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客为主

　　凌绝是在卡车的颠簸中收到那条没发送成功的提示消息的。他看着手机屏幕上消息后面的红色感叹号，皱了皱眉，想再发一条，他妈却在前面喊他：“小绝，快来帮我搬这个箱子！”
　　“来了！”他把手机塞回口袋，跑过去帮他妈搬一个沉甸甸的纸箱。箱子里装的是他妈的化妆品和护肤品，以前摆在梳妆台上满满当当的，现在只能挤在一个纸箱子里。
　　“小心点，别把瓶子打碎了。”姜尹一边擦汗一边叮嘱他，眼圈红红的，“以前哪用得着自己搬这些……”
　　凌绝没说话，只是更小心地抱着箱子往楼上搬。租的房子在老式居民楼的六楼，没有电梯，他来来回回跑了五六趟，累得满头大汗。阳光透过楼道里狭小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爸，看见我那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了吗？”搬完最后一个箱子，他瘫在地上喘着气问正在整理东西的爸爸。那本错题集里夹着凌霄写给他的地址。
　　“蓝色的？”凌翰头也不抬地整理着一堆旧报纸，“是不是这个？”他从一摞废纸里抽出个蓝色的本子，随手扔在旁边的废品堆里，“我看这上面写着错题集，以为是没用的旧书呢，等会儿收废品的来了就卖掉。”
　　“别！”凌绝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翻那个废品堆。可刚才搬东西的时候太乱了，纸箱子倒了好几次，废品堆里的东西混在一起，他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蓝色的笔记本。
　　“怎么了？那本子很重要？”凌翰终于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
　　“里面有凌霄的地址！”凌绝急得声音都变了，手指在一堆旧报纸和空瓶子里胡乱扒拉着，“我答应了要找他的！”
　　“一个地址而已，以后再问不就行了？”凌翰不以为意地说，“你不是说他有你新号码吗？让他联系你不就行了？”
　　凌绝张了张嘴，想说凌霄的手机可能没电了，想说他们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着那堆乱糟糟的废品，突然觉得很累。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手腕上的星星吊坠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凌绝实在是太累了，刚开车就睡着了。凌翰看见凌绝旁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便拿过去想帮他关掉。
　　凌翰看到聊天框上方大大的写着“凌霄”二字。“凌霄？这人是谁啊？”还上下翻了翻他们两个的聊天记录，心头一震：凌绝不管什么事都会给凌霄发，甚至有些事凌翰也不知道。
　　“我儿子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有什么事都会和我们说的。不行，他可不能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凌翰心想，便火速删掉了凌霄的所有联系方式。

　　另一边，凌霄在广州找到舅舅家时，已经是两天后了。舅舅家在一个老旧的居民楼里，一室一厅的房子挤着舅舅一家三口，他只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先凑合一晚，明天我带你去买个折叠床。”舅舅拍着他的肩膀说，语气很热情，“我给你找了个在餐馆洗盘子的活，包吃住，就是累点，你能行吗？”
　　“能行。”凌霄点点头，把单肩包放在沙发角落。他从包里掏出手机，找舅舅借了个充电器插上。屏幕亮起来的瞬间，他心里一阵激动，赶紧点开微信。
　　凌绝的聊天框就在最上方，点开后，那条“错题集第37页有我新号码，记得存。”的消息映入眼帘。
　　凌霄的心猛地一沉。他颤抖着手点开那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翻到第37页。那一页是凌绝整理的立体几何错题，字迹工工整整，步骤写得清清楚楚，只是在页脚的空白处，用很小的字写着一串手机号码，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星星。
　　他赶紧打开手机的电话，照着那个号码拨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最后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他又拨了一遍，还是一样的结果。
　　“怎么了？打不通？”舅舅端着杯水走过来，看见他脸色发白，关切地问。
　　“嗯。”凌霄放下手机，指尖冰凉，“可能……信号不好吧，我给他发给消息。”
　　说完，凌霄就点开了和凌绝的聊天框，编辑了一条消息：凌绝，你的新号码怎么打不通啊？按下发送键，可消息旁边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接着出现的是提示“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那天晚上，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是广州夜晚的霓虹，亮得晃眼，和小城的星空完全不一样。他摸了摸脖子，那里空空的，没有了那个冰凉的星星吊坠。
　　他想起天台上凌绝抱着他时发抖的肩膀，想起他说“等我，我会找你的”时带着哭腔的声音，想起他手腕上那个刻着“霄”字的星星吊坠，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也许，他们真的就这样，被命运推往了不同的方向。

　　凌绝到达上海的时候，他立马点进微信看凌霄有没有回复，可他点开发现自己把凌霄删了。他焦急又生气的冲出来，“爸、妈，你们谁把凌霄的微信删除了？”
　　姜尹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凌翰，又看了看看了看凌绝，快步走到凌绝身边看着他的手机说：“妈妈不知道，是不是你自己不小心删掉了？”
　　凌绝快速的反驳：“不是的，绝对不是，我一路上都没动手机。而且我没有设置屏幕常亮，它过一会自己就熄屏了……”
　　“是我，我给你删的。”凌翰出声打断凌绝，“我看他天天和你聊天，放学也走在一起。”
　　“那又有什么问题吗？爸，我都上高中了，我能判断哪些人值得靠近哪些人应该躲开，您能不能不要再什么都替我安排好？”
　　“我那是为你好！”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站在这里，像被线牵着的风筝，想往前挪一步都动不了，我感觉我每天的呼吸都被压着。您从小到大有一次让我自己做过决定吗？”
　　“我替你做决定是因为我经历过这些，我知道你这个年龄段应该干什么，要注意什么。我只是想让你不要走我走过的弯路而已。”
　　“可是这些也只是适合于你那个时代，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想自己做选择，哪怕是有错，这也是我的成长历程……”
　　“好了，我不想听你长篇大论，你肯定是因为网上的东西才变成这样的。”凌翰坚决的说，“从现在开始，只有周末、学习的时候把电子设备给你，其他时间你就把东西放回来。”
　　凌绝的肩膀猛地绷紧，手指攥成拳。他看着凌翰，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发不出一点声音。
　　姜尹还在一旁劝：“小绝，你爸也是急了……”
　　他没听，只是盯着凌翰，眼神里翻涌着什么，最后却都沉了下去，化成一片死水似的平静。“嗯。”他只说这一个字，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喜怒。
　　转身回房时，他走得很稳，一步一步踩在地板上，没发出额外的声响。直到房门“咔嗒”一声合上，隔绝了客厅里父母的低语，那层平静的冰壳才骤然裂开。
　　他背靠着门板滑下去，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却没感觉到疼。双手插进头发里，狠狠揪住，指腹抵着头皮发颤。先是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像被掐住的猫，接着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哽咽，眼泪砸在深色的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着，微信列表里那个熟悉的头像消失得干干净净，像从来没存在过。
　　手机被他攥得发烫，他突然抬手，想把它砸出去，胳膊却在半空中停住，最后无力地垂下来，手机“啪”地掉在地毯上，没碎。
　　他蜷起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里，哭得浑身发抖。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像根捆住他的线。他明明刚刚还在跟父亲争辩“不想做风筝”，可此刻缩在房间的角落，连哭出声的勇气都没有，就像从小到大无数次那样，愤怒到极致，最后只剩一片空白的疼。
　　空气里都是压抑的气息，他觉得自己像沉在水里，想挣扎，手脚却被无形的线缠得死死的，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碴子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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