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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行动与异样目光
期中考试的阴云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还残留着熬夜复习的咖啡因气息和纸张的油墨味。
周六清晨,林疏月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准时出现在西山森林公园东门。包里装着环保社统一发放的帆布手套、几卷加厚垃圾袋,以及她自己的小笔记本和一支笔芯快用完的签字笔。
公园门口已聚集了不少学生,来自北华理工、邻近的师范大学和几所高职院校,五颜六色的社团旗帜在微凉的晨风中招展。环保社的学长正拿着扩音喇叭组织签到和分发工具,现场有些嘈杂,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松散活力。
林疏月安静地排在队伍末尾,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周围的环境:高大的乔木枝叶间漏下斑驳的晨光,空气湿润,带着泥土和腐殖质的清新气息。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她领了手套和垃圾袋,没有立刻融入喧闹的人群,而是稍稍退开几步,站在一棵枝叶繁茂的香樟树下。背包里的小笔记本被抽了出来,她翻开新的一页,没有标题,只是习惯性地开始记录:
【西山森林公园-东门集结点-晨8:15】
环境:气温~18℃,湿度~75%,微风(<1级)。薄雾渐散。
植被(目测):优势种:香樟、马尾松。林下:蕨类、苔藓。地表覆盖:落叶层较厚(约5-8cm),分解程度中等。
人为干扰:集结点周边可见少量塑料包装袋、烟蒂(<10m范围)。路径边缘土壤有轻微板结迹象。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她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拨开一层落叶,观察下面的土壤颜色和湿度,又小心地捻起一小撮土,感受其质地和是否有团粒结构。动作自然流畅,不带任何表演性质,纯粹是长期观察记录养成的习惯。
“同学,你对土壤很感兴趣?”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疏月抬起头。一个穿着师大环保社马甲、扎着利落马尾辫的女生站在几步开外,正微笑着看着她。女生面容清秀,眼神明亮,带着一种自然的亲和力,胸前挂着师大环保社的徽章,下面还有一个更小的、设计独特的徽章——一片抽象的树叶缠绕着地球的图案,深绿盾形的徽章上还有折断的油锯与幼苗共生图腾,下方铭文“自然之骨”,林疏月不认识。
“只是习惯性记录。”林疏月站起身,语气平静,合上了笔记本。她认出对方是师大环保社的骨干之一,刚才在组织签到。
“我叫苏雨,师大的。”女生伸出手,笑容依旧温和,“看你记录得很专业,像在做生态调查。”
“林疏月,北华理工。”林疏月摘下手套简单握了下手,没有过多解释。她的目光掠过苏雨胸前那个独特的徽章,没有询问。
“习惯很好啊,”苏雨点点头,目光扫过林疏月手中的笔记本边缘,“现在愿意静下心来观察自然细节的人不多了。尤其是……”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在这样‘人类中心主义’活动里。”
林疏月捕捉到了她话语中那微妙的引号和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强调,但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她对环保理念的派别之争兴趣不大,参与活动更多是为了完成志愿时长和……或许,潜意识里也想看看这片山林的状态。
苏雨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冷淡,笑了笑:“待会儿分组行动,希望有机会多交流。”说完,她便转身走向自己社团的人群,步履轻快。
林疏月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在她胸前那个独特的徽章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她将笔记本塞回帆布包,拿起垃圾袋和夹子。异样的目光?或许有,但对她而言,这只是又一个需要记录的环境变量。
分组行动开始。林疏月被分到一条相对平缓但游客较多的山道区域。她的任务很明确:清理沿途垃圾。她没有像一些同学那样边捡边聊天,或者抱怨垃圾的脏臭,而是沉默而高效地工作着。夹子精准地夹起塑料瓶、食品包装袋、纸巾,塞进垃圾袋。动作干净利落,如同执行一套设定好的程序。
然而,她的注意力并未完全集中在垃圾上。在弯腰、起身的间隙,她的目光会自然地扫过路旁的植物:
在一丛叶缘焦枯的大叶黄杨前,她停下脚步,蹲下身,翻开几片叶子背面,观察是否有病斑或虫害迹象,并在心里默记:“大叶黄杨(东区步道中段),部分叶片萎蔫,叶背未见明显病斑虫卵,疑为近期少雨或根系受扰(步道施工?)。”
路过一片林下空地,像是某种栎树的几株幼苗生长稀疏,她注意到土壤裸露严重,有冲刷痕迹,便记下:“林窗更新区,幼苗稀疏(<5株/m?),土壤侵蚀迹象明显(坡度+人为踩踏?)。”
甚至在一处树根旁发现几簇颜色鲜艳的蘑菇,她也只是冷静地观察其形态、生长位置,判断其可能的毒性,并未靠近或触碰,心中补充:“疑似簇生沿丝伞,位置:步道旁栎树根部腐木。需警示(但非职责范围,懒得给自己找事儿)。”
这些观察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如同呼吸般自然。她的笔记本没有拿出来,但所有的细节都如同数据点,被精准地录入她的大脑“缓存区”,等待后续整理。她关注的不是“自然之美”或“生态和谐”这类感性概念,而是具体的状态、可能的胁迫因子、以及……系统(这片山林)的“健康度”与“稳定性”。这是她理解世界的方式。
她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另一条岔路口清理垃圾的苏雨,目光几次似无意地掠过她。
苏雨看着林疏月蹲在大叶黄杨丛前专注观察叶背,看着她冷静地评估那片林窗空地的土壤侵蚀,看着她对鲜艳的毒蘑菇只是冷静记录而非惊叫或拍照……苏雨的眼神中,最初的好奇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审视和……兴趣。那不是一个普通环保志愿者对自然的喜爱眼神,更像是一个研究员在观察一个独特的样本,或者说,一个潜在的……同类?或者,一个可以利用的“懂科学且理性”的标签?
活动进行到中午,垃圾袋已装满了好几个。大家在指定休息区集合,分发简单的午餐和水。林疏月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拿出自己的水壶和能量棒,避开人群的喧闹。她打开笔记本,趁着记忆清晰,快速将上午观察到的几个关键点记录下来,笔迹冷静而简洁。
苏雨端着餐盒,隔着人群望向那个独自坐在角落、低头书写的清冷身影。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苏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她胸前的那个独特徽章,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光。
“北华理工…林疏月…”苏雨在心中默念,目光变得有些粘稠,“对自然如此‘科学’的观察者…真是难得。或许…那件事,她能理解?”
休息结束,下午是宣传环节。林疏月被分配去发放环保传单。她站在路口,机械地将传单递给路过的游客,嘴上“谢谢”不断,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偶尔会飘向公园深处,那片据说生长着一棵数百年树龄古槐的区域。她记得资料照片里,那棵古槐的树干上有一道深褐色树脂凝结的陈旧裂痕,如同大地挣扎着睁开的眼睑——它是公园改造升级计划中,需要科学移植的重点保护对象。
她并不知道,一场围绕那棵古槐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而她这个习惯性观察记录、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的“高材生”,已经被一双来自“自然捍卫联盟”的眼睛,牢牢地锁定在了视野之中。那目光,带着探究,带着算计,也带着一丝即将引爆冲突的、无声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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