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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虞祯给出了允诺,这倒是傅知鳞意外。
她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道:“谢王爷。”
但虞祯又眯了眯眼:“我是想听这句吗?”
坐在地上抬起头,傅知鳞没什么表情,但是换了称呼:“贱奴多谢主人。”
他笑了,对她的自觉转换称呼很满意,就算他现在让她自由行动让她拿起武器,他也要傅知鳞知道,她还是他的狗。
“走。”
爬起来拍拍灰土,傅知鳞擦了擦脸,沉默地走在他前面。
他们一路无言,只有虞祯偶尔指路的话语,她不认得路但是能看出来他们在朝山下走,虞祯的意思是他们大概和红鲤在一座山的两面,只要朝山下走就能汇合。
又走了小半天,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傅知鳞撑着树干眼前发昏,但还好,不远处就是土地庙。
她回头看了眼虞祯,他因为强撑着伤腿行路脸色更差,这会已经嘴唇发白,眼神发虚,再走一步路怕是要倒下。
他要是现在倒下了傅知鳞还得给他拖进去,抿了抿唇,她嘶哑出声:“前面有庙,再坚持一会。”
闻声,虞祯动了动眼珠,靠着树按着自己的胸膛,哑声令道:“走。”
看着他的动作,傅知鳞没有多言,依旧沉默地在前面开路。
推门而入,土地庙破旧的暗红色大门发出古老刺耳的吱呀声。
她捻了捻指尖发觉这庙虽又旧又小,但门上灰土只有薄薄一层灰,证明这个庙平常是有人来的,里面说不定有贡品可以吃。
提起的心稍稍松了点,可她刚刚跨步而入便听见身后咳了一声,紧接着扑通一声闷响。
回头,虞祯吐出一口淤血,倒地昏死。
傅知鳞仰头,无奈吐出一口气。
双臂插进虞祯腋下,她憋了口气,一鼓作气将人拖进了庙中。
将虞祯安置在破旧的垫子上,她一下子竭力,还未站起身肩膀就先碰到了地。
头顶房梁在眼中旋转,她睁着眼却动不了,身体沉重到连动一下手指都困难。
身体在失去控制,可意识却出奇地清醒。
会就这样死去吗?
死前她还能见到亲人吗?
滚烫,灼热,无力,她忽然很累,虞祯好歹是亲王,既然他给了允诺,那就算她真的因意外而死,她的知靖都会好好的,被软禁也好,只要不接替她的位置,都好。
这么想着,眼皮开始变得沉重,她想对抗这突然的困意,可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好对抗的。
她闭上了眼。
北地极其干燥,常年刮着风沙,他们的房屋、露天的炊具、挂在外面的食物全都覆着一层或薄或厚的沙尘,他们厌倦了自己故土,故而每年都试探着南下,试探着侵占西玄和东兴的地。
他们南下骚扰,不论是西玄还是东兴总是不能彻底将北地人赶远,不仅是因为杀不尽,更是因为不能深入,恐得不偿失。
傅知鳞领命北上那一年,只有十六。
她十二岁参军,那时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上大将军,光耀门楣。
少年人总是有着自己的狂傲,前人没有做到的事她坚信自己可以,她曾自命不凡地想,这一仗她若得胜,她便是天生做将军的料,能成为当时西玄最年轻的大将军。
狂傲的底气是年轻无畏,她只带了数万人启程,一路上走到哪杀到哪又吃到哪,以决绝又冒险的方式一路杀进北地最大的山脉。
她记得那条山脉叫厄谛山脉,在他们北地人眼里是不好的寓意,所以他们得跨出来。
跨出来抢村子,抢牲畜,甚至抢人,她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人会吃人。
北地人的武器很落后,可他们人人都是战士,上至八十老者下至八岁孩童,人人都能拿的起粗糙的铁器,毫不犹豫砸向敌人的脑袋。
她被骗过,那个北地孩子有一双大眼睛,看着很漂亮也很无辜,她蹲下和那孩子说话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铁刀划了脸。
连一个孩子都有拿起武器杀人的决心,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北地人总是驱赶不完。
她下令,用冷酷的马蹄破坏他们的地,以共同毁灭的代价抢回被他们占领的村子,而后北上,继续破坏土地北上。
马蹄践踏后翻出了地里不少的白骨和断肢残垣,这些肢体属于谁她已经无从判断,她能做的就是将这些肢体白骨收集起来,烧成灰烬。
踩着一路的风沙和血,她将北地人逼到了厄谛山脉,然后,她送去了种子。
往返的将士一共跑死了数十匹马,运来了大量种子和树苗,这些种子是在西玄无法落地生根的次苗,不适应潮湿,却能在干燥的地里生长。
吃人是因为没有食物,她要给他们食物。
她命令将士当着北地人的面种树,翻土,呵护幼苗,在稀少的河流中丢入还存活着的鱼苗。
种子来来回回运送了好几批,北地人知道了她的目的,也惧怕她的铁骑,竟然真的向他们学起了种地。
然后,她又一次被骗了。
一个小姑娘借着感谢她的名义给她送来了干肉,然后趁机捅了她一刀。
那姑娘说,傅知鳞的马踩碎了她父亲的身体。
也许是真的,可她杀过很多人,她不在意姑娘的父亲。
校尉要处死刺伤她的姑娘,但她放了她。
那一刀捅得很深,她当时没有穿护甲。
认真说起来,她也不算被骗,她早就发现了姑娘藏着的小刀,她需要被行刺,需要给这些被她杀过又被她帮过的北地人一个泄恨的方式,同样,也是一个立威的方式。
只是她没想到,那姑娘的力气这么大。
有天赋,但可惜生在了北地,心也向着北地。
放了她的那天,天下起了雨,是夏天的雨,雷声轰过一次后,顷刻间就下了暴雨。
雨对北地人来说是神圣的,这是天在帮着他们滋养大地,充盈河流,又洗净尘土,是他们的希望。
她看着姑娘的表情从被放走时的愕然变为淋雨的兴奋,她便也笑了。
兴许这就是人,死不完杀不尽,不管过得多糟糕多艰难,只要想活着,想坚守本心,哪怕是糟糕地活着,选择以最卑微的姿态活着,也是活着。
毁灭之后便是重生,重生才能活,活着才有希望。
雷鸣短暂轰了一声,地面开始潮湿阴凉,庙外下起了雨。
傅知鳞睁眼,外界还是黑的,是刚刚的雷鸣唤醒了她的意识。
张开五指又收缩,几个来回后手指不那么僵硬了,她一鼓作气撑起了身体。
一旁,虞祯还昏迷着,她伸手探入他侧颈,烫得快要烧起来了。
走到门边,伸出手接雨,她用雨水解渴洗脸,而后撕下布料,用雨水浸湿,给虞祯简答擦拭了一遍,再盖上额头给他散热。
解开包好的伤,伤口已经有些发黑了,药草汁也已经变了味道。
她又脱下外衣,一遍一遍出去浸湿,再一遍一遍回来给他擦拭伤口,最后重新包扎,又用收起来的三枚银针扎入穴道,疏通他体内淤血。
忙碌了大半夜,天亮时她精疲力尽,靠着大门睡着了。
虞祯做了一个很累的梦,他记不清梦到了什么,只觉得醒来时心里没来由地发慌。
屋顶有些陌生,扭动脖子,他转头就看见了门旁傅知鳞的身影,她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这会是清晨,下过雨的天色格外清新透亮,她抱着双臂背靠门板,侧脸无比宁静安详。
不知怎的,心里的不安稍稍被抚平,甚至有些舒心。
他现在很渴,很累,也很饿,但他莫名不想出声,不想打扰她安静的睡容。
大多数时候他喜欢欣赏傅知鳞因看不见而产生的惊慌,所以他总是蒙住她的眼,但也正因如此,他对这张脸有些陌生。
那颗黑色的痣,那姣好的容颜,那不再凌厉的眉眼,甚至是因为瘦而微微凹下去的侧脸都让他无比陌生,陌生得他忍不住安静凝望。
眉头忽然蹙起,她醒了。
傅知鳞是被这刺眼的天光照醒的,眯着眼她望了眼外边的天,扭头又看向虞祯,视线不清晰,她揉了揉眼再仔细瞧,虞祯还是昏睡着没有醒。
上前探了脉,活着,肌肤不那么烫了,但脸上还是不见血色。
她拔了银针,掏出铁刺,出去找食物。
采了果子,她还想去河里捕鱼,刚走到河边两侧突然冒出数十人,她虚弱的身体反应不及,只一瞬就被狠狠压在地面。
来人按住她的手臂让她跪下,铁刺掉在身旁,她刚抬头便被红鲤挥了一拳,霎时嘴里充满腥甜。
“你这贱人!你手里怎么会有王爷的东西?说!你把王爷怎么了!”
他恶狠狠抓着她的头发,扬起手就想再打她一巴掌。
“王爷还活着,在不远处的庙里,但是王爷受伤了。”
她一开口便是自己也没想到的嘶哑。
看见红鲤,也不知是紧张的心情缓解太快,还是想到之后又要被屈辱囚禁,说完的那一瞬间全身的疲惫和难受再度涌了上来,她竟然控制不住呕出了酸水。
红鲤嫌弃又厌恶,挥手让人将她绑起,冷声道:“你最好说的是真的,王爷若有三长两短,我定将你挫骨扬灰。”
两个护卫架着她朝土地庙押去,她低垂着头一路沉默,还没进庙就听见红鲤惊喜的喊声。
她抬头看了眼,恰好此时,虞祯坐了起来同样朝庙外望了一眼。
没有对视,她在看见他抬头后便又垂下了眼,淡然,平静,对她之后即将回归奴隶状态没有做任何挣扎。
红鲤在虞祯耳边向他汇报那夜的情形。
原来,不光是他遇刺,他的替身也遭遇了刺杀,慌乱之中所有不知情的护卫将士全都在保护在替身周围,只有红鲤等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人慌张寻找他的身影。
等到刺客消失,红鲤这才发觉他早已失踪。
替身没死,两方同时发动的刺杀全都失败了,虞祯紧皱眉头看向庙外。
他的位置看不清傅知鳞,却能看见那条锁住她的粗大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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