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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
周末难得放晴。
婕斯合上笔记本,指尖在笔盖上轻轻顿了顿,像是在衡量工作与片刻喘息之间的分寸。阳光透过纱帘落在书桌一隅,带着午后微微的暖意,她抬眼望向窗外,云层正被风缓缓推开,一束光穿透下来,斜斜照在露台的浅灰色地砖上,斑驳得像是旧日记本上泛黄的纸页。那一刻,她有些恍惚,像是看见了某种熟悉而久违的安静。
“出去走走吧。”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这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沙发上的莹镁缓缓抬眸,动作带着刚从浅梦中醒来的迟缓。她蜷在靠垫里,膝盖支起,怀里抱着一本厚书,书页翻到一半。她的手自然垂在膝侧,指尖微凉,放在茶几上的那杯红茶早已凉透,杯口泛着薄薄的水雾痕迹。
“去哪?” 她的嗓音低哑,尾音还带着刚醒来的散漫。
“陶艺坊。” 婕斯的唇角微弯,语气轻盈,却不失笃定,“也让我透透气。”
车沿着通往城郊的公路行驶。午后的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切成不规则的光片,投在她们的手背与衣袖上。路两侧的夏草疯长,草尖沾着晨雨未干的水珠,在风中微微点头。偶有金黄的小野花点缀在草间,被风一吹,仿佛成了小小的海浪。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与偶尔的变速声。副驾上的莹镁侧过头,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与低矮的白墙民居。阳光从她的鬓边滑过,落在发尾,镀出一圈细碎的光。她的神情很安静,却不冷淡,那种安静更像是有重量的,像某种在心底缓缓沉淀的东西。
婕斯偶尔会用余光看她。那并不是刻意的打量,而是像在确认一个事实:这个人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身边。
陶艺坊藏在一处旧厂房后。铁门生了细小的锈斑,墙面爬满了绿藤,藤蔓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偶尔有几片枯叶被吹落,飘到墙角的木凳上。那木凳斑驳得像是很久没人坐过,却依旧稳固。空气里弥漫着陶土的清涩味道,混着水汽与矿物沉静而古老的气息,像从土壤深处缓缓升起的安抚,让人不自觉放轻了动作,连呼吸都悄悄放缓。
婕斯先一步替她推开门,木门发出一声低沉的吱呀声,像是在为她们让路。莹镁走在她身后,脚步很轻,进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让那气息在胸腔里缓缓铺开。
室内的陈设简朴,白墙、木地板,几台陶艺转盘零散摆放。阳光从高处的天窗倾泻下来,落在陶土的表面,光影在那一瞬间静止,仿佛连尘埃也被定格。角落里放着几只已经成型的陶罐,颜色温润,表面透着淡淡的光泽。
婕斯从架子上取下一条围裙递给她,语气温和:“做过陶艺吗?”
莹镁摇了摇头,神情沉静:“没有。你呢?”
婕斯一边低头系上围裙,一边淡声道:“大学时选修过一门课。那时候课业很紧,唯独这堂课,能让我把纷乱的心绪一点点沉下来。”她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干净的前臂,指节灵活地打了个结,动作利落而专注。
莹镁的视线在她的手上停了一瞬,那种专注与节制的美,与她本人一脉相承。她唇角微微扬起,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陶土的气息吞没:“谢谢你带我来。我明白你的意思。”
婕斯抬眸与她对视,目光深处有一瞬不易察觉的柔光。她走到她身后,双臂从两侧伸出,掌心轻轻覆上她的手。
“别紧张,我带你。”
她引导她的指尖按进柔软的陶土,掌心稳住她的动作,声音贴近耳畔:“压土要慢,不能急。”
她们的距离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与体温。莹镁原本松弛的神经微微收紧,心跳被无声地牵引。那姿势几乎像是一种环抱,却不带任何冒犯,反而像是一种安静的守护。
“原来你不只是会审合同。” 她轻声开口,带着一点揶揄,也像是在掩饰被扰乱的心绪。
婕斯轻笑,嗓音带着一点哑意:“偶尔,也试着生活。”
旋转的陶土在掌下逐渐成形。婕斯望着那缓缓稳固的杯身,忽然低声道:“有时我会想,如果能回到大学,再亲身感受一次那份单纯与自由,会是什么样子。”
莹镁微微侧头,目光沉静:“那待会儿,我们不如回去那里走走。”
婕斯看着她,像是被轻轻触到了心弦。
一个小时后,她们并肩站在长台前,将各自的陶杯轻轻放在木台面上,任阳光在其间铺开一层暖意。莹镁的杯身微微倾斜,线条带着不加修饰的随性。婕斯凝视了片刻,唇角缓缓扬起,像是被什么逗乐了:“这弧度倒挺特别,歪得特别有个性。”
莹镁轻轻哼了一声,故作不满地抿唇,却在低头打量那只“特别有个性”的杯子时,眼里忍不住漾出笑意。
婕斯微微侧身,目光停在那抹笑意上。阳光透过窗沿,落在她的眉眼与唇角,将那一瞬的神情镀上一层温柔的光。婕斯忽然觉得,比起世间任何精致的成品,这样的光影才最值得珍藏。她没有把心底的话说出口,只在沉默中笃定地明白:真正打动人的,从来不是无瑕的完美,而是那份经岁月雕刻的独特,和因懂得而愈加温柔的心意。
***
午后阳光倾斜着洒落,车子驶向市中心一隅,那所曾在她们生命中留下深深印记的大学。
老校门依旧伫立在那排高大的橡树下,枝叶间的斑驳影子横斜在青石路上,随风轻轻晃动。空气里混合着图书馆旧纸张与青草的味道,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温热与怀旧。
她们并肩走在熟悉的小径上,步子不急。婕斯走得慢了些,指尖时不时轻触路旁的铁艺围栏,像是在与旧日的自己对话。
“以前常在这条路上奔跑。” 她声音很轻,带着笑意,“为了抢到图书馆靠窗的位置。”
莹镁侧头看着她,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
她没见过婕斯这样松弛的神情,像是卸下了肩上的万钧重担,让记忆把她带回那个晨光初照的学生时代。
“你那时候,一定很耀眼。” 她轻声说。
婕斯没有答,只是看向前方那栋熟悉的行政楼。脚步慢下来,声音也低了些:“前面,是荣誉墙。”
她们走近时,那面陈列历届优秀毕业生的玻璃墙在阳光下微微反光。照片下一排排的名字,在光里泛着细碎的金属光泽。
婕斯抬手,指向上方某个位置:“你看,这里。”
莹镁刚抬起头,还未看清,婕斯的目光忽然停住。她的视线偏向另一侧,那张照片上的面容比现在更青涩,却依旧眉眼澄净。
司徒莹镁。
照片下方的毕业年份像一粒细小却冰凉的石子,落进心底,溅起浅浅涟漪。
婕斯的指尖停在屏幕边缘,眉心微蹙,语气带着些不确定,却已隐约察觉出端倪:“这个年份......你当年,还跳级?”
莹镁愣了下,转过身,像被揭开了一个小秘密,轻轻点头,唇角扬起一抹浅笑,却没再解释。
她总是这样,聪慧、从容,总习惯留三分不说,不让人轻易看透。
婕斯盯着她的神情,眼底闪过一种复杂的情绪,既像是钦佩,又像是被人轻轻绕过心思后的无奈。她半眯着眼,慢慢道:“原来我身边这位......一直藏得这么深。”
她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尾音里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意味。视线落回照片下方的字迹:奖学金得主,以一等荣誉毕业。
那不是简单的聪明,而是一种深到骨子里的底蕴与自律。
莹镁笑着回道:“你挑人眼光一向不错。”
婕斯唇角一勾,像想起了什么,带着笑意说:“那我岂不是该感谢那天突如其来的胃疼?要不然错过你,那可真是天大的损失......”
莹镁轻轻眨眼,缓缓向前一步,声音低而温:“你说的是公司的损失,还是......?”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停住。
婕斯没有马上接话,只抬眸凝视着她,目光沉静,唇角依旧带着浅笑。
“你觉得呢?”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缠,谁也没有退开半分。
短暂的沉默里,婕斯像是随意地转了个话题,语气回到轻描淡写:“那你在前企的头衔是......?”
“集团财务总监。” 莹镁的语调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可那几个字落下,却清晰地划出了她在企业体系里站在顶端的位置。
婕斯怔了片刻,眉峰轻扬,眼底的震动更明显。那不是单纯的惊讶,而是一种迟来的确认,像是在此刻才将某个一直若隐若现的轮廓完整拼合。
“这么年轻,就做到那个位置?” 她轻声重复,声音中透出几分动容。
莹镁只是笑了笑,语气依旧平稳:“也不过是个阶段性的安排。”
她的从容像深水,无波,却藏不住那份重量。
婕斯侧过脸看着她,这一次,目光里多了几分认真。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总是轻声慢语,礼貌周全的女孩,不只是优秀那么简单。
她有野心,有锋芒,更有不容忽视的掌控力。
她想起那些深夜会议上的坚守、突发事件时的沉着、她站在一群人面前淡定陈述时的姿态,还有那双总是冷静到近乎清明的眼睛......原来她一直在藏锋。
“你这颗宝石,藏得太久了。” 婕斯轻声道,“早该发光。”
莹镁没接话,只伸手轻敲玻璃展柜的一角:“你也在这里。”
婕斯顺着她的手势望去,那里是自己多年前的毕业照,照片边缘略微泛黄,神情却依旧带着当年的明亮。展柜背后的灯光将整面荣誉墙照得温暖而庄重,从一排排不同肤色的笑容里,她们的面孔在无声中格外醒目。
因为,整个荣誉墙上,一等荣誉毕业的上榜者中,唯独有她们两位亚裔女性。
婕斯的目光在两张照片间来回,心里默算着那段跨越。表面上只是八年的毕业差,可那背后是整整十岁的年龄鸿沟...... 她在另一座城市的写字楼里熬夜赶着企划案时,莹镁还穿着校服,坐在教室里,翻着课本。
“我们是不是......” 婕斯顿了顿,像是不敢贸然触碰那句埋藏在心中很久的话语, “早该遇见。”
莹镁转过头,眼神澄澈而温和:“幸好,还不算晚。”
婕斯静静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看着她凝望自己照片的模样,忽然觉得,时间从未真正把她们隔开。它只是让两条本不相交的线,在不同的年份里缓缓延伸,直到这一刻,在光影间悄然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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