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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朵玫瑰
季兰榆握着羽毛笔的手微微一顿,“榆”字的最后一笔明显地留下了比其他笔画更浓重的墨水痕迹。
收笔抬起头看向艾尔德里克,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纸上的字,季兰榆从他的眼里看出一种怀念、虔诚的光芒。
“季,再跟我念一遍。”季兰榆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放慢了速度,口齿更加清晰,“季有四季,季节的意思,在我们那里一年被分为四个季节,以立春、立夏、立秋、立冬为四季的开始,我最喜欢春天,就是现在,你呢?”
“季,四季……”艾尔德里克仔细观察季兰榆的嘴型,这次的发音比刚才更加清楚,“我不知道,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不知道最喜欢哪个季节。”
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指尖,因为常常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他没有去在意过时间,连季节的变化对他来说也是虚无缥缈的,现在季兰榆问他最喜欢哪个季节,他一时间答不上来,竟感到一点厌恶,他厌恶自己。
季兰榆抬起手指指向玫瑰花,“那你看看这些花,还有绿油油的草地,有没有喜欢一点春天呢?”
喜欢春天?艾尔德里克转身将目光一寸一寸扫过花朵,矮小却倔强的小草,最后视线收回,他对上季兰榆充满笑意的眼睛,点了点头。
春天很好,就像季兰榆。
“好,那第二个字是兰,兰花的兰,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兰花这个品种。”兰花香是她第一种研究成功的香,所以她总是对兰花抱有一种特殊的心态。
“兰,兰花,我没有听过这个花的名字,也许有呢只是名字不一样也说不定。”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见过兰花,但因为是季兰榆名字里的字,他莫名有了一种很想一睹芳容的想法。
季兰榆欣慰地点了点头,艾尔德里克学习的发音很标准,“你要是见到兰花,可以把它送给朋友,因为兰花有友谊之真的含义,当然了送给心悦的女生也可以,因为它也可以表达纯洁的爱情。”
友谊,爱情?艾尔德里克在心里默默记下。
季兰榆的指尖指向了最后一个字,“榆是榆树的榆,榆树可是很有用的,它的果实、树叶都大有作用,可以用来治病……”
这是母亲给她取的名字,她一直都很喜欢,当她长大了一点开始读书识字,了解了每个字的内涵,她记得那天她激动地跑回家站在母亲面前,“娘怎么这么厉害,每个字我都好喜欢啊。”
艾尔德里克一边看着字,一边又注意着她的口型,见她突然停了下来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他也没有打扰,只是轻启嘴唇,用着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榆,榆,榆……”
“季,兰,榆……季兰,榆……季兰榆……”
他一遍遍重复练习,从一个字一个字的磕绊到不熟悉的连读,最后这三个字流利地从他嘴里说了出来,不可察觉地带着一丝欢喜。
季兰榆从最后一声名字里跳脱出回忆,调侃道:“季兰榆可比吉然鱼好听多了,恭喜你艾尔王子,你今天学会了三个字。”
伴随着被微风吹起的发丝还有季兰榆身上的香气,这完全不是玫瑰露台里的玫瑰花香,他可以认为这玫瑰花香根本比不上季兰榆身上的香气。
艾尔德里克好喜欢这个香气,它可以让他暂时忘却痛苦,不仅仅是心灵也包括身体上的疼痛。
“谢谢你,季兰榆,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在母亲去世后这么多年还能真真切切地接触到顺夏。”艾尔德里克想,如果这么多年的遭遇是为了今天,好像也是值得的。
傍晚的残阳不像中午那么暴烈,黄昏照耀在两个人的身上,柔和而温馨。
季兰榆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她将纸转向艾尔德里克,“你想试试怎么写吗?”
艾尔德里克点头右手拿起羽毛笔,他就写在了原本那三个字的下面,一个对着一个,写顺夏的字看不出一点生疏,他写得很专注,每一笔都像书本上印刷出来的。
季兰榆若有所思,她还想着写规范一些给他做示范,没想到人家比她写得还要规整,看得出来是日复一日地抄写才能写成现在这个样子。
艾尔德里克写完停笔,抿着唇抬眸看向季兰榆,“可以吗?”
看着他那双渴望得到认可的眼睛,身体似乎比刚才的松弛多了两分紧绷,季兰榆故意沉默不语,只是抱着手臂看他写的字。
季兰榆每眨一次眼,艾尔德里克的心就跟着跳一下,‘为什么不说话,肯定是自己写得不够好……’
他又捏紧指尖,准备拿起羽毛笔再写一遍,如果季兰榆不满意他就再写一遍。
“写这么好,我哪还能当你老师呢。”季兰榆不禁在心里默默扶额,果然她对自己的认知是准确的,性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看着艾尔德里克期待的样子,她居然还能故意调侃他。
风吹起纸张的一角,艾尔德里克及时用手压住,防止了整张纸被风吹走,听到季兰榆这么说,他摇了摇头,“不好,没有你写得好,你写得才好看。”
“跟你开玩笑呢,不要妄自菲薄了,你真的写得特别好,跟书里印刷得一模一样,是不是已经练习过很久了?”季兰榆把纸张举起来映衬在余晖里欣赏,还好她写得也不差,不然还怎么当人家老师。
“写了很多年了,只会写不会读,这样让我很不安心。”那一句‘你真的写得特别好’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他的心脏才归于平稳,放开了指尖,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那现在我来教你读了,你不会再感到不安心了吧。到时候我会把每个字的含义都记在旁边,再用亚希顿的同音字标注在上面,方便我教完之后你自己复习。”季兰榆收拾着桌上的纸笔,轻声问他。
艾尔德里克同样也整理着纸张和羽毛笔,想象他未来会学到更多的东西,心里就压抑不住地激动,“好,不用急着写,不然会很累的。”
“没事,我写字速度一般人可比不上我。”她伸手去取离她稍远一些的书时,一个不小心碰上了艾尔德里克的手臂,力道不算太大,但依然让艾尔德里克皱起眉头短促地嘶了一下。
她连忙放下书籍询问:“撞疼你了吗?有没有事?”
艾尔德里克不动声色地压下疼痛感,依然自顾自地整理,摇头表示没有什么问题。
季兰榆不再继续收拾,双手撑在桌上眯着眼睛看他的一举一动,从头发丝往下扫视了一遍。
她的脑海里开始想起每一次的见面,以及传闻中的艾尔德里克。孱弱,身体不好,很少出门……第一次擦肩而过甚至是因为某些事而没注意到身边有人,季兰榆站直了身体,面对着弯腰反反复复整理东西的艾尔德里克,空气之中开始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季兰榆挑眉问道:“艾尔王子,经常受伤?”明明他刚才就被撞得疼,还能那么快速地做出反应,想必这样的疼痛至少不止一次出现在他身上。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的国王,那一丝他自以为隐藏得极好的暴戾,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么这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她猜的绝对是正确的。
“季兰榆……”艾尔德里克带着熟悉的微笑看着季兰榆,嘴里喊着他刚学会的名字,“可以叫我艾尔吗?”
艾尔王子什么的,很生分呢。
“艾尔……今天出来这么久,回去休息一下吧,等我把千字文写一些出来就拿去给你。”看出来艾尔德里克在逃避这个话题,他不想谈论,那么她就不需要再继续问这个问题了。
“好,你也回去休息吧,晚餐多吃点,今天真是特别感谢你。”
她并不喜欢强行撕开别人的伤疤,这样弄得双方都会不舒服,不过她一想到国王,就知道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季兰榆躺在房间大床上,思索着国王这样做的原因,脑子里罗列出多条原因,最后摇头把这些原因全都挥散掉,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能成为正当的理由。
不知为何,三十年前的那个小女孩的面孔逐渐与艾尔德里克的重合在一起,因为想起了小女孩,她的内心多了一点惆怅。
当时她一直在很冷静地劝导小女孩不要自缢,她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话,甚至是把未来生活的美好愿景都剖析在小女孩面前,这才看到小女孩取下绳子回家。
她原本想用香让小女孩开心一点,可是这样的开心只是表象、暂时的,不会渗透到小女孩的内心里去,所以她就并没有用香。
她以为救下了一条生命,结果小女孩只是嫌她聒噪,第二天在同样的位置,同一棵大树,同一根树枝上再次自缢。
等季兰榆听闻此事的时候,事情已成定局,再没有转圜的机会,她没有香是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也没有香可以让她永远忘掉这件事。
近来想起小女孩两次也都是因为艾尔德里克,他们相似却又不同,所以她莫名地害怕这个结局是否会被复制。
一晃就是三十年过去,这次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因为她不再是三十年前的那个她了。
季兰榆不认为她有什么圣母心,只是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面前,她有能力却不去做的话,这件事情会在她心里牢牢驻扎疯长成参天大树的,就像她自以为对小女孩释怀了,但再次记起,心里却像是笼罩了一层薄雾。
艾尔德里克回到房间后并不关心刚才不小心被碰到的伤口,他小心翼翼中带着一点迫切,摊开那张写着两个人笔迹的纸,摆放在桌面上,把四个角铺平不让它们有一点卷曲。
季,兰,榆,这是他今天学会的三个字,不再是之前那样单纯地临摹,而是真正地读和写。
字里流淌着来自顺夏的河流,他甚至感受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艾尔德里克看了一圈房间,把每个角落看得仔细,他在思索着这张纸要放在哪里好呢,一张他自认为意义非凡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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