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的雨

　　陆翊周轻挑眉，淡笑一声，搭在桌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点着，像鼓声，敲点在丛夏心上。

　　她去看他的神色，心里知道很明显他是在逗她玩。可明知如此，心间还是剧烈烧起来，慌乱不已，丛夏也笑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别过头，“你又在逗我。算了，你不告诉我就算了。”

　　陆翊周身子微微前倾：“怎么感觉你有点失落？”

　　“没有啊。”丛夏露出笑来。

　　“我刚刚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原因吗？”

　　丛夏现在再去看他神情，就会发现他此刻的样子真的很恶劣，眸子促狭，藏着坏。但是她却没有去看，听着语气就知道他总是在逗她玩。

　　她隐约觉得他不想说，也就没再问。

　　心里却一直有个隐隐不安的想法，丛夏回想起来昨天在包厢门口那一幕，难道他的不开心和蒋霏有关？

　　想起他那些朋友对着蒋霏一口一个热切地叫着嫂子，丛夏一颗心急转直下，有些冷意，她低了低头，用筷子搅动着调料。

　　“蒋霏是你女朋友吗？”终于问出口，丛夏觉得这声音都有点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

　　她搅动得调理的手都顿在半空，抬眼望向他，呼吸都缓慢了些，空气好像凝滞在了丛夏这里。

　　他扯了扯嘴角，眼里似乎有几分戏谑，“不是。”

　　“我身边那群人的话你也别信，天天满嘴跑火车，没一句话是真的。”陆翊周补充道。

　　丛夏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松开了些，于是乖巧点头，说：“好的。”

　　陆翊周：“……”

　　啧。

　　这模样，真像一个在回答老师问题的好学生。

　　中途陆翊周的电话铃声响了，丛夏下意识看过去，只看到一个陆启山的名字，不过下一瞬，陆翊周看都没看就挂断了电话。

　　丛夏也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有点奇怪，没过一会儿，电话又打过来，来电还是显示“陆启山”，但是继续被陆翊周不耐烦地挂断，甚至又设置了静音。

　　可是中途，这个电话就没断过，时不时打来。

　　丛夏忍不住问一句，“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呢。你要不还是接一下吧。”

　　陆翊周表情很差，本来就被电话烦得不行，又被丛夏“好心好意”地劝慰着，他直接道：“我接不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在管我啊？”

　　陆翊周歪歪头，眼神翻涌着恶劣的笑，显得轻蔑狂妄，丛夏低了低头，“不好意思。我多嘴了。”

　　确实不该多管他的事情。越界了。

　　后面两人陷入了很长时间的静默，陆翊周靠在靠椅上，垂眼揉着太阳穴，眉目清冷，没有了刚才的躁郁，更理智了些，“刚才我说话有点过了。抱歉。”

　　他声音低低的，但是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了丛夏耳中，丛夏顿了一会儿才抬头，啊了一声，陆翊周也没再重复，慵懒地掀起眼皮，眼神轻佻，一副看透了她的表情。

　　吃饭完走出火锅店，一出来丛夏就问陆翊周，“多少钱，我转你。”

　　陆翊周：“不是说了我请你吃饭。你这人，接受不得朋友请客吗？你对每个朋友都这么明算账的？”

　　他说了这么多字，丛夏思绪只定格在他的“朋友”那两个字。原来在他心里她们已经是朋友了。

　　丛夏说：“不是。那，我下次请你吧。”

　　陆翊周短促地笑了声，“早着这样不就完了。”

　　这时候暮色已经很沉了，天空是蓝调的，丛夏和陆翊周走出火锅店，漫无目的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

　　陆翊周忽然说：“那你生日也要请我吧？”

　　风不断卷起她的头发，丛夏整理一下凌乱的发丝，发丝可以整理，可是心乱想要整理就很难了，“可是，我生日一般不会办聚会。”

　　家里人一起吃顿饭，切蛋糕，然后就过去了。

　　陆翊周：“……”算了，她怎么那么木。

　　丛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把天给聊死了。她思索着措辞想要挽回点什么，这时，陆翊周的手机又在震动。

　　这回儿，陆翊周终于按下接听键。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江边，江水潺潺涌动，远处明亮高楼大厦在江中不停荡漾，江面上还行驶着游轮，在丛夏视线中变作越来越小的一点。

　　站在江边视野也变得广阔起来，可以看见另一边的灯光辉煌的游乐园，摩天轮悬在高空缓缓转动，一个在江中，一个在天上。还隐隐听见游乐园的过山车上传来一轮轮惊叫，隔着一个江面，恍恍惚惚。

　　陆翊周刚接起电话，神色立刻变得不耐烦起来，语气也很冲，“什么事？”

　　另一头，陆启山破口大骂，“你死掉了是吗？一直不接电话？我他妈怎么生出你这种狗杂种，你怎么干脆不在外面死掉算了？他妈的，我是你老子，还得天天哄着你？你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死外面。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还不如去死。你哥你妈就在准备好了一大桌子菜给你庆祝生日，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自己多大面啊？以为自己特牛是吗……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

　　这些话对陆翊周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陆翊周虽然早就心理准备，心脏还是有团火，烧得他喉咙干涩，呼吸不畅。

　　他面容隐没在阴影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慢慢裂开，“你他妈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我说了让你生下我吗？你当初出轨在外面养小三生下私生子的时候，早就不想生下我了吧！你们是叫我去过生日吗？是叫我去看你一家三口如何恩爱吧？陆天航在旁边是吗？把电话给他！”

　　“我操你妈！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滚。别再来烦我。”陆翊周说完，拳头猛地朝着一旁的石墩砸了下去，“操！”

　　丛夏似乎听见了咚地一声，像是某种骨头碎裂的声音，心下一惊。

　　但她始终与陆翊周隔着一段距离，这块人不多，只有丛夏和陆翊周。

　　丛夏眺望远处的行驶的船只，看着灯塔和摩天轮在江面上影影绰绰的晃荡，耳边风声大，城市的噪音从远处传来。

　　说实话，她还是听见一点陆翊周和电话对面的谈话。

　　丛夏只知道，他和家里人的关系不好。

　　他心情不好。

　　其实丛夏心里对此早就有预感，他和家里的关系早就僵到了极点，从初二那年开始。那时，她撞见过他站在天台上，摇摇欲坠。丛夏害怕到了极点，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生出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径直将他扑倒在地上。心脏因为紧张狠狠撞击着肋骨。她仓促逃跑。后来的每天都因此惶惶不安。

　　好在，他没有再有过那种行为，丛夏后来一度觉得那时候只是自己误判了，没准陆翊周只是站在天台吹吹风呢。

　　而现在，丛夏无比确信。他就是有过那样的想法。思及此，丛夏心在不断下坠。

　　陆翊周挂断电话后，靠在江边吹了会儿风，心底仍旧有股躁郁，淤积不散，转眼一看，女孩站在远处的江边，瘦小的身影和夜色融在一起。

　　陆翊周走过去，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游乐园去吗？”

　　“啊？”丛夏回头，诧异地看着陆翊周，他垂眸，浓长的睫毛遮住眼底情绪，丛夏看不甚清。

　　夜风温柔，星光闪烁。

　　不知不觉间，丛夏就跟他走了。

　　“那个，你的手没事吧？”丛夏光是听那声音就已经感觉到疼了，却见陆翊周始终没事人一样，面不改色。

　　陆翊周往前走着，忽然顿了顿脚步，回头，言语带着几分嗤笑，“你很关心我？”

　　丛夏：“……”

　　“说正事呢，到底有没有问题啊？你别勉强。”丛夏道。

　　陆翊周似乎被丛夏的话气笑了，原来在丛夏眼中他一直在强撑，回头撞见丛夏这副认真又担忧的模样，低头淡笑一声，“没事。走吧。”

　　丛夏也不再勉强。

　　陆翊周点了跟烟，烟雾散开，将他眉眼也映得如那水中月，仿佛一吹就散，“你不着急回去吧。”

　　丛夏摇摇头说：“不着急。”

　　说着，她默默给程方维和妈妈发了个微信，说自己和朋友去出去玩，会晚点回来。

　　陆翊周夹着烟，送进嘴里，咧嘴一笑，眯眼看着丛夏，“在跟家里报备？给和程方维发消息？”

　　只是短短一句话，丛夏听出很多，轻佻戏谑，调侃。

　　丛夏嗯了一声，“说一声会比较好，免得让他们担心。”

　　“是啊。”

　　丛夏听见他似乎叹息一声，这个声音有点悲伤，不太像他发出来的。丛夏转头，只有陆翊周。

　　他五官立体，棱角分明，面部折叠度高，被明暗光线分割，显得更加凌厉，锐锋，看着十分不好接近，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时，丛夏却在他那里看到几分不一样的神情，悲凉和落魄。

　　有一瞬间，丛夏想起来，那种被人抛弃的小狗。就是这样。

　　丛夏本来想着打车，却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那家游乐场附近，两人一直一前一后地走着。丛夏踩着他的影子，从后面看他，他确实很高大，却微微驼着背，发丝蓬松，总被调皮的风拨弄得凌乱，他也丝毫不在意。准确来说，应该是没注意。

　　一走到游乐场这边人渐渐多起来，行人熙熙攘攘，车辆络绎不绝，各种小摊子前烟雾缭绕。

　　陆翊周买了两人的票，他也不怎么说话，双手插兜，一副颓废的样子。丛夏看出来了，他其实没多想玩。

　　只是心里太烦躁，他不想去面对，又急需要逃避些什么。

　　丛夏问他：“你不想回去吧。”

　　陆翊周：“回去做什么？你想回家了？”

　　丛夏摇摇头，“不是，你想玩什么？”

　　果然，见他神色恹恹，低声说：“不知道。”

　　丛夏不自觉地扣着书包带子，旁边闪烁的LED灯光映在她小巧的脸上，眸子和灯光一起闪烁，她说：“那我有想玩的，你陪我吧。”

　　“好。”

　　丛夏拉着陆翊周，套了圈，进了鬼屋，坐了碰碰车，这会儿，两人站在过山车前，丛夏听着那引擎嗡嗡嗡的声音就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她后退一步，却不小心撞上陆翊周。

　　她好像听见他嗤笑一声，带着嘲笑的意味，陆翊周现在可算明白，一切大幅度动作的游戏项目，丛夏都不敢玩。

　　于是他恶劣地指着过山车，不经意地说：“我想玩这个。”

　　“我们一起吧。”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故意加重语气，表现得有几分期待。

　　丛夏咽了口口水，“我还是算了吧。你去吧。我在下面等你。”

　　“你不说要我陪你吗？我陪你这么久，你不陪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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