕。她一把抓住李巧娘冰凉刺骨的手腕,触手一片湿了黏腻。
是汗,还是血?
“钱老爷?”陈青禾声音压的很低,语气里都是不可思议,“那个瘫了半边身子、喘气都带血沫的老棺材瓤子?”
李巧娘拼命点头,眼泪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泥往下淌:“是......家里的长辈收了钱......说......说我年轻,守不住......要送出去冲喜,我不肯......我爹就拿扁担打我......”他泣不成声,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想起那场面还忍不住惊惧。
外面突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好几个人开始叫骂,“该死的,跑哪儿去了!”
“我就不信了,一个女娃子还能翻了天了不成。”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丫头居然敢违抗!反了天了!”
“看把她抓回来,我怎么收拾她!”
话音刚落,陈青禾就听到铺子外面“哐哐”的砸门声。
“陈寡妇,巧娘在不在你这儿?”
“你可别掺和这事儿,小心我们饶不了你!”
一群人围在门口等着,想要进来搜一搜,逼着陈青禾开门。
李巧娘吓的脸色发白,整个人惊恐的缩成一团,目光看向砰砰作响的门板,瑟瑟发抖。
“蹲下。”陈青禾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
李巧娘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蜷缩着蹲进那片黑暗的角落,双手死死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压抑的呜咽声从臂弯里闷闷的传出来。
陈青禾转身,飞快的从旁边一口薄皮棺材里抽出几块备用的厚麻布,又抓过一堆刨花木屑,一股脑盖在李巧娘身上。动作麻利。
“别出声。”最后她丢下一句,转身离开角落。
在门板快要被那群人震断时,她拔开门栓,走了出去。
为首的那个男人,正是李巧娘的亲爹,此刻他一脸怒容的瞪着陈青禾,好像是她把自家闺女抢走一样。
“巧娘在哪里?”
“谁?你女儿?她在哪里玩怎么知道。”陈青禾气定神闲的说着。
“我明明看到她朝这边逃走的,难道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吗?”她爹一脸不信。
“我藏她干什么,你们要是不信就进去搜。”
三四个汉子看着陈青禾一脸淡定的模样,心里也有些嘀咕:难道真的不在她这儿?
可即便真的如此,他们还是要进去搜一搜,这寡妇的话他们不会全信。
正当他们迈进棺材铺时,陈青禾在一旁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你们进去的时候小心一点,官府刚送来几具尸体,不太好看,还没修复好。”
众人听到她这话,猛的顿住了,立马往后倒退几步,仿佛前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青白。
瞬间感觉面前的棺材铺阴森可怖,死气沉沉的,堪比阎罗殿。
“死婆娘!吓唬谁呢!”
“真不是个女人,天天和死人打交道,我看你也快了!”
被吓到到的那两个汉子,身子打着哆嗦,但嘴上不饶人,强装起硬气,开始咒骂陈青禾。
陈青禾不以为意,“你们想搜就进去搜,反正我是没过李巧娘。”
李巧娘她爹看她这么信誓旦旦,再加上自己确实不敢进去,没几个人不怕死人的。
他咬牙忍下这口气,啐了棺材铺一口,“咱们走,真是晦气!”
“如果让我发现你耽误了我闺女的好婚事,我饶不了你!”
等他们放下狠话走后,陈青禾关上门,铺子里立刻恢复了安静,只能听到李巧娘隐隐约约压抑的抽气声。
陈青禾走到铺面中央,脑中飞速旋转。
冲喜?钱老爷?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东西,娶个十六岁的寡妇冲喜?
分明是看中了她“烈妇未亡人”的名头,想榨干最后一点价值,事后还能再领一笔抚恤金!刘老栓那帮人,收钱收的手都软了!听到风声的人,也开始效仿了。
救她的话,该怎么救?
藏?可藏的了一时,藏不了一世。她爹那帮人掘地三尺也能把人翻出来。
告官?知县王有禄那张铁青扭曲的脸瞬间浮现在眼前。
啧,都是一路货色。
想着想着,突然一个念头跳了出来。
假死。
只有死人才最安全。只有躺进棺材里,才能彻底摆脱那些活着的豺狼。
现在她最需要的是药,一种能让人心跳微弱、气息几无的药,能骗过仵作粗浅查验,并且能暗示醒来。
这念头一起,陈青禾就觉得可行,顺带着她的心跳也开始加快。虽然说风险巨大,一旦败露,便会万劫不复。可看着角落那片黑暗中压抑颤抖的轮廓,听着那绝望无助的呜咽,陈青禾眼底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她走到柜台后面摸黑,拉开一个抽屉,指尖触碰到一个裹着油布的小包。里面是几枚磨得极其锋利的,带着倒钩的细长钢针,是她爹当年处理特殊尸体时用的家伙,她捏出一根。
“柱子!”她对后堂的方向喊了一声。
柱子睡得迷迷糊糊,浑身一个机灵,爬起来揉着眼睛跑了出来:“掌柜的?”
“去,”陈青禾把一根钢针塞进他手里,“城东'回春堂',找孙掌柜,就说我铺子里收殓时遇着个"走尸"的,僵的邪乎,针都炸不进皮。问他讨点'定风散'的方子,要最猛的那种,再......多抓二两雄黄粉。”
柱子捏着那冰凉的针,听到“走尸”两个字,头皮都麻了,睡意全无。
“定风散?雄黄?”
“快去!”陈青禾没和他多解释,只是催促他,“从后门走,别点灯,有人问,就说去城隍庙给冻死的乞丐烧纸。”
柱子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严肃,不敢多问,攥紧钢针,猫着腰,悄无声息的溜向后门。
待她听到后门轻微的吱呀声和柱子远去的脚步声后,又转向角落那片黑暗。
“巧娘,”她声音不高,却清晰的穿透黑暗,“想活命,就听我的。”
角落里的呜咽声骤然停止。
黑暗中,一双惊恐又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眼睛,透过麻布的缝隙,望像陈青禾。
“躺进棺材,”陈青禾的声音十分平静,像在陈述一件最寻常的事,“睡一觉,睡醒了,就换个地方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