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触漫过春深时

　　露天电影的幕布挂在篮球场的铁丝网上，像块被晚风撑开的巨大白布。

　　鹿昭弥抱着速写本赶到时，靳云磊正踩着梯子往幕布上别星星灯，许梓艺举着手机给他打光，屏幕的蓝光映在两人脸上，像戴着副奇怪的面具。

　　“这儿！”许梓艺冲她挥手，指了指铺在草地上的格子毯——正中央摆着两个保温杯，薄荷图案的那个杯口还冒着热气，是她的龙井。

　　鹿昭弥在毯子边缘坐下时，指尖触到片软软的东西——是块浅灰色的针织毯，边角绣着株小小的绿萝，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时蹇画的简笔画。

　　“时蹇特意让我带来的，”许梓艺往她手里塞了袋爆米花，焦糖味混着青草香，“说晚上降温，怕你冻着。”

　　远处传来自行车刹车的轻响，鹿昭弥的心跳瞬间提了起来。回头望去，时蹇推着车穿过人群，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在暮色里像块浮动的云，车筐里装着个折叠椅，椅背上搭着本厚厚的《星空观测指南》。

　　他走到毯子旁时，目光先落在她怀里的速写本上，然后才移到她脸上，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刚被擦亮的星子。

　　“椅子给你，”他把折叠椅打开，金属关节发出“咔嗒”的轻响，“草地有点潮。”

　　鹿昭弥的指尖捏着爆米花袋，塑料纸的响声在安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她想说“不用”，却看见他已经在毯子上坐下，后背靠着篮球架的铁柱，刻意和她保持着半臂的距离——不远不近，像他做事的分寸感。

　　天色暗下来时，幕布上开始放映《星空》的片头。

　　小女孩骑着自行车穿过稻田的画面亮起时，鹿昭弥听见身边的时蹇轻轻“嗯”了一声。她侧头看他，发现他的目光没在幕布上，而是落在她速写本的封面上——植物园那天的星轨画被她夹在封面，边角的向日葵花瓣被风吹得微微发颤。

　　“你看过这部电影？”她往他身边挪了挪，针织毯的边缘蹭过他的手背，像只胆小的猫。

　　“嗯，”他的声音很轻，“高中时看的，记得里面的星空画得很像……”他顿了顿，看向她的速写本，“很像你画的。”

　　鹿昭弥的耳尖发烫。她低头翻速写本，假装找空白页，却在植物园那页停住了——他画的笑脸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极浅的铅笔字：“步距75厘米，但可以为你调成50厘米。”

　　是他的笔迹。

　　幕布上，小女孩正在画星空，蜡笔涂得乱七八糟，却亮得让人心里发颤。鹿昭弥忽然想起时蹇笔记本里的星轨，严谨的线条里藏着的温柔，和这乱涂的蜡笔，原来本质是一样的——都是想把光捧给对方看。

　　电影放到一半，星空真的亮了起来。

　　靳云磊忽然指着天空喊：“快看！猎户座出来了！”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惊叹声。鹿昭弥抬头时，正看见猎户座的腰带三星悬在幕布上方，像被谁用金线钉在了黑丝绒上。时蹇从《星空观测指南》里翻出星图，举到她面前：“你看，参宿四的亮度比去年暗了0.3等，是红超巨星的演化阶段……”

　　“时蹇，”她忽然打断他，指尖点在星图外的夜空，“你说，那颗2023 XL1小行星，今晚能看见吗？”

　　他的讲解声顿住了。

　　时蹇放下星图，从背包里拿出个小小的双筒望远镜，调焦时，指尖的动作比做实验时还轻。他把望远镜递给她时，镜筒的金属边缘带着他的体温，暖烘烘的。

　　“往参宿七的左下方偏1.5度，”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淡淡的薄荷茶味，“慢慢转，能看见个小小的亮点。”

　　鹿昭弥举着望远镜的手有点抖，镜片里的星空晃来晃去，像打翻的碎钻。时蹇的手覆上来，帮她稳住镜筒，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针织衫传过来，熨帖了她发颤的指尖。

　　“找到了！”她低低地喊，声音里带着点雀跃。

　　镜片里，那颗小行星像粒会发光的尘埃，在星海里慢慢移动，孤独却坚定。时蹇的下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呼吸混着夜风，吹得她的头发乱了。

　　“它的轨道周期是5.2年，”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从星空深处传来的，“下次再到近地点，是2028年的秋天。”

　　“那时候……”鹿昭弥的声音有点轻，“我们还会一起看吗？”

　　时蹇的手猛地顿了顿。他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玻璃罐，罐子里装着片透明的塑料片，上面印着那颗小行星的轨道参数，末尾贴着张极小的速写——是她画的向日葵。

　　“这是……”

　　“告白草稿，”他的声音很抖，像被风吹得发颤，“练了很多次，总觉得不够好。”

　　玻璃罐的底部刻着行字，要用指腹摸才能感觉到：“2023年9月28日，我喜欢鹿昭弥，从实验楼后墙的爬山虎开始。”

　　周围的电影声、说笑声忽然都远了。

　　鹿昭弥的心跳撞在肋骨上，发出“咚咚”的响，像要撞碎什么。她看着时蹇的眼睛，那里映着漫天的星，也映着她发颤的睫毛。

　　“我……”她想说“我也是”，却被他忽然靠近的距离堵在了喉咙里。

　　他的鼻尖离她只有半厘米，眼镜片上沾着她的睫毛影子。鹿昭弥的手还举着望远镜，镜筒里的小行星慢慢移动，像在替他们数着沉默的秒数。

　　“那天在实验楼后墙，”时蹇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你画错叶脉时，我就想告诉你——其实反着也好看，但我怕你觉得我奇怪。”

　　“在图书馆，你偷偷画我的侧影，”他的指尖拂过她速写本上的炭痕，“我故意翻书很慢，想让你画得久一点。”

　　“植物园的步距多了0.2厘米，”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帆布鞋上，“不是想等你跟上，是怕走太快，你就看不见我在等你了。”

　　每说一句，他就靠近一点，直到额头抵上她的额头，眼镜片的凉意蹭过她的皮肤。鹿昭弥忽然想起父亲说的“气”——原来喜欢一个人时，连呼吸里都带着光。

　　“我画的星轨里，”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指尖捏着他的衣角，“一直有个浅灰色的影子，你看出来了吗？”

　　时蹇的眼睛亮得像被点燃的星，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指节，像砂纸磨过宣纸，却温柔得让人想哭。鹿昭弥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紧紧回握，炭粉蹭在他的手背上，留下道浅灰的印子——像他们第一次在实验楼后墙，不小心蹭到的那道。

　　电影散场时，靳云磊和许梓艺早就不见了踪影，格子毯上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有散落的爆米花。

　　时蹇推着自行车，鹿昭弥坐在后座，怀里抱着那个装着“告白草稿”的玻璃罐。风穿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替他们数着路灯的影子。

　　“2028年的秋天，”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我们去天文台看那颗小行星吧。”

　　“好，”时蹇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笑意，“我提前算好轨道，订好观测台的位置，再……”

　　“不用算那么细，”她打断他，伸手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后背，“有你在就好。”

　　自行车穿过中心花园时，绣球花的香气涌过来。鹿昭弥抬头，看见时蹇的耳朵红得像颗熟透的樱桃，连自行车的影子，都在地上弯出了温柔的弧度。

　　回到宿舍，她把玻璃罐放在窗台上，和那盆薄荷、那瓶向日葵种子并排站着。月光透过玻璃，把轨道参数照得像串会发光的诗。

　　她翻开速写本，在新的一页上，画了两颗紧紧靠在一起的星，一颗亮得像他的眼睛，一颗带着点炭粉的灰，是她的颜色。

　　画的角落，她写下：

　　“9.28 星空听见了我们的告白，连风都在笑。”

　　窗外的夜风格外轻，吹得薄荷的叶子轻轻晃，像在替他们点头，说“要一直这样啊”。

　　（第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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