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与青梅

　　窦繁霜从地上捧起一束丝，并未立即往箱子里装，而是紧紧握在手里。她很想偷偷藏起来，带出织锦局，拿给顾执倾看。然而，汲取方才的教训，她不敢了。仓库里有五六个匠役，万一被哪个瞧见了，再告发了，可真就完了。

　　可是，手里的丝线，就是最好的证据。她一边把丝线往箱子里装，一边思索着要不要趁着大家不注意......她攥紧了手里的线，心一横，欲把丝线往衣袖里塞。

　　这时，一个女人走进来，笑呵呵说道：“还没收工呢？”听语气，是个和蔼的人物。大家看见这个女人，都笑呵呵打招呼。这个女人四十岁上下年纪，瘦身材，高身量，瘦窄脸儿，白净面皮，和善的脸。

　　“薛姐姐好。”大家纷纷给她打招呼。

　　只有一个女工，低着头，一脸严肃地做工，不跟那个薛姐姐打招呼，似乎跟这里的人都合不来。因为这个女工就在窦繁霜的旁边，她便来打量起这个“另类的”女工，只见是，五十岁年纪，胖身材，圆脸。因低着头勤恳做工，沉默寡言，且叫她“圆脸寡言”女工。

　　再看那厢，薛姐姐跟大家嘘寒问暖的，大家则说笑奉承。

　　而这厢，这位圆脸寡言的女工，在她们的说笑声当中，干活的速度加快了，也不知是以此对抗那个薛姐姐还是单纯着急回家，窦繁霜见她神色疲惫，挺可怜的，就上前帮她。

　　很显然，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善待她，至少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善待她，这个圆脸寡言的女工，先是愣住，然后冷着脸拒绝她。

　　不是讨厌，而是不想跟任何人扯上关系。

　　“怎么不让我帮你？”窦繁霜小声问道。

　　这圆脸寡言的女工不言语，表情严肃，眼神带着几分讽刺，仿佛在说，你这会儿帮我，一会儿就会为一件小事把我出卖。人类总是这样的。

　　“举手之劳而已，我帮你。”窦繁霜不问很多，上前就帮她装箱。听得周围发出“嗤”的嘲笑声，好像是对她帮这个圆脸寡言的女工不满，她没多想，继续帮着她装箱，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把所有的丝线装好了，这圆脸寡言的女工也终于可以收拾用具，准备回家了。

　　窦繁霜帮了她，就到一旁，自己的位置去了，自己有五箱呢，得抓紧时间了。她低头做工，感觉被一道视线盯着，抬头瞧了瞧，却是那个圆脸寡言的女工了。窦繁霜没当回事，不过能感受到，那是感激以及感动的眼神。

　　再说薛姐姐那厢，那几个女工与她且说笑且做工，这个说道：“我今天的工是做够了，不干了不干了。”那个说道：“做工专门穿的衣裳都破了，多谢薛姐姐拿来新的衣裳给咱们。”

　　听她们这么一番说，这个薛姐姐人还可以哩，这个薛姐姐果然人还挺好哩，也过来窦繁霜她们三个人跟前，把新衣裳搁到她们跟前，用那种很自然的语气说道：“给你们的。”

　　她们三个，窦繁霜、圆脸寡言女工，还有一个，跟窦繁霜一样，是新来的，十二三岁年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

　　窦繁霜心想，这个薛姐姐人还挺好的，便心想，要不然，到人家跟前道个谢？窦繁霜都还没来得及这么做，身边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像是受了天大的恩惠一般，忙不迭对薛姐姐道：“谢谢薛姐姐。”还跟那几个女工说笑起来。慢慢地，就跟大家熟络起来了。

　　窦繁霜看着这一切，心想，也罢，这个小女孩也道谢过了，自己也不必上前去道谢了。便自己默默做工，也好早点收工回家，跟顾执倾见面，把今天在这里见到的一切都告诉了。

　　她低着头认真做工，听见那几个老匠役，说笑甚欢，她们在讨论衣裳，这个说道：“拿回家洗洗。”那薛姐姐朝她肩头拍了一下，笑着说道：“拿走吧拿走吧。”有时候她们会忽然大笑，窦繁霜总觉得她们的对话怪怪的，有时候觉得是在嘲笑她呢。

　　却见有个女工，直接把新发的衣裳，收起来，看样子，是准备拿回家。窦繁霜好奇，便看了眼，没想到，对方狠狠地瞪了她。

　　窦繁霜只是好奇，新衣裳是做工用的，怎么拿回家？不过，天儿冷，没衣裳穿，拿走也也是了，窦繁霜也明白，也不觉得有什么，而无奈的，是她们的对话，说笑半天，就是为了一件衣裳，真是可怜。

　　先不想这些了，装完这一箱，就可以收工了。她再次把丝线紧握在掌心，思量再三，还是打算把丝线藏起来，带出织锦局，拿给顾执倾看。

　　她把丝线攥得越发得紧，心一横，就要把丝线往袖子里塞，而就在她恍惚做出这一决定的瞬间，感觉周围有视线，好几道视线，往她这边看。看时，大家又好像在很自然地说笑。

　　总觉得这几个老匠役，是监督她的。

　　要不要把丝线藏起来，窦繁霜犹豫了。

　　而这时，她旁边那个瘦弱面黄的小女孩，发出声响来，把大家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便看见这瘦脸面黄的小女孩，抓起脚边的丝线，往个包袱里塞。

　　大家都朝她看去，她不仅不知道收敛，还一边把丝线往包袱里装，还淳朴地笑着，说道：“俺家里穷，丝线装箱子里也是扔，不如叫俺拿回家，俺娘亲针线活儿做得可好了，叫俺娘给俺阿弟做身儿衣裳。”她说着，手里的动作更加卖力了。

　　这是不是不大好，窦繁霜心想，但是，大家都没说什么。

　　这个小女孩，装一麻袋的丝线，都没事，窦繁霜心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拿走一两束的丝。

　　她紧紧攥着丝线，却更纠结了，她拿丝线回去，是为查线索，不是贪这些丝线，她不想被误会，再说，她已经被误会一次了。可是，这是拿走丝线的大好机会，可以给顾执倾提供线索。

　　顾执倾，顾执倾......

　　交给顾执倾，揭露织锦局骗局，把大家都救出去！

　　她把丝线往袖子里塞了去。

　　心里很是忐忑不安，抬眸，大家还是在自然地说笑，眼神有意无意地从给她这边收回。

　　因为那个瘦脸面黄的小女孩儿，还在往麻袋里装丝线，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阻止，窦繁霜便觉得，她拿走两根丝线，也不是什么事了。

　　“让我跟孙掌库的说说。都几时了，还不让走。”那个薛姐姐，忽然起身，说道。

　　窦繁霜心想，这个这个薛姐姐人还怪好呢，看来是可以收工了呢。

　　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那个薛姐姐一番恭维，窦繁霜也着实感激，只有旁边这个圆脸寡语的女工，仍是沉默，表情越加阴沉，就好像大家都对不住她一般。

　　窦繁霜虽觉得此人怪异，但是，毕竟彼此之间无冤无仇，也没觉得多讨厌，就当她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就是了，不过，仓库里其余库役皆一副看不惯她的表情，也不知彼此之间有什么样的矛盾。

　　大家都开始收工了，窦繁霜也赶紧收拾工具，最重要的是她藏到袖子里的东西，赶紧收工，也好交给顾执倾。

　　等到薛姐姐把孙掌库的叫来，就可以收工了。

　　她正这般盘算着，那个圆脸寡言的女工，劈手往她衣袖里摸去，将那束丝线搜将出来，扔回箱子里。

　　窦繁霜真的恼了！这束丝线对于她来说，很重要，她跟她无冤无仇，还帮她装箱呢，怎地恩将仇报。

　　窦繁霜把腰一掐，怒视着她，欲待开口责问，她还有理了，阴沉着脸，冷冷道：“闭嘴，干活。”

　　窦繁霜越想越不服气，感情她一直盯着她了，要不是大家听见动静都往她这边看过来，她还真想跟她评评理了。

　　窦繁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思索趁着圆脸寡言的女工不注意，将那束丝线，重新藏到袖子里，然而，那女工十分过分了，一双眼睛，只盯着她了。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再看那瘦脸面黄的小女孩儿，已经把丝线装满一麻袋，系住了口，只待背回家了。而这位圆脸寡言的女工，只当没瞧见，专一盯着窦繁霜了。真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

　　正愤愤不平之时，门口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只见一个监工打扮的人，气势汹汹踏进门来。

　　所有人皆惊恐地望向这个监工。

　　那监工一脸怒气，把眼睛直接往那瘦脸面黄的女工的位置扫摄去，恶狠狠道：“大胆，竟敢偷丝线！”说着，豺狼一般扑上前，抬脚向地上的麻袋狠地踹去，那麻袋在暴力之下，挣开了口，一大把一大把的丝线，掉到地上来。

　　那监工的看见了，抬脚朝那小姑娘身上猛地一踹，骂道：“狗奴婢，我叫你偷东西，看我不断了你的手指。”说着，便将那女工从地上拽起，准备扯到外面，施行拶指之刑。

　　而这时，窦繁霜也在恐惧之中，察觉到了不对劲，那个薛姐姐，一出去，监工就来了，进来仓库，直接锁定那个瘦脸面黄的女工。

　　眼看着被监工拖曳出去，那瘦脸面黄的小姑娘吓得只会哇哇大哭大喊，嘴里胡乱喊着：“天儿冷，做衣裳，扔了也是浪费。”

　　太可怜了，窦繁霜便想上前替她求情，欲待上前拦阻那监工的行为时，却被圆脸寡言的女工给扼住手臂。

　　“干什么？她也太可怜了。”窦繁霜说道。“不能多管闲事。”她冷冷说道。“不是多管闲事，她太可怜了，罪不至此。”窦繁霜说道。“自不量力。”圆脸寡言的冷冷道，仍是扼住她的手腕。

　　自不量力，是的，踏进这个织锦局，她已是自不量力了。

　　她不能见死不救，如果顾执倾在这里，也一定会出面的制止的。

　　“住手！”她冲上前，大喊道。那监工恶狠狠道：“滚一边去，小心我连你一块儿打。”窦繁霜说道：“不就偷了残断的丝线，就要断她的手指吗？”

　　正说着，只见仓库里这几个女工一齐朝她跟前聚过来，她们一边笑着，一边轻描淡写地讲着阴毒的话：“替她求情，你是不是也私藏了丝线，担心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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