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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暗
“你真的相信她说的?”靳煜言紧跟上他的步伐,“你走慢些,没人在后面追你。”
贺楼应猛地停下脚步,“你不应该踏足这些,我……”他的停驻与转身来的猝不及防,以至于靳煜言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一举措,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迈步之间被拉得极为接近。
“不要再对我说这些。”他把贺楼应因被人逼近而自然反应挡在胸前的手拉了下去,“时至今日,你觉得我还能逃过这些吗?”他能感受到攥在手心里的手腕自发不住地颤抖着,急促的呼吸在二人之间交织,他低下头去,试图离颤抖着的人再近一些,“别去想那么多,我会护你周全的。”
不知这句话是戳了哪里的痛骨,贺楼应将手挣开,气极反笑道,“我不把这些东西说给你听,不是不愿,是不能。这是我和她命中该有的劫数,又何来替人挡灾一说。”他死死盯住面前的男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泄下气来,低声和他说,“那里很危险,我不想你再去涉足。”
暮色四合,夜晚来得比所有人意料得都快,大堂里暗暗的,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对坐,或许晚风吹过会带走一部分心中的焦虑,方才不算太过激烈的争吵所带来的火药味也逐渐散去。
“怎么不点灯?”折玉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她轻声说,“哭累了就睡了,还是个孩子,那能一下受得住这么大的打击。”她款款走下楼来,燃起桌台上布满尘灰的蜡烛,又搬来一张凳子,坐在四方桌的一边,“你们两个又置气啦?这件事情是古怪得很,但也不必操之过急,纪夫人刚刚跟你们说了些什么,我也听听。”
二人简单描述了一下纪夫人所讲述的过往,她听完后也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我本来想着,若是能不进去那个地方就把小茯治好就好了,若要按她那行为,这又该怎么下手呢?”她长吁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先吃饭吧,我去问问能不能借用一下这里的灶房!”她拿着蜡烛站起身来,这里唯一的一点光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刚刚有下雨吗?”
听到她这句话,二人皆是一愣,他们刚刚在这坐了好一会儿,外头一如他们来时一般平静,“我们一直坐在这,没有听到雨声。”贺楼应浅浅回复了她一句,“海边这个时候会下雨吗?”
“可是如果没有下雨,我们身边的水痕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她蹲下身,用蜡烛照向地面,原本布满灰尘的土地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道湿漉漉的痕迹,从门外一直向室内延伸来,她好奇地用手去触碰地上的水痕,指尖的触感却不像是雨水混杂着灰尘,更像是一种粘液,如海中捞取的大鱼,身上滑溜溜的,教人怎么也握不住。
是有人捕鱼回来了?她心思一转,可那掌柜不是说借住的是个公子哥模样的人吗,他也不会去干这种事吧。
“你们看看,这个好像不是水!”她招呼二人俯下身来瞧,“黏糊糊的,总感觉在哪里碰到过这种东西。”
他俩皆蹲下身子,借着那点烛光细瞧,那痕迹呈现条状,如同蛇一般在地上蜿蜒前行,比起海上常见的海蛇要粗壮得多,“在哪里碰到过。”贺楼应接过她的话语,“是……”
“是那夜我们碰上的村民。”话音刚落,大堂里忽然穿过一阵阴风,直直扑灭了折玉手上持着的烛火。
原本宁静温柔的夜风忽然带来了针砭一般的寒意,尽管只有短短一瞬,也足以激起三人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们刚刚有没有感受到……”折玉低下声音询问。
“有人从旁边过去了。”靳煜言几乎是肯定地说道。
长刀出鞘,与刀鞘之间发出嗡嗡的共鸣声,魂灯随指尖掐动的手诀在周围布下灯阵,照亮这一片昏暗,贺楼应捏紧从百草卷中翻出的柳叶刀,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要震溃耳膜,但他还是听到了那扭曲的肢体拍打着木质台阶向上翻越的声音。
“在那边,它想上楼——”
正常的双腿甚至赶不上那奇怪鱼尾的速度,他们刚向那个方向跑出两步,便发现了更令人担忧的事实,来的不止一个人,奇怪的痕迹一分为二,另外一条痕迹,朝着后院的方向延伸了过去。
“你们两个去上面,我去后面看看。”他着急地布置着动向,说完这句话,就急匆匆地朝着内院的方向跑去。“忍冬!”靳煜言想抓住离群的人,告诫他不要独自行动,可那人行得更快,浅浅触碰到的衣摆也从手中滑落。
“快上来!”折玉一边奔跑着上楼,一边出声招呼着他,“当心脚下。”紧张的局势终不能让他多做耽误,他沉默着回过身,朝着楼上奔去。
“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明天才到洋流转向的日子吗?”思绪变得混乱,无序,贺楼应朝着后院的方向跑去,那怪物的速度很快,也一直没有听到后院传来的声音。不详的预感从脊柱上迅速升起,他不由自主想到刚来时女人的尖叫,“他们来找我了——”
这样的怪物是他们引来的吗,他匆忙穿过不长的走廊,夜色昏暗,只有缕缕月光透过不大的窗口斜射进来,掌柜二人所居住的房间就在后面,顺着黏糊的踪迹向前跑去,还没迈出两步,足尖落地时,便踩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吧嗒,吧嗒,是比水更浓,比粘液更淡的东西,铁锈味在靠近那扇房门时变得更加浓郁。借着不太明显的月光,他看到那扇房门已经被推开,而在门口,横卧着一具看不清的躯体。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尸体,他想,他见过很多人,也目睹了很多不同的死法,有比这更加惨烈的,但鲜血在脚下蔓延,透出冰冷的寒意,这是第一次。
他的脚步凝滞,几乎失去了再向前走的勇气,刚刚还在说话的人,转瞬之间就能马上死掉吗?
种在院子里的树摇曳着枝条,传来簌簌的树叶摩擦声,在黑暗无边的夜里,仿佛在为什么哭泣着。他不敢向前走去,而不等他整理好心绪,那扇浅浅开着的门又被拉开了一条更宽的缝,姓纪的掌柜从中探出头来,“小大夫,你们把外头的怪物都杀掉了吗?”
“你是说,你们一直躲在这件房子里没有出去,听到了有东西撞击门的声音,本来想去瞧瞧,却听到了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的声音说不要出去?”他先泄了一口气,这才整理好了纪掌柜的所说的来龙去脉,“不可能,他刚刚一直和我在一起,那刚刚杀掉那些怪物的人会是谁?”
“哎哟,您问这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是看外头没动静了这才敢开一条缝看看是怎么回事,只是他也只杀了怪物,没来杀我们呀,这,你看……”掌柜一边安抚着夫人,一边絮絮叨叨跟他讲着。
他自己又取了一只蜡烛,点燃后打开门去查看那怪物的尸体,如果说在他们之前在海滩上游荡的村民还是半成品,那来到这里的怪物几乎已经可以说是完全体了。它的身体呈现一种灰暗的绿色,整体是光亮滑溜的,背部有着带鳞片的高脊,耳后长出类鳍般的物体,颌面变得崎岖,脸上生着一双不能闭合的眼睛,死去之后,那巨大而凸出的眼球仍然在烛火的照映下发出诡异的光芒。
它的死与纪老板所想到的人必定是无关的,贺楼应用柳叶刀代替手,翻动怪物身上的伤口,它生前似乎没有和人有着激烈的搏斗,粗糙的皮肉几近完好,只有在靠近脖颈的位置有着一道致命的伤痕,不是常见的刀伤剑伤:血肉被锐器划破,大动脉被直接割断,伤口像是被重复磨损,呈现肉糜状,而只需要轻轻一碰,那头颅就软绵绵地向另外一边偏去,内部的脊椎应当也已经被拧碎。在翻看伤口时,他才发现在脖颈的两侧,居然还长有像鳃一样的部位。
好恶毒的下手方法,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伤口模式,但是干净利落,下手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让怪物有反抗的机会。他取了帕子擦掉柳叶刀上的血迹,回身询问掌柜的:“那人除了让你们躲好,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纪老板摇摇头,“没有了,我们也不敢多问。”
还有哪里不对,贺楼应环顾四周,客栈里多出来的第八人,极其狠厉富有技巧的杀人方法,莫名出现的完全体怪物,甚至还会兵分两路同时……等等!
“尊夫人这么久难道就没有醒过吗?”贺楼应拨开挡在身前的老板,快步走到床边,“我下的帖子只是安神,这般动静不可能听不见。”
女子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像是沉入了极深的梦境,嘴里还喃喃念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语,任凭掌柜的如何呼唤都不见醒来,“小大夫,这,这是怎么回事啊……”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住得在床边走来走去。
“忍冬,你在里面吗?”门外传来折玉的声音,她像是一边跑一边喊的,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被她一脚踢开,“这次真的不能再耽误了……”靳煜言紧跟在她身后进来,昏暗的灯光下却是一眼紧盯住了他,“怎么回事,你身上的血哪里来的!”
他快步绕过折玉,尽管自己都还没调整过气息来,却抓着贺楼应,把人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我没事,是刚刚看妖物尸体时不小心粘上的。”
“妖物?你真的没有受伤吗。”他语气紧急得很,恨不得把人看个透彻。
“没有,你们刚刚上去发现什么了?”
“哎呀我就说他不会有事的,你倒是先和他说正事啊,小茯被那群怪物掳走了!”折玉心急如焚地凑上来,“快走快走,我们去救小茯!”
那掌柜的却挡在了他们面前,“这可走不得啊,我们在这活了好多年都没事,你们一来怪物就来了,我娘子喝了你的药一睡不醒,还不知道怪物会不会回来,你们这真不能走啊!”
三人一时语塞,但敌暗我明的局面,此刻却是如何也无法打破。
一张铺天大网正从海面下升起,试图将所有人都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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