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狗

　　会议室里零零散散坐了些人，看上去都是一脸疲态。本身一科想要聚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人口基数大了三天两头总要出些事，再加上现在证据的要求越来越高，光是取完证做材料就让人一年加三百天班。
　　赵倩倩坐在最靠近屏幕的地方，周身散发着愤怒，唇膏涂得发亮的嘴唇紧紧闭着，避免在目前打工的“邻居家”冲口而出“查什么查人渣不如死了算了”这样立场不对觉悟不高的负面言论。
　　小唐将一摞资料堆在电脑旁边，在有人讲话前就打开了笔记本噼里啪啦一顿敲打，估计是在填会议记录的基本格式。
　　黄琪一边翻看小唐整理过来的更新资料，一边顺手揉了揉赵倩倩的头，旨在表达聊胜于无的安抚之意。
　　“动机。”老吴用两个简单的字开启了会议。
　　“动机现在可以说是最明确的。”黄琪单刀直入。“第一，保险金。陈柏年的保险金数额大家也看到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在特地附加交通事故赔付的情况下没多久就发生交通事故，肯定不是大概率事件。虽然律师对申请赔付的解释比较合理，但是就保险那边的说辞，乔安存在故意伤害的可能性很高，毕竟她是唯一受益人。第二就是长时间的虐待。现场采样比对出来，房间里的采样基本与乔安和陈柏年吻合。那一大滩血迹被人为认真清理过，但地板缝隙中还是提出了不少样本，是乔安的血迹。”
　　黄琪说到这儿，听到赵倩倩的后槽牙发出了一声闷响。顿了一下后继续说，“但这里奇怪的一点是，房间其他地方其实并没有血迹，陈柏年惯用的虐待手段看起来是不涉及外伤的，这一摊血迹连贯，应该是某一次事件造成的。到底是因为什么导致乔安大量出血？这次大量出血的事件和事故有没有关系？”
　　“为什么不是长时间的虐待导致她突然反抗呢？现在不都讲什么女性觉醒。”有人问。
　　“你说的那种觉醒从来都不是一个瞬间，是向一个方向学习思考累计经验慢慢推导出的成长。比如学习到慢慢整理外部评价，关注自我，提升自我。我不觉得乔安有这个环境，周围人的评价也没有显示她表现出这样的主动倾向。如果说这件事真的是她的一个反抗，更像是某件事或者短时间内某几件事让她受到了冲击。通常这种情况下思想会走向某一个极端，也就是我们讲的钻牛角尖。”
　　“哼。”赵倩倩一声鼻音表示对这个结论的不满。
　　“大家喜欢看女性觉醒之后穿金戴银，讲什么“今天的我你高攀不起”。但这么做实质上依旧是在自证，证明“我可以变成你的标准里高高在上的等级”，我依旧是在你的标准里，会以这样子的身份陷入拥有同样标准的下一段关系里。我觉得这么做符合乔安的心情，在她和陈柏年的关系里权力结构是靠暴力稳定的，所以她最终采用暴力反抗。造成她反抗的契机也一定符合这个结构。”
　　“有什么合理的契机？”老吴对于心理层面的推断虽然没有提出什么意见，但很明显是不满意的。光靠一个符合犯罪心理就定案的话，手下那批人早把他抓起来了，毕竟他一天“你们这群兔崽子活干成这样不如去死”要说几十遍，心里更是想过八百遍。
　　“孩子。”黄琪向小唐示意，小唐将一堆材料投了屏。
　　“乔安和陈柏年没有孩子，小唐查了乔安的医疗记录，乔安三年前曾经流产过一次，子宫和卵巢伤害都非常大，基本排除了以后怀孕的可能性。流产前产检报告都没有什么问题，是受了严重的外伤导致流产。”
　　赵倩倩再次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闷哼，黄琪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表示收到了她的辱骂。
　　“负责的医生刚刚工作不久，所以对恶性的事情还有印象，乔安说的是摔伤撞到了东西。当时孩子快足月了，送医有一些拖延，导致孩子最后也没有保下来。乔安在医院直接就精神崩溃了，闹过很大一场。”小唐补充说。
　　“所以现在看来，可能不是摔伤，是虐待导致的流产吧……”赵倩倩补充。
　　“这个除非乔安指证，现在也无法考证了。”老吴的语气有些不以为然，赵倩倩憋了下嘴，不好发作。
　　黄琪并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继续说：“乔安说的秋秋可能是指这个流产的孩子。根据民宿的工作人员提供的消息，和乔安陈柏年同住的还有一个初中学生，目前下落不明。民宿监控30天覆盖，近30天内没有查到这个学生出入的情况，工作人员也没有见过，一个月前某一天离开民宿之后未回。”
　　“学生查到了吗？”
　　“查到了，就是陈柏年供职的玉华中学的学生，叫李美晗。”
　　黄琪把李美晗的资料投影在荧幕上，一张流水线生产的证件照，头发油光水滑，五官周正，一双杏仁眼在科技的加持下占了面部很大一块面积，眼里还泛着星光。
　　李美晗，15岁。平康省梁城人，农村户籍。两年半前从平康省进入临城，一年半前用陈柏年的教师子弟名额以美术特招生入学玉华中学。
　　“但是人目前下落不明。”小唐的基础调查工作今天就没产生过什么好消息。“联系了学校，学校说两个月前乔安替李美晗办理了休学，陈柏年说是为了一个美术大赛闭关创作，学校那边之后就没有消息了。学校的紧急联络人写的是陈柏年，和李美晗父母没有联系过。”
　　“父母那边什么情况？”老吴抱着手问小唐，新人往电脑后又缩了一缩。
　　“档案里调了老家的联系方式，联系到了李美晗的父母。李美晗和父母一直有联系，所以家里不知道她不见了。我怕万一牵扯进什么事，所以暂时没和李美晗父母提具体情况。李美晗和父母联系用的是乔安名下的手机号码。她也是两个月之前和父母说了要参赛闭关创作，时间对得上。这两个月期间基本上是隔几天乔安会传李美晗的作品过去给她父母看，然后汇报一切都好。”
　　老吴打断他，“乔安呢？”
　　“严重创伤应激、焦虑症、抑郁症，有时候会产生解离状态。目前完全不开口，大夫说当时我们能审出来的那段，也可能是无意识的反应，她可能根本不记得自己开过口。”
　　黄琪突然插话：“等等，乔安发给李美晗父母的消息截图调出来。”
　　“什么问题？”老吴问。
　　“你们看发送消息的时间，都是整点、半点这种时间。一次两次没什么问题，但是每一次发消息都能卡在正点这种事，谁能做到。”
　　“电脑吧。”有人说。
　　“没错，消息是定时发送的。手机在乔安身上她不需要用这个功能，是有人用她的手机设置了定时发送。”
　　“陈柏年！”赵倩倩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乔安想要带李美晗逃跑被陈柏年发现了吗？那孩子呢？孩子现在会有危险吗？”
　　听她这么一说，会议室里开始有些骚动。
　　赵倩倩的想象力已经完全收不住了：“李美晗知道陈柏年对乔安做的那些事情，她失踪了为什么陈柏年不找她？除非他知道李美晗已经没法说话了。乔安带走李美晗被陈柏年发现，于是他……琪姐你刚刚说的那个契机，是不是就是因为陈柏年把……”
　　“你冷静点。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人想要主动躲起来都是很难的一件事情，更何况是处理……”黄琪并没有说出赵倩倩的推论，“如果小孩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她人呢，陈柏年正常上着班，怎么让她人间蒸发的？”
　　黄琪的解释并没有让赵倩倩信服，但还是闭了嘴悻悻坐下。
　　“但有一点是对的，乔安带走李美晗是不争的事实，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关键。”黄琪总结。
　　动机一层比一层强烈，反倒是让见多识广的刑警们有些踟蹰。大家都不是第一天上班了，民众对于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喜欢报警，或者拉着一个律师就想让人进监狱，但真的触及到可以被法律审判的范畴确是变得保守起来。有罪的人脱逃，无罪的人受苦，哪条都不是好受的。
　　“事故我们也重新分析了一下。”黄琪这么说，大家似乎听到了明明白白的“证据”二字，都坐起身来。
　　只见黄琪却是摇了摇头，“倩倩他们事故认定的时候认为是陈柏年自己误触打开的车门，车企提供的日志——他们还是真配合——也是显示门边按键解锁。但我自己进车里试了一下，驾驶座是完全可伸手通过车门边按钮开门的。”
　　“当时车里有一个巨大的气球，所以陈柏年的活动空间很小，他向前伸手去拿东西在门侧边留下很多指纹，按键上的指纹可能也是这么留上去的。”赵倩倩补充说，“事故当天乔安穿得是长袖，用袖子遮一下指纹去按开门键完全有可能。而且很明显当时陈柏年是愤怒状态，乔安很有可能应激。”
　　赵倩倩说的是“有可能”，但语气很笃定，很明显在座的人也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老吴却是沉默地和黄琪对了个眼神，“所以你们现在就是故事都写好了，就等人回复精神给你们点个头说对对对是我干的是吗？一条正儿八经的证据都没有？”
　　“去找那个学生。查一下陈柏年近期的行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去个人盯着乔安的情况，能够问话了马上通知我。”黄琪明确了下一步的工作计划。
　　老吴也只能点头：“最好在乔安开口前把证据链做清楚了，扣上她那环就结案。”说这就准备站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不好了!”一直趴在电脑上劈里啪啦打会议记录的小唐突然叫了一声，用语言的力量把领导抬起的屁股压了下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