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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
江城人民医院心内科的灯光在深夜显得格外刺眼。
谈圩站在CCU病房外,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插满管子的母亲,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台。
母亲突发心脏病的消息是半小时前传来的,当时他正在和祁唿吃晚餐。
“医生怎么说?”
祁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他换下了晚餐时的休闲装,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像是随时准备应对最正式的场合。
“心肌梗塞,需要做冠脉造影。”谈圩接过咖啡,手指冰凉,“他们正在等心外科主任过来。”
祁唿看了一眼手表:“刘主任?他今晚在医学院讲课,赶过来至少要一小时。”他掏出手机,“我认识一位刚从美国回来的介入专家,现在在私立医院,二十分钟能到。”
谈圩刚要开口,祁唿已经拨通了电话:“张医生,是我,祁唿,有个紧急情况需要您帮忙...对,江城人民医院心内科...患者是谈圩医生的母亲...费用不是问题...太好了,谢谢。”
挂断电话,祁唿又迅速拨了另一个号码:“陈明,立刻联系医疗器械公司,送最新型号的药物支架到江城人民医院...对,就是美国FDA刚批准的那种...走我的私人账户。”
谈圩望着祁唿侧脸紧绷的线条,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十年前,祁唿会用各种极端方式表达关心。
——强行带他去最好的医院,不管他是否愿意,而现在,祁唿学会了在行动前询问,在帮助时尊重。
“谢谢。”谈圩轻声说,手指轻轻碰了碰祁唿的手腕。
祁唿摇摇头:“别这么说。”他犹豫了一下,“需要通知其他家属吗?”
“没有其他家属了。”谈圩苦笑,“我爸走后,就剩我和我妈。”
祁唿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谈圩的父亲是在工地事故中去世的,而那场事故后,谈母不得不做两份工供儿子读书。
——其中一份就是祁家别墅的清洁工。
这也是当年他能认识谈圩的原因。
张医生果然在二十分钟内赶到,同行的还有一支专业团队和最新设备。
谈圩作为家属不能进入手术室,只能在等候区来回踱步。
祁唿静静地坐在一旁,不时接打电话安排各种事宜。
“私立医院的VIP病房已经准备好了,术后可以直接转过去。”祁唿挂断电话说,“比这里的环境好很多。”
谈圩停下脚步:“不用了,我妈不会接受的。”
“为什么?”
“她知道...我们的过去。”谈圩斟酌着词句,“对你可能有些...成见。”
祁唿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理解,那至少让我安排一个专业护工?”
这次谈圩没有拒绝。
手术很成功,但当谈母被推出来时,苍白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还是让谈圩心头一紧。
“放心,手术很顺利。”张医生摘下口罩,“血管堵塞90%,但支架放置完美。48小时危险期过后就基本稳定了。”
病房里,各种监护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谈圩坐在床边,握着母亲的手,那双手粗糙得不像女人的手,上面布满了常年劳作留下的茧子和伤痕。
“你去休息吧。”谈圩对祁唿说,“我在这守着就行。”
祁唿摇头:“我让陈明去你家拿了些换洗衣物和日用品。”他递过一个袋子,“至少洗漱一下,你看起来糟透了。”
谈圩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晚餐时的衣服,下巴已经冒出了胡茬。
他接过袋子,犹豫地看了一眼母亲。
“我会守着。”祁唿轻声说,“有任何变化马上叫你。”
洗手间的镜子映出一张疲惫的脸。
谈圩用冷水拍打面部,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
母亲一直反对他和祁唿重新联系,每次提到祁家都会说“那些有钱人把我们当蝼蚁。”
而现在,她最危难的时刻,却是祁唿动用关系救了她的命。
当他回到病房时,看到祁唿正站在窗前低声打电话:“...董事会推迟到下周...不,我不接受任何妥协...告诉赵世诚,要么按市场价收购,要么法庭见...”
听到谈圩的脚步声,祁唿迅速挂断电话:“公司的事。”他走回床边,“你母亲刚才动了动手指,可能快醒了。”
果然,几分钟后,谈母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先是迷茫,然后聚焦在谈圩脸上,最后落在祁唿身上。
那一瞬间,她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抓紧了床单。
“妈,别激动。”谈圩连忙安抚,“手术很成功,您需要休息。”
“他...为什么在这里?”谈母的声音虚弱但清晰,眼神中的戒备刺痛了谈圩。
“是祁唿安排了最好的医生和设备。”谈圩诚实地说,“没有他,您可能要等好几个小时才能手术。”
谈母闭上眼睛,胸口起伏明显加剧,监护仪上的心率直线上升。
祁唿立即后退几步:“我去叫医生。”
当医生赶来调整药物后,谈母再次陷入沉睡。
谈圩和祁唿站在走廊上,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抱歉。”谈圩最终打破沉默,“她对你有些...误解。”
祁唿苦笑:“不是误解,我确实...做过那些事。”他望向病房,“我不该出现在这里,只会刺激她。”
“但——”
“我安排了一位专业护工,明早到岗。”祁唿打断他,“所有费用已经预付,如果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他转身准备离开。
谈圩抓住他的手腕:“等等,你不需要走。”
“谈圩。”祁唿轻声说,“恢复期的病人最忌情绪波动,我的存在对你母亲有害无益。”
“给我一点时间。”谈圩不肯松手,“我会和她解释...关于现在的你。“”
祁唿的眼中闪过一丝脆弱:“即使解释,有些事也无法抹去。”他轻轻挣脱,“我明天再来看你...可以在走廊上。”
看着祁唿离去的背影,谈圩感到一阵熟悉的无力感。
十年前,他们因为外界的反对而分开。
十年后,这些阻碍依然存在,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接下来的三天,谈圩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母亲床边。
祁唿确实每天都来,但只站在走廊上,通过微信询问情况,偶尔送来精心准备的病号餐和营养品,却从不踏入病房。
第四天早晨,当谈圩从病房的简易床上醒来时,发现母亲正望着门口的方向。
“怎么了?”谈圩揉着酸痛的脖子问。
“他...每天都来?”谈母的声音比前几天有力了些。
谈圩点点头:“嗯,但怕刺激你,只在外面等。”
谈母沉默了一会儿:“那些饭菜...是他送的吧?味道...很熟悉。”
谈圩惊讶地挑眉:“你吃出来了?”
“当年在祁家做工时...偶尔会吃到主厨准备的员工餐。”谈母的眼神飘向远处,“那个味道...忘不了。”
这是谈母第一次主动提起在祁家工作的日子。
谈圩小心地问:“您恨他们吗?祁家。”
“恨?”谈母摇摇头,“嫉妒更多吧,看到祁夫人穿的一件衣服就抵我一年工资...看到小少爷随手扔掉的玩具比你生日礼物还贵....”她停顿了一下,“但最让我难受的是...他把你当成他的所有物。”
谈圩握住母亲的手:“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祁唿...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谈圩思考了片刻:“他学会了尊重我的选择...即使那会让他痛苦。”
谈母若有所思地看着儿子:“你真的很爱他,是不是?”
谈圩没有立即回答,但泛红的耳根已经出卖了他。
谈母轻轻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我该当面谢谢他安排的医生。”
当谈圩将这个消息通过微信发给祁唿时,不到五分钟,祁唿就出现在了病房门口,手里捧着一束淡雅的百合花。
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比平时正式场合的装扮柔和许多。
“阿姨好。”祁唿站在床尾,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感觉好些了吗?”
谈母审视着他,目光锐利得不像病人:“听说你救了老娘的命。”
祁唿的耳尖微微发红:“只是...联系了几个医生。”
“花了多少钱?”
“妈!”谈圩尴尬地制止。
“没关系。”祁唿平静地说,“具体数字不记得了,但比起谈圩曾经给我的...微不足道。”
这个回答似乎出乎谈母的意料。
她盯着祁唿看了很久,突然说:“你变了。”
祁唿的指尖微微颤抖:“希望是...往好的方向。”
谈母没有直接回应,而是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坐吧,站着像根电线杆,看着累。”
这个小小的让步让谈圩心头一热。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祁唿规规矩矩地回答着谈母的各种问题。
——工作、生活、未来的计划。
当被问到“你们怎么又搅和到一起”时,祁唿诚实地回答:“我是他的患者...或者说,曾经是。”
“患者?”谈母狐疑地看向儿子。
谈圩简单解释了他们重逢的经过,省略了那些自残和监控的部分。
当谈到祁唿创立的心理健康基金会时,谈母的表情明显软化了些。
“所以你现在...帮那些和你一样有问题的人?”谈母问。
祁唿点头:“试图...弥补一些过错。”
谈话间,护士进来换药。
祁唿自然地起身让开,却顺手调整了输液管的速度,又帮谈母垫高了枕头,动作熟练得令人惊讶。
“你还会照顾人?”谈母挑眉。
“我父亲...也有心脏病。”祁唿轻声解释,“久病成医。”
护士离开后,谈母突然问:“你爸知道你们的事吗?”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祁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疤痕:“知道...但不接受。“”
“呵,老东西还是那么势利。”谈母冷笑,随即因胸口疼痛皱眉。
祁唿迅速递上止痛药和水:“您别激动。”
谈母服药后,突然拍了拍祁唿的手背:“谢谢。”
这个简单的动作和词语,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被打破。
当天晚上,谈母坚持让谈圩回家休息:“三天没好好睡了,想累死自己啊?”她瞥了一眼正在整理花束的祁唿,“让他送我去那个VIP病房吧,听说床垫是太空记忆棉的。”
就这样,在祁唿的安排下,谈母转入了私立医院的VIP病房。
谈圩终于回到久违的公寓,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起身去书房找书,发现祁唿正在那里整理一叠文件。
“还没睡?”谈圩从背后环住祁唿的腰。
祁唿微微一惊,迅速合上文件:“马上就好。”
谈圩瞥见文件上的“哈佛大学”字样:“这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祁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文件递给他,“哈佛需要的材料清单和申请流程,我...整理了一下。”
谈圩困惑地接过文件,发现是一份极其详尽的出国准备指南,包括签证材料、租房建议、甚至波士顿的气候特点。
最后一页是祁唿手写的时间表,详细规划了从准备到出发的每一步。
“我不明白...“谈圩抬头,”你为什么准备这些?”
祁唿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被掩饰:“那天...我听到你和导师通话。关于哈佛的事。”
谈圩这才想起一周前的那通电话,导师确实劝他重新考虑哈佛的邀请。
“但那只是例行询问,我已经拒绝——”
“你应该去。”祁唿打断他,“那是你的梦想。”
谈圩终于明白了这些天祁唿偶尔的心不在焉和深夜独处的缘由。
他放下文件,双手捧住祁唿的脸:“看着我,我不会去哈佛,不会离开江城,不会离开你。明白吗?”
祁唿的睫毛微微颤抖:“但如果是为了我放弃——”
“不是为了你。”谈圩坚定地说,“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发现...没有你的生活,再光鲜也没有意义。”
祁唿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泛起水光。
他猛地抱住谈圩,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
当松开时,他又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只是眼角还泛着红:“饿了吗?我给你做宵夜。”
谈圩知道这是祁唿情绪波动后的习惯反应。
——用具体行动代替情感表达。
他点点头:“好啊,想吃你拿手的意面。”
看着祁唿在厨房忙碌的背影,谈圩想起那些被精心整理的出国材料。
十年前,祁唿会用尽手段阻止他离离开。
而现在,他学会了亲手为爱人准备远行的行囊,即使那会撕裂自己的心。
这种爱,比任何激情告白都更令人动容。
深夜,当谈圩在半梦半醒间翻身时,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书房的门缝下透出一线光亮。
他轻轻推开门,看到祁唿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那些哈佛的申请材料,肩膀微微颤抖。
谈圩没有进去,只是轻轻关上门。
有些痛苦需要独自消化,有些成长必须自己完成。
他回到床上,假装熟睡,直到凌晨才感觉到祁唿重新躺回身边,带着淡淡的泪水和冰凉的手指。
当祁唿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腰时,谈圩假装梦中翻身,主动将自己埋入那个怀抱。
他感觉到祁唿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后放松下来,呼吸逐渐平稳。
窗外,江城的灯火依旧璀璨。
在这个不眠之夜,两颗心在沉默中靠得更近,不是因为恐惧分离,而是因为选择了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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