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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狮子
耳中一阵嗡鸣,然后世上所有声音都不存在了,沈丘染像不认识字一样,盯着门匾。
姜,这个字怎么越看越不像个字?……
是三哥府里人所为?或者是猎狗鼻子出错了?还是我风寒浓重,尚在病梦里?······
“……沈大人!”
沈丘染高马下的刀头喊他好几声了。
“嗯?”沈丘染回神,耳目重新清明。
刀头义正言辞:“沈大人,失踪两兄弟于克新、于克光经营药房,姜家最近有新丹上市,只怕因同行利益结仇,姜氏嫌疑巨大。现在猎狗寻味识踪到此,请沈大人下令查抄姜宅!”
猎狗对着姜宅门口的石狮子狂吠不止,宣告着此地可疑。
沈丘染生怕藏着掖着跟做贼心虚似的,索性挑明:“你可知道姜宅的当家是本钦差的亲三哥吗?”
刀头惊愕,士兵骚动。
沈丘染光明磊落宣告:“姜凌嚣为人正直清白,在京城曾有沈三少的美誉,连皇上都对他青眼相加,也曾像你我一样效命朝廷。”
可三哥“沈”变“姜”,深究起来有欺君之嫌,沈丘染降低音调:“王子犯法还要与庶民同当,本钦差会秉公执法。”
宅门门缝后,一双乱转的大眼珠子忽脩不见。
小虎提着裙子一路狂奔进书房,抄起墙上的剑,拽起正在噼里啪啦拨弄算盘的姜凌嚣。
“账还没算完呢。”他恋恋不舍离开书桌。
小虎拉他到走廊,指着楼下:“你弟带人来抓你!”
姜凌嚣安然:“我又没犯法。”
七七八八的消息拼凑起来,小虎大概猜出昨日山上不是自然塌方,而是姜凌嚣所为。
她:“昨天来找茬的那俩人,其中一个对着门口的石狮子撒了泡尿,狗闻味追来了!很快就能追到山洞!你弟是沈家人,能算什么好东西?指定六亲不认抓你杀头!”
三楼视野开阔,能看到宅门外黑压压站了几十名官兵,持刀握矛,只等下令查抄。
姜凌嚣看了眼她手里的剑,意外又动容:“他要抓我,你打算护我?”
小虎挥剑,信誓旦旦:“是!杀出一条血路,带你跑!”
姜凌嚣倚栏抱臂,一脸兴味:“跑哪儿?”
她没想好,愣了一下,然后果断:“先跑了再说!”
楼下传来急促的“砰砰砰”拍门声,管家刚打开门,就被刀头一把推开,“踏踏踏”行军声从院子震动到楼上,黑压压的官兵侵入庭院,包围各处。
小虎惊叫:“逃不掉了!”
“别怕,有我。”
“切,我怕?我怕底下人不够我杀的!”小虎亮剑,欲大开杀戒。
姜凌嚣摁住她的手,说一句,点一下在她心口:“不止今天不动手,我要你永远不为我动手。”
“为什么?”
他含情脉脉,嗓音沉柔:“保护一个人有风险,如果非要承担这个风险,希望是我对你。”
小虎急眼:“叽里呱啦酸什么?火烧屁股了!”
“记住我的话,拉勾。”姜凌嚣伸出骨节分明的小指。
“嗯嗯嗯,不动手。”小虎不耐烦勾勾姜凌嚣的手指,心想要是他们先动手,那我就叫自卫。
姜凌嚣难得笑的眼尾弯起来,勾着她的小指一起下楼。
院子里,沈丘染拔出尚方宝剑,怒气冲冲对着刀头:“本侍卫乃代表皇命的钦差,有权先斩后奏!我让你的人没我命令不得进宅,你敢抗命!”
刀头虽作揖,但口气极硬:“沈钦差南下使命乃查抄贪官污吏,来康陵郡不过是为个人帮忙,算不得奉皇命。凶手在此,岂可有包庇之理?”
两人对峙间,姜凌嚣携小虎站到院子,于太守也匆匆进门,厉声喝止:“大胆,敢对钦差放肆!”
刀头详述猎狗追凶如何追到姜宅,指着门外:“启禀太守,石狮子旁边有新土覆盖,只怕埋有尸体。”
于太守盯向兄弟们的同行冤家姜凌嚣,眼神深切怀疑:“挖!”
官兵跑去挖掘石狮子,乒乒乓乓的声音传到院内。
姜凌嚣冷静无惧,文质彬彬:“请于太守安,协助官府破案是商户应有的觉悟,愿早日缉拿真凶归案。”
沈丘染护到姜凌嚣身前,打断于太守要杀人的眼神,“于太守,别这么轻易武断凶手。猎狗追味寻踪是破案的辅助手段,而缉拿真凶需要物证人证俱全。况且府上百十余口人,需要逐一排查。”
于太守阴阳怪气:“好哇,那边挖着证据,咱们这边就一一排查凶手,我两个弟弟才失踪,只要凶手伤过他们,身上就残留着他们的味道。咱也别光嘴上掰扯,牵狗来!”
刀头牵来猎狗,一名小衙役上前,掏出于氏兄弟用过的帕子,放到狗鼻子下,“去,咬出凶手!”
姜宅人站了一排,猎狗一一路过。
突然,猎狗猛地一跃三尺高,扑向沈丘染,“咔”一口啃住他胳膊,顿时鲜血直流。
姜凌嚣眼疾手快,拔过小虎的剑一劈,狗从半空坠落,重重摔在地上,血溅了于太守一身。
所有人大吃一惊,于太守也瞪了眼:“它怎么扑沈侍卫?”怎么不是姜凌嚣?他嫌疑最大!
紫玉目光如炬,指着小衙役衣襟:“他这里面,还有一块同样的手帕。”
小衙役脸色一慌,忙掖衣襟。
于太守发怒:“遮掩什么?”
刀头上前,掏出小衙役怀中另一块手帕。
跟给猎狗闻的那块同样的青云锦帕,也带着油渍污点。
刀头一巴掌扇倒小衙役:“混账,做了什么手脚?!”
小衙役吓得面如土色:“早饭时,沈大人用过的帕子我随手装进衣襟,接着就让我找于克新用过的帕子给狗闻,然后就紧急集合出差,太匆忙了,俩帕子我全揣到怀里,弄混了。”
刀头谨慎:“不对,弄混是后来的事,一开始狗闻的就是于克新的手帕,那么,闻过于克新气味的猎狗,为何会追踪到姜宅?”
正疑惑不解时,管家引官兵抬着石狮子进院,特意摆在于太守脚下。
官兵如实禀报:“石狮子旁边,只有最上面的土是新的,下面土质结实,完全没有掩埋尸体的痕迹。”
沈丘染拍了下脑门,哎呀一声:“早上,我在石狮子上吐过姜汤。你们把我用过的帕子给狗闻,他可不就是咬我!”
管家插嘴补充:“那些新土是我看门口有呕吐物,让人盖上的。”
脚下的石狮子,瞪着不会转的死眼睛,努着一潭死水的假笑,冲着于太守,嘲讽都是冷冷的。
于太守咆哮:“还不赶快把镇宅原样安回去,撤兵滚蛋!一群混账白痴!”
官兵如鸟兽散。
沈丘染喊住刀头,口气很差:“我效忠的是朝廷,秉公执法是我的职责,只是让你不要贸贸然放兵进家,吓到无辜老少,而你真够铁面无私,违抗钦差指挥。”
刀头慌乱找补:“于克新曾接济过我,我也是知恩图报心切······”
紫玉边麻利地帮沈丘染包扎胳膊,边添了把火:
“还没拿到证据,你就断定是同行冤家谋害。难道你的知恩图报就是假公济私,帮于家铲除同行?我倒不信于家能放纵你这样下作。若是你自己的主意,那可真是毁了于太守清誉,可谓家贼!”
让个姑娘句句带刺骂到脸上,于太守恼羞成怒,踹翻刀头,命人拉下去打军棍。
门外传来“噗通、噗通”的棍打肉声,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声。于太守忙着赔礼道歉,重新拉拢交情,院外院内一时嘈杂。
成功洗白自己,又为耿正拖住了官兵,姜凌嚣颇为得意,暗暗挠了下小虎的手心,眉梢微挑。
他身后石榴树上,黑八哥和白信鸽抓着同一根树枝,滴溜着小眼,盯着满院子各怀心思的人。
突然,黑八哥邪恶的横向动了几下,堂而皇之挤落白信鸽。
白信鸽掉下枝头,扑腾着翅膀,飞向白云蓝天。
蓝天白云下,距姜宅百余里的深山山洞口,耿正举着尖刀,剜下嵌在洞口石壁上的两颗掌旋球。
洞口周边,二十余名马帮壮汉背顶大太阳,挥锹铲土,种植荆棘。
最后一棵荆棘栽完,耿正抬头望天,乌云慢慢飘过来,即将下场大雨。
时值春天,西南地区的植物遇雨,一夜便可生根发芽,三天就抽新枝,不足半月,针刺遍布,任谁也无法踏入埋着两个死人的案发地。
赶了一夜的路,耿正刚带马帮押送地藏蕨汁回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替姜凌嚣上山掩埋罪证,自凌晨至今,还未合眼。
他扛锹上肩,双眼疲惫,懒懒下令:“收工。”
二十多匹马,拉下一坨坨马粪,砸在未寒尸骨上,马帮壮汉哈哈大笑,驰骋下山,粗犷的嗓子飚起山歌,震落云上雨滴,世间暂无青天。
倾盆大雨,姜家西苑门大开,马蹄声由远及近盖过雨声,地上溅起尺高深红泥浪,二十多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奔腾而入。
安顿下马帮,耿正冒雨来到东苑,敲开姜凌嚣书房门,告知他地藏蕨虽到货,但受了潮,需要五天内炼制,否则变质报废。
还有一个好消息。
江湖眼线密报,找到了打造杀手毒金牙的金铺,就在京城。
金铺伙计口风很严,威逼利诱下,只有一人肯提供买家线索,但开价奇高,过时不候。
离揪出姜家灭门真凶,近了一步。
但山洞炸毁,新的炼丹房还未找好,玄虎丹即将断供,财源无法支付线人。
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个新的炼丹房。
于氏兄弟没找到,主办官员倒让狗咬了,闹出笑话,沈丘染又负责又爱面子,咽不下这口气,不顾休养,翌日一早就去找新线索。
他出门,姜凌嚣进门,刚好走个面对面。
姜凌嚣揶揄:“(我)弟弟又去找(别人)弟弟?”
两人就站在闹出误会的石狮子旁,沈丘染臊眉搭眼:“三哥,实在对不住,昨儿我拦着拦着,官兵还是惊了你府上。”
姜凌嚣只关心沈丘染的伤情:“还疼吗?”
沈丘染忙动动胳膊:“你府上有个白眉老太,刚给我敷上药就不疼了,比太医还厉害。三哥都是从哪儿笼络的这些能人?”
姜凌嚣垂下双睫,顿了顿,“都是二老生前积攒下的人脉,我不过是坐享其成。”
哪壶不开提哪壶,沈丘染抬右手扇了自己一嘴巴,扯到伤口,他疼得呲牙咧嘴。
兄弟只差两岁,可只对着自己时,弟弟像比自己小十岁不止,让人不放心。
姜凌嚣宠爱中带着无奈:“我给你当仆人,仅此一天。”
离太守府百十余米的街上,店铺栉比鳞次,有家挂匾“于德雅堂”的大药房,前店后院,沈丘染和姜凌嚣穿堂而过,进入于家。
院中毫无任何德与雅的痕迹,摆满各式练武用的木桩,上面挂满了尿布和粉底白花的小衣裳,在春风中飘摇不定。
姜凌嚣在小衣裳前驻足片刻,收起分心的怜悯,随沈丘染进到屋内。
于克新的老婆还没出月子,不方便见人,老妈子放下床帘掩实,卧房开了条缝,方便门内门外对话。
隔着门,沈丘染和姜凌嚣站在堂屋,姜凌嚣目光专注墙上字画,一副仅是作陪的样子。
沈丘染隔门发问:“于克新最近有无跟人结过仇?”
姜凌嚣耳朵一紧。
门缝,传出女人的哭腔:“有。前天他说同行是冤家,出门就是去算账,结果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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