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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
春分,上海中心 118 层宴会厅。
水晶灯像倒置的星河,照得每一张笑脸都璀璨。林氏集团 40 周年庆,董事会破天荒把主题定为「家」。红毯尽头,林父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致辞稿——三张 A4 纸,被汗意洇得微微发软。
林知远站在侧幕后,袖口别着沈砚替他挑的孔雀蓝袖扣。那是去年生日时沈砚偷偷定制的,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日期:2016.08.17——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夜晚。
“紧张?”沈砚把领带结往上一推,指尖擦过林知远的喉结。
“怕我爸嘴瓢。”林知远低声笑,“他练了半个月普通话,昨天还把我叫成‘知圆’。”
沈砚正想回话,灯光忽然暗了一度。司仪的声音穿过人群:“有请集团董事长林致远先生致辞。”
林父走上台时,全场安静。老人头发全白,脊背却笔直。他先按惯例感谢了员工、股东,然后话锋一转——
“今天,我想感谢我的家人。”
大屏幕上出现一张老照片:年轻的林父抱着刚满月的林知远,背景是 90 年代的老洋房。人群发出善意的笑声。
“很多人问我,什么是‘家’?”
林父停顿,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沈砚身上。沈砚下意识挺直背脊,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膜里轰鸣。
“以前我以为,家是血缘、是姓氏、是传下去的股份。”
“直到三年前,我儿子让我明白——”
“家,是让所爱的人不再流浪的地方。”
掌声炸开的瞬间,林父朝台下伸出手。
“沈砚,到台上来。”
沈砚在镁光灯里走上台阶,掌心全是汗。
林父把话筒递给他,自己却后退半步,像把舞台彻底交给年轻人。
沈砚低头,看见林父的致辞稿最后一行用钢笔重重加粗:
【请允许我,把家人介绍给世界。】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宴会厅回荡——
“谢谢林叔叔……不,谢谢爸爸。”
台下响起善意的哄笑和更热烈的掌声。
“三年前,我在巴黎画了一幅画,叫《那年盛夏》。
有人问我,为什么两个背影要牵手?
我说,因为风太大了,不牵手会走散。”
沈砚侧头,和林知远对视。
“今天,风还在。
但有人告诉我——
‘别怕,这次我们一起面对。’”
他举起酒杯,杯中是林父特意准备的桂花酿。
“敬风,也敬不再松手的人。”
水晶灯折射的光斑里,林知远看见母亲坐在轮椅上,悄悄抹眼泪。她手里攥着那条翡翠项链,坠子在灯下像一滴不会坠落的水。
夜色像被拉低的幕布,城市的噪音被隔绝在车窗外。沈砚把副驾椅背放低了些,额头抵着车窗,看高架的灯带飞速后退,像一条被搅碎的银河。林知远单手掌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去,指尖触到沈砚的指节,轻轻扣住——掌心相贴的温度在空调风里格外清晰。
红灯亮起,车稳稳停下。林知远把沈砚的手牵到唇边,落下一枚极轻的吻,像给一份文件盖上暗章。沈砚侧过身,指尖顺着律师衬衫的袖口滑进去,摸到绷得略紧的脉搏,声音低得只剩气音:“回家还有多久?”
“十分钟,如果全程绿灯。”
沈砚笑了,指尖在林知远腕背画了个圆,然后缓慢向下,沿着掌纹一路描摹,像确认一份早已背熟的合同条款。林知远喉结动了动,踩油门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涡轮发出一声低低的轰鸣,像在替他回答——
绿灯跳转,车弹射出去。风从半降的车窗灌进来,把沈砚额前的发丝吹乱,也吹得他声音发颤:“林律师,限速八十。”
林知远没有减速,反而把沈砚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擂鼓般跳动。“限速是给别人设的。”他顿了顿,声音低哑,“我赶时间——去签收我的鲸鱼。”
沈砚失笑,鼻尖贴过去,在林知远颈侧很轻地咬了一下,留下一个不明显的齿痕。律师的理智似乎被这一口咬出了裂缝,方向盘上的指节泛白,车速却渐渐放缓——并非因为红灯,而是前方一段无灯的高架匝道,像被夜色特意留出的空白。
车靠边停稳,双闪灯在黑暗里发出有节奏的滴答。林知远解开安全带,侧身覆过去,手掌扣住沈砚的后颈,额头相抵,呼吸交缠。沈砚的手指插进律师的发间,指腹摸到一点微湿的汗意,像摸到一场暴雨的前奏。
“沈先生,”林知远嗓音低哑,“关于今晚的行程,我需要补充协议——”
“补充什么?”沈砚抬眼,瞳孔里映着仪表盘的幽蓝。
“第一项:全程不得提出减速要求;第二项:所有红灯归我吻停;第三项——”他低头,在沈砚唇边落下一记滚烫的吻,“目的地设为‘永远’,不设导航,不停车。”
沈砚轻笑,尾音被林知远重新吞进口中。座椅发出轻微的机械响,空间被调低到最适合的角度。车窗外的风仍在呼啸,却吹不散车内逐渐升高的温度。沈砚的牛仔外套被褪到肩下,林知远的衬衫扣子崩开两颗,锁骨处那枚淡色齿痕在幽暗里若隐若现。
接吻的间隙,沈砚用气声提醒:“有人路过……”
“他们看不见。”林知远的手掌滑到沈砚腰后,指尖隔着薄薄衣料描摹脊柱的弧度,像在确认一条隐秘的边界,“隔音是标配,隐私受法律保护。”
沈砚笑出了声,声音却被下一个更深的吻撞碎。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把高架桥包裹成私密的剧院;而他们是唯一的演员,也是唯一的观众。
不知是谁碰到了换挡杆,车身轻微一晃,发出一声低低的轰鸣。沈砚背脊抵住车门,呼吸紊乱,指尖在林知远颈后留下几道抓痕。律师最后的理智崩断,他伸手按下座椅加热键,温度瞬间攀升,像给这场夜行添上一把暗火。
“林知远……”沈砚声音发颤,却带着笑,“绿灯亮了。”
林知远抬头,果然,前方匝道尽头的指示灯跳转为绿。他深吸一口气,替沈砚系回安全带,又低头在自己留下的齿痕上轻轻一吻。
“坐好。”他嗓音低哑,却带着笑意,“接下来,全程高速。”
车重新汇入灯河,双闪熄灭,尾灯像两颗暗红的星,一路向家的方向疾驰。风仍旧在吹,却再无法冷却车内滚烫的呼吸。而高架尽头,第一束路灯亮起,像为这场私密的夜行,悄悄拉开的序幕。
周年庆结束后的周一,两人去了徐汇区民政局。
社会事务科窗口的小姑娘递来厚厚一沓表格,标题是《国内收养评估须知》。
“同性伴侣目前只能以‘单身收养’形式申请,且需经济、心理双重评估。”小姑娘推了推眼镜,“另外,孩子来源只能是福利院孤儿,排队时间……三到五年。”
沈砚捏着钢笔,在“共同抚养人”一栏停住。
“可以写两个名字吗?”
小姑娘摇头:“系统目前只能录一个。”
林知远把笔接过来,在“收养人”写下沈砚,在“共同生活人”写下自己。
“先排队,再慢慢改。”
心理评估室的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穿卫衣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怀里抱着一只旧足球。社工在后面喊:“小屿,你的评估报告别忘了!”
少年回头,眼睛亮得像雪夜的灯。
沈砚下意识多看了两眼——那孩子的左手腕有一道淡粉色的疤,像月牙。
评估室里,女医生翻着两人的材料,忽然抬头:
“你们为什么选择收养,而不是代孕?”
沈砚摩挲着腕间的银链:“因为世界上已经有一个需要家的孩子,我不想再造一个。”
医生在表格上画了个五角星。
轮到林知远时,问题更尖锐:
“如果未来孩子在学校遭遇歧视,你们会怎么告诉他‘两个爸爸’的事实?”
林知远想起昨晚做的梦——梦里的小男孩举着涂改液,在校服背后写下“我爱爸爸”。
他答:“我会告诉他,歧视不是他的错,是世界的狭隘。而我们的责任,是让狭隘变得更小一点。”
评估结束,社工递来一张便签:
“下周六福利院开放日,可以来看看孩子。
——附:小屿也会去。”
周六,阳光很好。
福利院草坪上,孩子们围着沈砚的画架尖叫。他带了水溶性粉笔,教他们在地面涂鸦。
小屿站在最外围,脚尖碾着草皮。沈砚招手:“来,试试?”
少年迟疑地接过蓝色粉笔,在地面画了一扇窗。窗框歪歪扭扭,但窗外有一轮太阳。
午餐时,小屿坐在长椅角落,把足球抱在膝头。林知远递给他一瓶牛奶,他小声说:“叔叔,你们……真的要收养人吗?”
“嗯。”
“那……会嫌弃有疤的小孩吗?”他撸起袖子,月牙形疤痕暴露在空气里。
沈砚蹲下来,指尖碰了碰那道疤:“这是月亮住过的地方,很珍贵。”
少年忽然低头,把脸埋进足球里,肩膀一抖一抖。
社工悄悄说:“小屿是弃婴,左手先天畸形,做了三次矫正手术,一直没人愿意收养。今年……十五岁了。”
林知远和沈砚对视一眼。
十五岁,距离成年只剩三年。
他们还有多少个“三年”可以等?
回程地铁上,两人沉默良久。
沈砚的手机震动,是福利院发来的邮件:
【小屿的评估结果:情绪稳定,但存在一定社交障碍。如确定收养意愿,可优先进入“大龄儿童加急通道”,预计半年内完成手续。】
林知远把邮件读了三遍,忽然伸手盖住屏幕。
“沈砚,我们不等了。”
“嗯?”
“就他。”
沈砚眼眶发热,点头时一滴泪砸在屏幕上,刚好落在“小屿”两个字上。
深夜,公寓书桌亮着台灯。
两人对着电脑填写《收养申请补充材料》。
在“拟收养儿童姓名”一栏,沈砚敲下:林屿。
林知远把鼠标移到“共同生活人承诺”框,慢慢打字:
【我承诺,将尽我所能,让这个孩子知道——
家不是血缘,是选择;
爱不是条件,是答案。】
窗外,春雷滚动。
台灯的光晕里,三份签名并排:
林知远
沈砚
以及,半年后才会正式出现的——
林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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