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上兰

　　药瓶从抽屉里滚出来，在办公室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纪颜珺弯腰捡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标签——舍曲林，每日两次，每次100mg。她皱眉，这个剂量是童昭茉之前服用的两倍。抽屉没有完全关好，里面还有几个药瓶，她轻轻拉开，心跳加速：阿普唑仑、喹硫平...全是强效精神类药物，有些甚至需要特殊处方。
　　"找什么？"
　　童昭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纪颜珺猛地转身，药瓶还握在手里。童昭茉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咖啡杯，目光落在那个药瓶上，表情难以捉摸。
　　"抱歉，"纪颜珺将药瓶放回抽屉，"我来送并购案最终版，看到抽屉开了..."
　　童昭茉走进来，放下咖啡杯，若无其事地关上抽屉："李医生调整了用药方案。最近睡眠不好。"
　　纪颜珺注意到她眼下浓重的青黑色，手腕比上次见面时又细了一圈。童昭茉拿起文件翻阅，手指微微颤抖，指甲被咬得参差不齐，完全不像那个一向优雅的商界女强人。
　　"茉茉，"纪颜珺轻声问，"你最近真的好吗？"
　　童昭茉没有抬头："很好。这个并购案做得很漂亮，法务部审核过了吗？"
　　"昨天就通过了。"纪颜珺犹豫了一下，"我约了李医生今晚吃饭，你要一起吗？"
　　童昭茉终于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警觉："为什么约他？"
　　"老同学聚会，他刚好从美国回来。"纪颜珺撒了个谎，"想着你们也认识多年了。"
　　"不了，今晚有约。"童昭茉将签好的文件递还给她，"谢谢。"
　　走出董事长办公室，纪颜珺立刻给李医生发了信息，将虚构的同学聚会变成真实邀约。她必须了解童昭茉的真实状况。
　　傍晚六点，纪颜珺在一家僻静的日料店见到了李医生。李诚是她和童昭茉的大学同学，现在是国内顶尖的精神科医生，童昭茉的抑郁症一直由他负责。
　　"她最近怎么样？"寒暄过后，纪颜珺直奔主题。
　　李诚推了推眼镜："作为医生，我本不该讨论患者情况。但考虑到你们的关系..."他叹了口气，"不太好。药物剂量增加了，效果却不理想。上周我建议她住院治疗，被拒绝了。"
　　纪颜珺握紧了茶杯："有多严重？"
　　"自杀风险评估在中度到高度之间波动。"李诚的声音很低，"她开始看心理医生，但抵触情绪很强。最近一次咨询，她说..."他犹豫了一下，"说感觉自己像个活着的幽灵，只是机械地履行董事长的职责。"
　　纪颜珺胸口发紧，想起那天在雨中墓园找到童昭茉的场景——确实像个幽灵，苍白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雨中。
　　"我能做什么？"
　　"陪着她。"李诚直视纪颜珺的眼睛，"虽然她拒绝了你，但你对她而言非常重要。有时候，抑郁症患者最擅长的就是把关心他们的人推开。"
　　晚餐后，纪颜珺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转悠，最终停在童昭茉公寓楼下。二十八层的窗户亮着灯，她坐在车里，仰头看着那个光点，想象童昭茉独自在里面的样子——是埋首工作试图忘记痛苦？还是蜷缩在沙发角落被黑暗吞噬？
　　手机突然震动，是白小鱼的信息：「纪总，您明天早上九点与亚太区负责人有会议，材料我已经发您邮箱了。」
　　纪颜珺正要回复，又一条消息进来：「还有...今天下午我送文件去董事长办公室，她电脑上打开的页面好像是关于...安乐死的。瑞士某家机构。」
　　血液瞬间冻结。纪颜珺立刻拨通白小鱼电话："你确定没看错？"
　　"我...我不确定。"白小鱼声音发抖，"但页面上有'尊严死亡'、'预先安排'这些词。我吓坏了，没敢问董事长。"
　　挂断电话，纪颜珺抬头看向那个亮着灯的窗户，突然推门下车。电梯上升的二十八秒里，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童昭茉在雨中墓园的样子，在她家沙发上崩溃的样子，醉酒后靠在她肩头的样子...
　　门铃响了很久才开。童昭茉穿着睡袍，头发微湿，手里端着红酒杯，看到纪颜珺明显愣了一下："出什么事了？"
　　"我们需要谈谈。"纪颜珺直接进门，"关于你在查阅的瑞士安乐死机构。"
　　童昭茉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小鱼告诉你的？"她走向客厅，语气平静得可怕，"员工偷看上司电脑，是不是该考虑解雇？"
　　"别转移话题。"纪颜珺拦住她，"茉茉，你到底在想什么？"
　　童昭茉绕过她，拿起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调出一个页面："这是瑞士最新的辅助医疗技术，昭煜正考虑投资。小鱼看错了，仅此而已。"
　　屏幕上的确是一份医疗投资分析报告，没有任何安乐死相关内容。但纪颜珺注意到浏览器历史记录栏是空白的——被特意清除了。
　　"真的只是这样？"她轻声问。
　　童昭茉合上电脑，啜了一口红酒："不然呢？你以为我在计划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昭煜还需要我，几千名员工等着发工资呢。"
　　这句话本该让人安心，却让纪颜珺更加不安——童昭茉将活下去的理由归结为责任，而非生命本身的价值。
　　"不管怎样，"纪颜珺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童昭茉突然笑了，那笑容苦涩得令人心碎："珺，你不能拯救所有人，尤其是一个不想被救的人。"
　　"我不需要拯救所有人，"纪颜珺向前一步，"我只在乎你。"
　　童昭茉避开她的目光，走向落地窗。城市的灯火在她身后形成一片璀璨的背景，却照不进她漆黑的眼眸。
　　"很晚了，你该回去了。"她背对着纪颜珺说，"明天还有重要会议。"
　　纪颜珺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记得按时吃药。"
　　走到门口时，童昭茉突然叫住她："珺。"她站在走廊暖黄的灯光下，看起来异常脆弱，"谢谢你...关心我。"
　　纪颜珺喉头发紧，只能挤出一个微笑作为回应。
　　接下来的日子，纪颜珺暗中加强了对童昭茉的关注。她安排白小鱼每天汇报童昭茉的行程，请江心悦留意她的饮食和药物，甚至秘密在童昭茉手机里安装了定位软件——她知道这侵犯隐私，但比起可能的永别，她宁愿承担这种愧疚。
　　童昭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并未点破。她在公司表现得一切如常，甚至比以往更积极。昭煜刚刚拿下一个跨国大单，股价创下新高，媒体称赞她"重回巅峰"。只有近距离观察，才能发现她眼中日益加深的空洞和偶尔的恍惚。
　　周五晚上，昭煜举办庆功宴，邀请了所有高管和重要客户。童昭茉穿着一袭深蓝色长裙，优雅地周旋于宾客之间，笑容得体，谈吐风趣。纪颜珺站在不远处，注意到她几乎没碰面前的食物，却已经喝下三杯香槟。
　　"童董今天兴致很高啊。"徐世楷的继任者——新任COO张毅走到纪颜珺身旁评价道。
　　纪颜珺没有回应。她看到童昭茉又拿起一杯红酒，一饮而尽，然后走向露台。五分钟后，她跟了过去。
　　童昭茉独自站在露台栏杆边，夜风吹乱她的长发。听到脚步声，她回头，脸颊因酒精而泛红："来监督我喝多少酒？"
　　"只是担心你。"纪颜珺站到她身边，"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
　　"偶尔放纵一下没关系。"童昭茉仰头看向星空，"今晚的星星真亮。记得我们被困小镇那晚吗？星空也是这么美。"
　　纪颜珺记得。那晚她们在音乐节后共享一条毛毯，童昭茉靠在她肩头，两人几乎接吻。那是她们最接近爱情的时刻。
　　"茉茉..."
　　"我得回去招待客人了。"童昭茉突然打断她，转身走回宴会厅，脚步略显不稳。
　　晚宴结束已是深夜。大部分宾客都已离开，纪颜珺在酒店门口安排车辆送最后几位高管回家。
　　"董事长呢？"她问江心悦。
　　"刚才还看见她在休息区..."江心悦环顾四周，"可能去洗手间了？"
　　纪颜珺找遍宴会厅和洗手间都不见童昭茉踪影。她掏出手机查看定位——童昭茉正在酒店地下车库。她立刻乘电梯下楼，心跳加速。
　　车库昏暗安静，纪颜珺循着定位找去，最终在一根柱子后发现了童昭茉。她坐在地上，背靠墙壁，双腿屈起，头埋在膝盖间，身旁是一滩呕吐物。
　　"茉茉！"纪颜珺冲过去蹲下，轻拍她的背，"还好吗？"
　　童昭茉缓缓抬头，妆容已花，眼中噙满泪水："对不起...我又搞砸了..."
　　"没事，我送你回家。"纪颜珺扶她站起来，半抱半扶地带她走向自己的车。
　　童昭茉软绵绵地靠在她身上，呼吸中带着浓重的酒气。上车后，她很快歪倒在副驾驶上，头靠着车窗，闭着眼睛。
　　"为什么喝这么多？"纪颜珺轻声问，为她系好安全带。
　　童昭茉没有回答，似乎已经睡着。纪颜珺叹了口气，发动车子。
　　驶出车库不久，童昭茉突然开口，声音含糊不清："珺...如果早点遇见你该多好..."
　　纪颜珺握方向盘的手一紧："什么？"
　　"在大学...或者更早..."童昭茉的头歪向一边，声音越来越小，"那时候我还知道...怎么去爱..."
　　这句话像箭一样刺入纪颜珺的心脏。她侧头看去，童昭茉已经闭上眼睛，泪水从睫毛间渗出，在脸颊上留下闪亮的痕迹。
　　次日清晨，纪颜珺的手机响起。屏幕上显示"童昭茉"三个字让她立刻清醒。
　　"昨晚谢谢你。"童昭茉的声音冷静清晰，仿佛昨晚那个醉酒吐真言的人不是她，"我十点有个视频会议，资料在你那里吗？"
　　纪颜珺坐起身："在我办公室。你...还好吗？"
　　"很好。"童昭茉的语气公事公办，"对了，下周我要去瑞士考察一周，公司就交给你了。"
　　瑞士？纪颜珺瞬间清醒："什么考察？和谁？"
　　"医疗投资项目的尽职调查，带法务和投资部几个人。"童昭茉顿了顿，"昨天宴会上和张总敲定的，你没参加那部分讨论。"
　　通话结束后，纪颜珺立刻打给法务部核实，确实有个临时安排的瑞士考察，但名单里没有童昭茉的名字。她又打给投资部，得到的回复同样是否定的。
　　要么童昭茉撒谎了，要么她更改了计划但没通知相关部门。无论哪种可能，都令人不安。
　　纪颜珺打开电脑，搜索瑞士的安乐死机构。页面弹出几家知名机构的介绍，其中一家名为"宁静港湾"的特别标注"接受外国患者，需提前预约评估"。
　　她想起白小鱼说的话，想起童昭茉清空的浏览器历史，想起昨晚那句醉后的"如果早点遇见你该多好"... 一股冰冷的恐惧从脊背爬上来。
　　无论童昭茉计划什么，纪颜珺决不会让她独自前往瑞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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