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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理理安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将弁星从冰冷刺骨的回忆深潭中猛地拽出。
“……阁下?弁星阁下?”
弁星回过神来,理理安那张写满担忧的、完美无瑕的脸就在他眼前。他下意识的低下头,又刻意看向理理安。
“我没事。”沉默太久,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语气克制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冷漠的客气。“你的提议,我听到了。”
他总算想起常年被他抛掷脑后的社交辞令。
“我会认真考虑。不会草率做出决定。”他顿了顿,补充道,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这需要时间。请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理理安敏锐地察觉到了弁星状态的变化,但他此刻却无从判断了。他知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于是微笑起身。
“当然。请您务必保重身体,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他微微欠身,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身离开了休息室,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恰到好处的拜访。
门关上后,弁星深深的陷进椅子里,他注视着虚空,等待着伤感和心酸从身体中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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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当乔苏里的飞行器再次无声地滑到他面前时,弁星没有拒绝,沉默地坐了进去。
舱内,那片为他定制的蓝色星云再次温柔地亮起,静谧而浩瀚。
飞行器平稳升空,穿梭在城市的光流之中。弁星一直偏头看着窗外,直到某一刻,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打破了沉默:
“你觉得……什么是希望?”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尾,极其突兀,与他之前所有冷硬或暴躁的言辞都截然不同,更像是一句迷失方向时的呓语。
乔苏里握着操纵杆的手甚至没有一丝停顿。他仿佛早就预料到弁星会问出类似的问题,或者,无论弁星问出什么,他都不会感到奇怪。
他侧过头,看了弁星一眼,目光沉静,然后重新看向前方无尽的航路。他的回答同样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观察已久的客观事实:
“希望?”他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带着一种轻微的、近乎嘲讽的喟叹,“大概……只有亲眼见过‘美好’是什么样子的人,才会产生这种东西吧。”
他的语气里没有向往,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深刻的认知。
“在荒星,很多人从出生到死亡,看到的只有贫瘠、挣扎和绝望。他们甚至不敢去思考‘未来’,因为每一个明天都只是今天的重复,甚至更糟。‘希望’……对那里的大部分虫来说,是种奢侈。”
乔苏里的声音平稳无波,他不知道对方会对他的回答有怎样的想法,或许会同情,或许会讨厌,他说不准更不喜欢哪一个猜想,但是他还是想向雄虫介绍他的家。
这番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弁星那片刚刚经历过风暴、尚未平静的心湖。
一种前所未有的动摇感,在他内心蔓延。
回到住所后,那种低落的、疲惫的、却奇异地理智的情绪依旧笼罩着弁星。他没有像往往常一样登录星网,而是罕见地打开了终端,新建了一个文档。
这一次,他没有去想什么《新世纪培育法》,也没有去想嘉兰那些令人恐惧的暴行。
他只是……想写一点东西。
指尖在虚拟键盘上迟疑地停留了片刻,然后开始敲击。
他写了一个片段。一个关于雄虫和幼虫的片段。没有名字,没有具体背景,只有一个安静的房间,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和一片投射在墙壁上的、缓慢旋转的星云图。
笔下的雄虫耐心地指着星云中一颗不起眼的小星,对幼虫讲述着关于星空的知识与传说。幼虫听得入神,偶尔会发出稚气的提问。雄虫一一解答,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没有跌宕的情节,没有深刻的对白,只有一种静谧的、流淌着的陪伴和分享的微光。
写着写着,弁星的呼吸微微滞涩了。
他想起了嘉兰。想起他们经常一起在舷窗前闲聊的时光。
为什么我们不能去那些星云深处看看呢?他这样问过。
因为高贵的殿下们都住在首都星,谁要去那些荒凉的地方。嘉兰这样回答过。
弁星知道这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要常年住在星舰上,绕着首都星一圈一圈的飞,但嘉兰或许不知道什么是真的。
曾经,抑制剂的发明让s级雄虫无法用精神力操控高等级雌虫,以雄虫为中心的大大小小的军团、领主的时代过去。雌虫开始主导。嘉兰想要离开首都星需要漫长的流程和批准。
熟悉的痛楚和恐惧依旧存在,但这一次,汹涌而来的不再是纯粹的愤怒和抗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是酸涩的悲哀。
弁星任由这种低落而疲惫的情绪包裹着自己,然后将指尖残留的那一点、源于遥远过去的、微弱的“美好”感觉,仔细地记录下来。
他写完了。写下了这段被过滤了所有黑暗和结局的、珍稀的温暖碎片。
也写下了,自己曾经真切拥有过的、关于星辰和未来的希望。
心中那股酸涩的动荡似乎稍微平息了一些。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现在只想一件事:忘记一切,沉入无梦的睡眠。
他关掉终端,甚至懒得洗漱,只是机械地扯过一条厚厚的毯子,像一只寻求茧藏的虫,准备把自己摔进那片柔软的织物里,隔绝这个令人心烦意乱的世界。
就在他身体即将接触床铺的瞬间——
【嗡——嗡——】
个人终端不合时宜地、执拗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映亮了休息室昏暗的一角。
弁星的动作僵住,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烦躁地咂了下嘴,几乎想无视它。但最终,还是认命般地伸出手,抓过了终端。
发信人:瑟维尔。
消息预览是一张格式标准的表格附件,标题清晰刺眼:《嘉兰殿下偏好采集表(用于电影道具及场景布置参考)》。
下面跟着瑟维尔小心翼翼的文字:
【弁星阁下,深夜打扰万分抱歉!军部后勤催得急,电影项目的场景搭建需要尽可能还原殿下的喜好,以期达到最完美的效果。此事唯有您最为了解。恳请您在百忙之中抽空填写此表,无需过于详尽,只需列出殿下平日喜爱的一些物品、食物、色彩风格即可。再次为我的冒昧致歉!】
所有刚刚沉淀下去的、一丝伪装的平静和脆弱的感伤,在这一刻被这张突如其来的表格撞得粉碎,烟消云散。
抽空?百忙之中?
弁星盯着那几个词,一股无名火“噌”地窜起。他的“百忙”是什么?是给一群精神狂暴的军雌当情绪垃圾桶!是被极端分子袭击!是被迫回忆最不堪的过去!
而现在,他好不容易喘口气,想睡个觉,还要“抽空”去回忆那个嘉兰喜欢用什么颜色的茶杯、吃什么牌子的点心?!
瑟维尔的恭维和歉意在此刻显得无比刺耳和虚伪。这些废话根本抵消不了这件事本身带来的厌烦。讨厌的事情,即使“抽空”去做,也不会减少一丝一毫的讨厌程度!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脾气太好了?从被迫接下这个项目开始,他就一直在忍耐、妥协、配合。配合理理安的试探,配合瑟维尔的安排,配合乔苏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他像个提线木偶,被各方势力拉扯着,去做他最厌恶的事情。
凭什么?
一个近乎叛逆的、带着一丝恶作剧和报复快感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整个项目里,除了他,谁真正和嘉兰长时间相处过?没有!
谁又敢说自己真正知道嘉兰的喜好?更没有!
那这张表填什么,岂不是全由他說了算?
那为什么不填点他自己需要的东西呢?
毕竟自从他和军部不断签定协议,一次次推迟强制匹配,他和雄保会的关系早已降至冰点,除了明文规定的雄虫福利,雄保会不会多给他一个子儿。
既然瑟维尔背后代表着嘉兰和雄保会,非要让他不痛快,那他就让他们也出点血,让他自己顺带出点气!
想到这里,弁星几乎是带着一种兴奋的恶意重新打开了那张表格。他盘腿坐在床上,毯子胡乱裹在身上,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跳动。
平时眼馋很久的食物统统填写上去,最新款的终端,最高级的星云投影,精神修复药剂也找s级的填,填完还觉得太少,想起最近医院激增的患者,总要大家好处均沾,再来些医院不会进货的特效药。
谁能证明嘉兰不喜欢这些?除非嘉兰本人亲自下场反驳——那位殿下可没这个闲工夫。
填写完毕,他毫不犹豫地点击了发送。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他长长地、畅快地吐出了一口恶气。
这一刻,什么嘉兰的阴影、理理安的话语、乔苏里的凝视……都被这场小小的、成功的报复所带来的快感暂时压了下去。
他终于心满意足地把自己砸进床铺里,扯过毯子蒙过头顶。
这一次,他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深沉而无梦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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