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邪

　　既然宋宛都说渡悡反噬的不勤快，而且至少两个月内没事儿时，宋碎放心了许多，次日也顾不得做个早起早睡爱劳动的好青年了，愣是到了大中午才缓缓醒过神。

　　昨晚他回来时，也没有顾上身上的伤，直接躺床上就睡。醒来时偶然瞥见赵羡送他的药，三思而后吃了，伤口竟奇迹般的愈合结痂了，顾不上想太多，宋碎开始沐浴洗漱。

　　他坐在院子里，忆起昨晚乱葬岗的一番经历，恍若隔世，猛然惊觉自己被拉进了一个摆脱不出渡悡的战争。

　　怀里的小黑猫睡的安稳，似是被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催眠了般。指尖无意识地抚摸黑猫柔软的绒毛，触感温温软软，抚平了他内心的燥意。

　　系统站在石桌上，背对着他，时而悄悄扭过头瞧瞧他的神色，时而坐下来再站起身。

　　像得了多动症。

　　宋碎瞥了一眼：“你有话对我说。”

　　系统被点破，整个身躯似乎都僵硬了一下，它慢吞吞地转过来，显示出一种类似心虚的情绪。

　　“渡悡反噬虽缓，却如附骨之疽……”

　　“然后？”

　　宋碎悠悠一笑。他倒是觉得，昨晚在乱葬岗那一遭，渡悡的反噬都轻缓了些。

　　“然后呢？！”门外一声大嗓音把此刻的神秘感打破，带着股女子娇嗔之后没得逞的味道。

　　与系统默契一笑，宋碎抱着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道门缝，左边的花店竟然开张了，门边布置了各种各样的花卉。

　　青年少男女此刻站在一堆花前，看少女的表情，是格外喜欢这些花的，青年看起来则犹犹豫豫，脸上缀着些尴尬。

　　“你说了的，今日无论我想要什么都买给我的～”

　　少女跺了跺脚，青年则脸涨得通红，手指搓着衣角，眼睛瞟着花丛里一株花瓣边缘泛着奇异幽蓝光泽的蝴蝶形状小花，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标着的、显然不菲的价签，嗫嚅道：“是…是这么说过，可…可这‘幽蝶兰’也太…太贵了，咱换朵别的？你看那‘月见琉璃’，多好看，夜里还发光呢，也…也便宜些……”

　　“不要不要就不要！”少女撅起嘴，眼里蒙上一层水汽。

　　“我就喜欢这个！你看它多特别，像不像一只真的蓝蝴蝶要飞走？你说话不算话！”

　　门缝后的宋碎抱着睡得打小呼噜的黑猫，看得饶有兴致。

　　系统也凑到他脑袋边，探出半个小身子，“啧啧”了声，用只有宋碎能听到的意念嘀咕：“啧，年轻真好，为朵花能闹起来。这‘幽蝶兰’看着是挺吸引小姑娘的样子，不过带了点毒性，养好了也是个不错的安神引子……”

　　宋碎没接话，只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门外的争执、少女的娇嗔、青年的窘迫，连同空气中弥漫开的、混杂了泥土气息和各种馥郁花香的味道，构成了一幅灵动鲜活的市井画卷，将他从昨夜乱葬岗的阴冷诡谲中抽离出来。

　　这平凡的人间烟火气，莫名地让他感到一丝蕴藉。

　　“惊扰了我的花，不如买一枝赠予这位姑娘？”

　　一道温和带着倦意嗓音漫进宋碎的耳朵，看似是对青年说的，更像是隔空而来的一句邀请。

　　嗓音未落，花丛中转出一道人影，藐茈紫色长衫、披散着的长发、部分被些紫色簪子松松簪起来，簪尾坠着的流苏和有条不紊的发带，格外出彩。

　　“公子把心意系在花上，何不成全了？”

　　似醉非醉，似坠非坠。
　　平添几分慵懒的媚态。

　　这个角度，偏偏只能看到侧脸。宋碎内心竟然产生了股好奇，忍不住凑近再仔细看看，被系统翻了个白眼。

　　青年如蒙大赦，又带着点被点破心思的尴尬，连忙应道：“好，好！公子，就要那朵幽蝶兰！”他飞快地掏出钱袋，数出明显肉痛却不敢迟疑的银钱递过去。

　　少女破涕为笑，得意地瞥了青年一眼，目光随即被那紫衣身影吸引，脸上也浮起一丝好奇和羞涩。

　　紫衣少年从花丛中准确无误地拈起那株边缘泛着幽蓝光泽的幽蝶兰。他的动作行云流水，长袖拂过花瓣，却没有碰落一丝花粉。他微微转身，这次，宋碎终于看清了他的正脸。

　　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肤色是似乎好久不见阳光的冷白，眉眼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天然的慵懒风情。鼻梁高挺，薄唇色淡，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花是好花，只是养起来需费些心思。”

　　紫衣男子将花递给少女，声音依旧温和：“莫要离得太近，幽蓝之处，藏了点小脾气。”他像是随口叮嘱，又像是意有所指。

　　少女懵懂地点头，欣喜地接过花。青年忙不迭地道谢，拉着少女匆匆离开。

　　宋碎一惊，怀里的黑猫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此刻却不在他的怀抱，在身侧找了一圈也没看见。
　　猫呢？？

　　心头一紧，宋碎下意识推开门走了出去。阳光落在地面上，衬得他素色衣衫泛着浅淡的光，目光急切地寻找黑猫的影子。

　　“找这个？”

　　紫衣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宋碎抬眼，只见对方指尖虚虚拢着一团黑色，正是溜走了的那只小黑，小猫不知何时爬上了人家肩头，此刻正舒服地缩在紫色衣衫间，活像一个小叛徒。

　　“多谢。”
　　宋碎想伸手去接，小黑却扭了个身子不看他。
　　？

　　宋碎眼角嘴角抽了抽。没记错的话，这不是他养的猫吗？系统在脑海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现在是你养出来的叛徒了。”

　　紫衣男子低笑出声，指尖轻轻挠了挠小猫下巴，动作熟稔得像是逗自家养的宠物：“小家伙倒是懂得交朋友。”那笑声轻的像羽毛，却敲得宋碎警铃大作。

　　“门后的朋友，昨夜可睡的安稳？”

　　宋碎被这句戳穿的话噎了一下，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声音低弱：“哈哈哈，毕竟喜欢看些八卦……”

　　紫衣男子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像是漾开了一池春水，慵懒又促狭。他不再逗弄肩头的小黑，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小猫的后颈，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它从自己肩头提溜下来。

　　“喏，物归原主。”他作势要将小黑递给宋碎。

　　宋碎刚松了口气，准备伸手去接，却见紫衣男子手腕一转，又将小猫往自己怀里虚虚一带。
　　宋碎刚伸出的手又一顿：“?”

　　“不过嘛……”他拖长了调子，嗓音含笑。

　　“你的猫惊扰了我的花，这账……是不是也得算。”

　　“啊？”
　　宋碎一愣，下意识与他对上目光。如此这般，他竟然还发现这少年右眼与鼻梁中间夹了颗黑痣，左眼角之下也有一颗。

　　但是男子的强盗行为又将他拉回现实。

　　系统在宋碎脑海里噗嗤一笑：“得，看戏看到要买票了。”

　　紫衣男子煞有介事地指着一朵紫花，指尖在花瓣上方一点：“你瞧，方才你推门出来，带起的风可不小，我这‘醉玉容’最是娇气，被风这么一吹，至少得少开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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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碎：“？”

　　宋碎看着那朵精神抖擞的“醉玉容”，再看看对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表情，眼角忍不住又抽了抽。这碰瓷碰得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噗……”他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刚才的尴尬瞬间被这离谱的言辞化没了。

　　“公子说笑了，这花……看着挺精神的。”

　　“精神？”紫衣男子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你怎么如此不懂怜香惜玉”的表情，“内里的花魂都被惊着了。你看它，是不是比刚才蔫了一点？”他凑近花朵，仿佛在倾听什么，然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它在跟我哭诉。”
　　宋碎：“？”

　　难怪这个李同悲说他好像脑子有问题。

　　宋碎看着他一本正经地为花申冤的模样，心底竟生出一丝有趣，索性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那依公子看，该怎么赔？不妨让我这猫给你这花磕三个响头如何？”

　　他说着，故意拍了拍怀里刚被塞回来的小黑猫。小黑似懂非懂，冲着那朵“醉玉容”歪了歪头，尾巴还调皮地晃了晃。

　　“磕头倒是不必。不如公子买下这枝花？”

　　少年煞有其事地绕过石桌，走到宋碎面前，目光落在他怀里正无辜眨眼的小黑猫身上，又抬起眼，双眸中带着点狡黠：“猫是无心之失，这赔偿嘛……自然得落在它的主人身上。”

　　他顿了顿，又指向那朵精神抖擞的醉玉容：“这株醉玉容，可是我精心照料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得这么一朵。方才被你家猫带起的风一吓……”他夸张地叹了口气，仿佛那花下一秒就要凋零，“精气神都散了三分。”

　　系统在宋碎脑子里疯狂大叫：“他就是在碰瓷！碰瓷！什么七七四十九日，我看是昨天才从路边薅的！”

　　原来这看似一个月没开张的店铺，竟是一个对花有情的深情种。宋碎看着对方那张美得不像话的脸上写满了“快买”，再看看那朵怎么看怎么健康的紫花，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花店老板，不仅长得妖孽，脸皮也比城墙厚。

　　“所以？”
　　宋碎挑眉，抱着猫，一副“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来”的表情。

　　“一朵花，交一个朋友，不亏。”

　　宋碎懒得再斗，心如死灰地点点头。少年动作麻利地拿起那株饱受惊吓的醉玉容，小心地递到宋碎面前：“承惠，五文钱。”

　　“五文？”

　　宋碎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才那朵幽蝶兰可是值不少银子，这朵被他称为“心肝宝贝”的才五文？

　　“嫌贵？”
　　“并没有。”

　　宋碎利落地接过他递的花，付了钱只想迅速地离开这个作案现场。

　　“等等。”

　　宋碎扭头尴尬一笑：“又怎么了？……”

　　紫衣男子盯着他，眼角荡开一抹促狭的笑意，“在下柳玉准。相识一场，你叫什么？”

　　宋碎脚步顿住。

　　“宋碎。”他报上名字，语气带着想尽快结束对话的疏离。

　　“宋碎……”柳玉准轻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回味这两个字。他脸上那点促狭的笑意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

　　“金风玉露一相逢。有幸。”

　　“谢谢啊。”宋碎脸上的笑意僵着，他倒是没怎么见过初见就讹人的坏家伙。他敷衍地应了一句，转身就想溜回自家小院。

　　“再等等。”

　　柳玉准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少了点戏谑，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宋碎脚步一顿，心头警铃再次拉响。这家伙还没完没了了？他无奈地转回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柳公子，还有什么事？”

　　我是不会再买你家的花了。

　　柳玉准的目光并未落在宋碎脸上，而是微微垂眸，似在观察什么。他缓步走近，距离近得让宋碎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合了无数花香的气息，一种冷冽的尤为突出。

　　“你身上……”柳玉准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有股味道。”

　　宋碎一怔，下意识低头嗅了嗅自己刚换的干净衣袍。皂角的清香，还有怀里小黑的毛发味道，很干净啊。

　　“不是这个。”
　　柳玉准轻轻摇头，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宋碎垂在身侧的手腕。

　　“一股……很淡的，像是从土里爬出来的，还沾着露水的……”

　　他像是在卖关子，又突然道：“死人味儿。”

　　他尾音拖得有些长，像是在品味这诡异的形容，嘴角又弯起那抹慵懒的弧度，“混着一股……嗯，很特别的药香。”

　　宋碎的心脏猛地一缩。死人味儿？乱葬岗！药香？赵羡的药！

　　系统在他脑海里炸毛：“牛逼了！这花妖什么鼻子？！比狗还灵？！宋碎稳住……别慌！说不定他就是鼻子灵了点……”

　　宋碎故作冷漠，说出来的话能扇死自己：“哦，那可能是你闻错了。我昨个晚上去了青楼，身上的活人味很重。”

　　柳玉准轻声一笑：“……哦。看来是我错了。”

　　“我还有事，告辞了。”宋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话。今天他可真是豁出去了，名誉没了没了不说，还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有病老板讹了钱。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宋碎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破壁而出。

　　阳光依旧明媚，花店门口姹紫嫣红。

　　柳玉准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脸上的慵懒笑意并未褪去，只是眼底深处泛起了一丝深沉的兴味。他抬起手，指尖捻了捻，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逗那只黑猫时残留的温热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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