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会

　　一直以来，隐没在最深处的、最隐秘的………卑感，像蔓般再次竭力破土而出。

　　祁烬手指颤抖着、慢吞吞地把药塞进书包夹层内，脸上很烧，突然贪念外面的阴凉。

　　“谢……，谢谢”

　　祁烬戴上眼镜，抬眼看向挂在最前侧墙壁上的钟表，时间不太够。

　　他吐出口气，眼神半垂，不知落在何处，曲指在蒋遂桌沿轻敲两下，说“…那个……英语，能借我看看吗？”

　　蒋遂收回思绪，合上笔帽，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数学课本，半晌，慢吞吞给出回应：“行”。

　　祁烬心里窝火，胜在蒋遂次次有回应，生生被磨灭了脾气。

　　补英语倒是快，关键是英语宋对于一份“完整”的英语卷的标准不一般———阅读要标出出，完型外加翻译，偏偏这份卷子超纲，生词多到离谱。

　　恰恰蒋遂的卷子完全满足英语宋的所有要求，字迹工整，卷面整洁，圈画完整。

　　“这谁的卷子，写这么多？”前排女生发出惊呼。

　　祁烬手上功夫没停，回道：“课代表”。

　　“谁？嗷嗷”李佳渔回道，她是个性格开朗的，临近上课，逮住卷子，开始抄。

　　“景逸，这有人写了，快点，过来！”李佳渔还惦记着好友，感觉不妥，声音小了些“班长，不介意再找一个吧？”

　　祁烬轻轻摇摇头，低声道“不会”。

　　他不擅长和太过热情的女生聊天，手上动作快了些，连着画完最后一个单词，说：“完了，拿走吧”。

　　李佳渔震惊了，瞄向他卷上龙飞凤舞得字体时，释怀了：“行，我拿到郑晓位上抄，诶，谢谢你，蒋遂？”

　　郑晓是祁烬前排坐着的男生，个不高，这会不在位上，不知晓上哪里补作业去了。

　　闻言，蒋遂轻轻点头，手上不停，正准备下一节用的课本。

　　所有人都做好了万全准备，等待着英语宋抽查，没想到早二来了个体育老师代课。

　　体育老师笑眯着眼“宋老师不在，同学们，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好复习，明天好好考试”。

　　“白补了、早说刚刚就睡觉了”

　　“谁赶过去一班搞得假消息，吓老子一跳”

　　“。。。。”

　　班里喧闹一阵，也都开始自主复习。

　　祁烬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陡然松懈，困意再次席卷，就着塑料瓶里余下的半口水，吞下蒋遂给的感冒药，开始续觉。

　　吞下感冒药后的时间，昏昏沉沉一整个早上，又像是按了加速键一般。

　　外中学生多，午饭分批下课；初中和高一，一同十二点整；高二二十，高三半下课。

　　最后多出的时间，安排是节自助自习，可讨论可自习。

　　班里讨论居多，闫灿灿带动周边一圈，争辩着物理卷上最后的压轴大题。

　　蒋遂最后自习的时间，不在教室。

　　祁烬脑袋半趴在胳膊上，刷着一套数学强基试题，旁边空了个人有些不适应，余光总忍不住偷瞄。

　　下课铃响后，终于算是解脱，教室很快变空。

　　祁烬拖了近五分钟，才慢悠悠晃出高二教楼。

　　天难得不错，艳阳高照，天边擦蓝，梧桐叶半边染黄。

　　这个点去食堂，人多到爆，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当然，祁烬也没这个打算。

　　他打算去趟超市。

　　好巧不巧，大超市不开门。玻璃门上贴着两张对斜封条，上面印有黑印刷体的“正在装修，请勿推门”的字样，透过玻璃门，依稀看得到几个工人正踩在高脚架上赶工。

　　祁烬有些心梗，他独来独往，时间安排上不必担心，再去趟小超市，绰绰有余。

　　小超市的拥挤程度不亚于初中、高一刚下课时的食堂。

　　祁烬叹口气，顺着人流走进。

　　抬头瞬间，他发现，消失的同桌，正站在收银台内侧结账。

　　世界九大未解之谜，现在少一个。

　　小超市摆有四排货架，不买文具，纯纯是吃食，水果、泡面、火腿肠，应有尽有。

　　大超市不开门，这儿的人出奇多。

　　祁烬驻足在面包区前，思考着是吃吐司还是吃土司。

　　“不来一趟小超市，还真不知道，学校里有这号大帅哥呢”

　　“就是啊，他长得好白啊.......是高几的啊？”另一个女生回答。

　　“高一没见过......不会是高二学长吧？”

　　“我觉得是...他在这儿....不会是勤工俭学吧”

　　“应该吧，哎...待会儿去要个微信？”

　　两个女生聊天声不小，尽数落入祁烬的耳朵，他低垂着眼，半抿着嘴，从货架上拿走包吐司。

　　快结账时，他手上又多根火腿肠。

　　阿婆今天不在，结账的队伍浩浩荡荡。

　　“我靠，是真的帅....但直接去要微信会不会很冒昧啊？”

　　“不行，我不敢去要了......."

　　声音有些熟悉，是刚刚在货架旁讨论谁去要蒋遂微信的两个女生。

　　祁烬不受控地循声望人。

　　蒋遂工作时，不作表情，冷冰冰的，挺直站在收银台内侧，左边衣袖半挽，青色筋脉附着手背。

　　柜台上摆放的post机，正随蒋遂手上动作孜孜不倦地工作着。

　　轮到祁烬时，post机上显示‘5.5元’，他从兜里摸出卡，放到卡机上。

　　‘读卡失败’

　　祁烬眉宇微蹙，手握着卡，重试一遍。

　　‘读卡失败’

　　蒋遂指尖在柜台面轻敲两下，说‘‘正面朝上’’

　　‘‘嗯’’祁烬点头。

　　卡上还剩五十整，勉强够他这周剩下几天的开销。

　　出了小超市，一连空气都清新许多。

　　小超市东侧，设计有个面积不小的花坛。

　　圈一片地种的绿竹，绿竹中间有条鹅卵小径，最外圈是层低矮灌木作栅，顺着小径走有凉亭、紫荆花长廊，中间时不时穿插几棵年岁较高的法桐。

　　花坛的名字极雅———韵馨坛，学生间流传有更适合的版本‘鸳鸯坛’，层层树荫遮蔽，人烟稀少，每每到晚上，总有留校的高中部小情侣特意绕个老远，来这儿一趟，躲避主任的巡查。

　　当然，祁烬对这的印象仅停留在‘他们说’的阶段，没想到证实来的这么快。

　　他刚坐到长廊石阶上没多久，听见再往里处隐约有男女暧昧的低语。

　　祁烬移开些距离，确定不会撞到什么尴尬场面。

　　胃部绞痛逐渐蔓延，祁烬缓缓调整姿势，微弯腰，单手扶着胃部。

　　‘‘喵呜——喵喵喵’’

　　脚边多份热源，视线里多出个矮胖矮胖得身影。

　　黑白灰交织的狸花猫，慢悠悠走过来，无骨般攀附在他脚边，时不时喵呜几声。

　　似每个学校都有独属自己的传承‘学长’，外中里胖乎乎的狸花猫算一只，它不是流浪猫，已名猫所属————小超市里阿婆的猫。

　　祁烬有些意外，多个伴也挺好，他用脚轻轻蹭狸花猫，狸花猫顺势躺倒地上，没有一点怕人的样子。

　　‘‘呦，小东西，从哪来的？’’祁烬低声问。

　　他敛下眼帘，从校服兜里摸出火腿，在空中轻晃几下，说：‘‘想吃吗？喵几声，给你吃。’’

　　狸花猫似想起身，有些年纪了，外加胖乎乎的身躯，尝试两次，就勉强脖子伸长两公分，干脆乖乖枕在祁烬脚上，开始喵喵叫，刚好两声。

　　‘‘小玩意，还挺通人性’’祁烬真被逗乐了，扒开火腿包装，掰下四分之一，放到自己脚边。

　　‘‘你也一个人......’’祁烬感觉用词不太准‘‘不对...一个猫吗？’’

　　狸花猫只顾埋头啃着，牙齿不太好的样子，老半天，火腿只受个皮外伤。

　　‘‘靠，你咬啊，你吃他，还是它吃你呢’’祁烬看不下去了，觉得这猫有点傻，装模作样在猫背上□□了两把。

　　‘‘十二点的时候，它吃过饭了’’

　　视线里又多出双白鞋，祁烬僵硬一瞬，缓缓支起身，极其后悔和老猫聊天的举动。

　　是蒋遂，正静静站在他对边。

　　尴尬无声蔓延。

　　好半晌，祁烬盯着他一会儿，吐出个单音节：

　　‘‘哦’’

　　老狸花猫很亲近蒋遂，半叼着那四分之一火腿，翻个身，卧倒在蒋遂脚边。

　　‘‘不是，刚喂过你，就去别人那里？刚不起不来吗？’’祁烬挑眉，一边收起脚。

　　蒋遂稍微挪动些，让老猫更好卧倒，顿了顿，视线扫向祁烬‘‘老猫是超市阿婆养的。’’

　　祁烬点头：‘‘哦’’，想起什么，问道：‘‘你午自习？’’

　　蒋遂眼角朝下，不说话时，冷冰的生人勿近感，眉头极轻地紧蹙一下后，低声给出解释：“阿婆早上做例行检查，碰上大超市检修”他停了一瞬后，声音变得更低‘‘老苗给我批了假条’’

　　‘‘哦’’

　　蒋遂视线向上抬了些，落到祁烬正坐着得石阶旁，出声问到：‘‘一起回班？’’

　　‘‘行’’祁烬站起身，扫了眼趴在蒋遂脚边的老猫‘‘它怎么办？’’

　　蒋遂没说话，用脚轻轻碰下老猫的屁股，老猫哼哼两声，支起胖乎乎的身体，先一步慢悠悠往花坛出口走去。

　　随后给出解释‘‘它会自己回去’’

　　祁烬点头，衷心评价：‘‘怪通人性’’

　　回班路上，人减少不止一半，就几个篮球场内能有几伙人在打球，其余的地儿，挺空的。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蒋遂稍前，祁烬稍后。

　　祁烬手上拎着的东西，来回换了几个手，掂着总感觉不太顺，距离高二楼不到二十米地位置，他反应过来那股不顺是从哪来了。

　　他轻咳两声，朴实无华的开场白‘‘你，刚怎么去那个..那个什么坛？’’

　　蒋遂回头望了他一眼,说:‘‘年纪大了...走不远，平时也就这么几个地方’’

　　来这几天，搞得比他这个来这儿一年半的还要熟。

　　祁烬意识到蒋遂是在说老猫后，极轻地点头。

　　一时，相对无言。

　　祁烬步子迈得快了些，祈祷能快些到班。

　　班里人头到的挺齐，三两聚一群，正扎堆讨论。

　　不知道讨论出结果没，吵得挺热闹。

　　‘‘诶呦，我靠，烬哥你可算是回来了.......’’闫灿灿正坐在祁烬前面郑晓的位上。

　　祁烬坐到位置上，把拎一路的东西揣进桌肚里，问道：‘‘怎么了？’’

　　‘‘座位表啊，刚我们还去找了老苗.....他说，他说在你这儿’’闫灿灿下巴朝祁烬座位抬了抬，‘‘直接去找...也不太合适’’

　　‘‘操’’祁烬心下一惊，忘了这茬，他两只胳膊撑在桌上，将椅子往后挪出些距离，沉声道：‘‘别急，我找找’’

　　真不能怪闫灿灿，祁烬桌兜里......确实有些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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