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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有欲
蒸腾的水汽顺着虚掩的浴室门缝,丝丝缕缕地逸散在房间昏黄的光晕里。淅沥的水声停了,纤长的身影随着脚步声没入黑暗。林疏雨的目光掠过不远处倚在琴盒边、屏幕兀自亮起的手机,脚步微顿,转而坐在了床沿。
吹风机低沉的嗡鸣声很快填满了寂静,也轻易地吞没了手机持续的震动。温热的风流拂过尚带着湿气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凉意。
林疏雨想起不久前餐桌上发生的事。
她很少见到那个男人像今晚这样,松开习惯性紧蹙的眉头,甚至愿意分出一丝注意力,落在孩子叽叽喳喳的话语上。当沈初霁雀跃地说着“很喜欢画画”时,他竟然也能不置可否地、轻微地点一下头。是岁月冲淡了过往那些尖锐的琐碎记忆,还是眼前这个活泼开朗、不似自己当年那般倔强执拗的孩子,确实更能讨人喜爱?然而不管是哪个,似乎都不那么惹人在意了。
她早已学会用云淡风轻的姿态,应对男人日渐衰老后愈发无力的咄咄逼人,而后沉默地收拣起那些属于母亲的零碎遗物。她慢慢习惯了将所有翻涌的、复杂的、甚至是尖锐的情感,一丝不苟地封存在名为“理智”的平静外壳下——尽管她不知晓这份平静,会在哪个瞬间土崩瓦解。
她明白,逝去的人,过往的事,终究会了无痕迹,连同那些纠缠错置的爱与怨,都会慢慢被人遗忘、被时间的尘埃掩埋。
吹风机的嗡鸣戛然而止。窗外的路灯光晕斜斜地透进来,在她身旁投下树影的轮廓。
遗忘,真的可以如此轻易吗?
轻轻的敲门声,落在绷紧的神经上。林疏雨回过神,放下手中尚有余温的吹风机,起身。
门开处,露出沈初霁小小的、笑容灿烂的脸。女孩高高举起手中的零食袋子,声音清脆得像铃铛:
“庆祝姐姐回家!这是送给姐姐的礼物!”
林疏雨俯身,掌心揉了揉女孩毛茸茸的发顶,声音不自觉地放柔:“谢谢小初霁。”
沈初霁顺势抱住她的手臂,抿着嘴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试探:“吃饭的时候……姐姐是不是不太开心?”
在沈初霁有限的记忆里,姐姐林疏雨总是温柔的。即使见面不多,从电话里简短的话语中,她也能感受到那份独特的关心。可今晚餐桌上的姐姐沉默得有些反常,反而是那个总板着脸的父亲,难得地回应着自己。
“……姐姐没有不开心。”
林疏雨不动声色地将那一丝波动掩藏,“坐了很久的车,姐姐有点累,吃饭的时候只是在发呆。”
沈初霁眨了眨眼,忽然有些扭捏:“那……我是不是打扰姐姐休息了……”
“没有哦。”林疏雨弯起唇角,指尖轻轻捏了捏女孩柔软的脸颊。
沈初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林疏雨并不讨厌这个与自己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她甚至常常在女孩身上,捕捉到一丝自己幼年时的影子——那种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习惯性的顺从,以及表达喜好时别扭又笨拙的模样。
“初霁,”林疏雨看着女孩亮起来的眸子,语气温和,“想不想让一个很厉害的老师教你画画?”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笑着补充道:
“不过呢,这位老师不一定会答应。姐姐得去求求她,好不好?”
沈初霁用力地点头,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担心地拉住林疏雨的衣袖:“这个老师要是为难姐姐的话,就、就别找他了!找其他老师!”
林疏雨若有所思地笑了下,点了点头:“那就听初霁的。”
将女孩哄回房间,林疏雨轻轻掩上门。她拿起那部屏幕已亮了许久的手机,背脊轻轻靠上微凉的墙壁。
【薛寒:阿尔伯特的演出经理人闻远先生刚才联系我,说看到你在江城演奏会的消息,想约你见面】
林疏雨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指尖轻点屏幕。
【婉拒就好。】
“闻远”这个名字对她而言,仅有的印象,不过是源于那个不算常见的姓氏。
【薛寒:好的】
【薛寒:对了,你让我调查的东西有进展了,银行还原了部分交易流水,我稍后发到你的邮箱】
林疏雨垂眸,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
【好,辛苦你了。】
邮箱提示音轻响,新邮件带着“未读”的标记静静躺在那里。林疏雨最终只是按熄了屏幕,视线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片刻后又收回。疲倦的身体陷进柔软的被褥,熟悉的洗衣剂气味包裹上来,一如那些停泊在无数陌生城市旅馆的夜晚。
她知道自己仍在逃避,逃避那个关于亲情真相的、追寻已久的答案。于是,她选择放任关于闻辞的记忆趁机汹涌地漫上心岸——那个夜晚黑暗中散落的柔软发丝,闪躲时低垂的眼睫与紧抿的唇线,领口下清晰而脆弱的锁骨线条,还有萦绕在鼻尖的,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香气。
以及齿间曾感受到的,肌肤细腻的触感。
体温随着回忆的细节悄然攀升。林疏雨闭上眼,试图压下渐渐变得深沉的呼吸。
有什么东西正在心底疯狂滋长,藤蔓般缠绕着那些日益清晰的欲望,叫嚣着,鼓动着,试图撕破那副风平浪静的表象。
林疏雨很清楚它是什么。
就像她很清楚,在那个夜晚,她想要的,绝不仅仅是那点“利息”。
她想沉溺进那双总是专注克制、却又暗藏云雾的灰黑色眼瞳深处;她想成为那个被她在唇齿间、在失控或隐忍的低喃里反复咀嚼的名字;她想占有她所有的情绪,无论是惊慌失措,还是强自镇定的压抑。
——她想要的似乎越来越多,而所有指向的终点,都无比清晰地刻着同一个名字:闻辞。
城市的另一隅,闻辞睁着毫无睡意的双眼,指尖无意识地抚上侧颈那块皮肤。细微的刺痛感顺着记忆的神经末梢爬上来,一并带来了那人靠近时的香气。
她深吸了口气,起身,赤足踩过冰凉的地砖,走到狭小的餐厅,打开冰箱拿出两罐啤酒,“嗤”一声撬开拉环,仰头灌了下去。
——闻辞清楚自己酒量很差。
当眩晕感开始涌上太阳穴时,闻辞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手中的空罐失力滚落,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回响。
“不可以……”
四周的墙壁包裹着夜色,浓酽的黑暗将她的呢喃吞没。闻辞缩在墙边抱紧膝盖,发出梦呓般的低喃:
“是我的…”
她将脸埋在膝头,声音含混不清,固执地一遍遍重复着,“……她是我的。”
地板上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刺破了黑暗。闻辞盯着屏幕上闻远发来的那条消息,牙齿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小辞,可以帮我问到林小姐的联系方式吗?】
她没有回复。直到屏幕熄灭又再次被来电的亮光刺破,闻辞的眼睫才颤动了一下,按下了接听。
“小辞——”闻远的声音传来。
“晚上打电话来,就为了这件事?”闻辞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异乎寻常,“是爸妈帮不了你,还是你觉得我这个妹妹,终于有点利用价值了?”
她顿了顿,一声极轻的嘲笑从喉咙里逸出:
“假装热络不太好受吧,哥。”
酒精似乎溶解了她长久以来披在身上的、那层名为“无害”和“顺从”的伪装。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顿住了,短暂的沉默里,闻辞几乎以为对方已经挂断。然而,闻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
“闻辞,你不要得寸进尺。”
闻辞摸索着抓起手边仅剩的半罐啤酒,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辛辣的刺激。她竟低低地笑了起来。
“闻远,”她闭上眼,缓慢地吐出带着酒气的字句,“靠这些外在的东西,来填补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你和我,说到底,又有什么区别?”
电话那头传来匆忙挂断的忙音。闻辞听着那单调重复的“嘟嘟”声,缓缓睁开眼,将那些混乱的、近乎歇斯底里的情绪,和着流入喉咙的酒,一起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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