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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寻仇
凌熙时夜里时做了个梦,绵长到跨越时间。
梦里有嫣然山,四季如春,而她在这里日复一日的等待着师父回家。
嫣然山是她的家,却又似个不得不停留的归宿。
她从书里知晓到外面的世界,不仅是春。
凌晨时猜想着,滁州会比金陵城远吗?师父上次去滁州用了七日才回归,而去金陵城立日便回来见她了。所以,滁州应当要比金陵城远。
师父去金陵城时为她折了一枝桃花回来。
小小的凌熙时平铺上一张巨大的白纸,又在白纸上画了圈将自己包围,南面画上金陵城。
黑发垂至白纸上,像荡漾出的墨迹。
凌熙时一日伴一日的等待下,发稍见长。
她殷切地盼望着有人可以询问她,为什么要把金陵城画在南方。
她一定会满心欢喜地告诉那人,因为古诗里面说,南有桃花枝。
然而,这小小的心愿,不会有人去满足她。
她停留在嫣然山的春季中,山上的梅花鹿是她唯一的玩伴。
遥坐井底,不窥满月。
……
我是一只游魂,我知道。
我记忆有损,这我也知道。
在我死后不知多久,我才缓慢意识到这些事。
不确定是什么季节,但我想应该是春天。毕竟处于我墓碑之下的泥土地上,已经开遍了姹紫嫣红的花,很是漂亮。
我围着我的坟墓打量了一圈,不错,什么都没有。
那坟墓是新立的,墓碑上干干净净一片。我趴在上面找了半天,愣是半个字的影子都没见着。
或许我应该去棺材里面见见,再怎么着,尸身总该在吧。思索间,我便进入棺材里寻找。
“……”我沉默了,别说尸身了,连骨头渣子都没见着。
我估摸着是缺了些什么,想不到便不想了。
一连过了十日,这山上仍旧是冷冷清清的。一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幸亏我是个鬼魂,否则非是要将人逼疯不可。
我坐在自己的墓碑上,眼巴巴望着天。
究竟是缺少了些什么呢?
我是鬼魂,触碰不到事物。至多,带过一阵微风。
风吹叶摇,看看摇动的枝梢,花瓣落了一地,我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在这座山上,会不会有一个人、有一个孩子,时常数着花瓣一片片落地,以此来挨过时光。
孤独、等待、又期许……
既然离不开这座山,又实是无趣,便打算将这山的各个角落都寻遍,以打发自己的鬼生。
幸而有我这一找,还真叫我找到了。山上有座小竹楼阁,迁伴着小院。小院里的石桌石椅落了灰,青苔在篱笆上悄声横行。
谢天谢地,终于让我找到了人烟气。天知道在这些时日里,这座不知名的山简直比我这只鬼还要像鬼。
我飘上前,看见一户窗内透着灯光。灯光飘忽,刚好足够我认识到竹楼内有个身影。
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正向前飘着,正准备看得更清楚些。措手不及地,被一道突然出现的灵障阻挡在外头。
我察看情况,并不觉不适。
看来,这灵障不会伤我,只是将我与楼中人隔绝开来。
偏就不信了,一夜里试了一次又一次,就是迈不过那道灵障,不免有些郁闷不平。
我的鬼生里除了枯燥外,头一糟有了另一种更让我厌恶的情绪。
便只好在竹楼阁外站着,盯着窗内忽明忽光的光和那不知名的人。
我不自觉地望向我的坟墓所在的方位。
不知名的山上不知名的坟,不知名的游魂守着不知名的人。
将自己给逗乐了,这么一看,那是挺相配了。一高兴,心里畅快起来,其实埋在这山上也不错。
不想离开了,我在竹楼外守了几日。第五日的夜里,离破晓还很远。
下雨了,风很大,吹得我飘忽不定。
我看见有人从竹楼里出来了,一声响雷劈下。雷光照亮了她的身形,但没有看清她的神色。
她提着一盏灯出来,如今不过是十五岁的样貌,却穿得一身素净,衣衫雪白里还是雪白。
风吹袖飞,她一手执伞,一手打伞,急匆匆地便出了门。
我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晓,径直从我身上穿过。踩着雨水,酿踉地朝着我坟墓的方向跑去。
雨水打在伞面上,即便有伞,她身上还是沾湿了不少。
眼角留有痕迹,不知是泪是雨。
哎呀!这怎么能行呢?大风大雨的天,穿那么单薄,要是生了病怎么办?
我又急着拦在她身前,仿佛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她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远地便瞧见了我的坟墓。
她攥着灯的手紧了紧,抿着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是梦啊……”她说。
她依旧停着,只是松了松手,不再紧攥着灯。我猜她是想要叹息,但是她没有。
我看见雨水打在她的伞面上,一声声敲打着。明明见她欢喜,心里却抽搐着疼。
原来……鬼魂也会难过吗?
她在为什么难过?
仗着她看不见我,我便离得近了。直至跟着她进了小竹楼阁,命牌上明明白白写着“恩师陈道君”。才惊觉——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桌上的魂灯,是一分为二的魂魄,而我不过是其中之一。
羽化前,陈君实将魂魄一分为二。其一随着他羽化而去,另一被制为魂灯。
难怪这样,我仅是制灯时不慎分出的一缕残魂而已。
执念退却,我便散了。
那道灵障是由本体亲手施下的,为的就是要十五日来,她与魂灯无时无刻待在一起。
既护着她,又拘着她。
她身着素净又单薄,是在为我守孝。
透过魂灯,我忽地记起,她是凌熙时,是我徒儿,我此生唯一一个小徒儿。
那时候她才不过五岁,我牵着她的手,她坐在我怀中,她问:“师父,为什么你的头发是白色的,我的是黑色的?”
她当然不知道,人是会生白发的,因为她已经忘了。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丧失了双亲,连带自己也丢了性命。
新生后,忘了过去,对人世一无所知。
“凌”这个姓是由她测签决定的,我曾为她取名“凌熙迟”。可后来我想,这不好。
有的事一旦在乎起来,连一点毫无理据都会担忧。
“凌熙迟”谐音“临熙迟”,但“熙”字带来的美好寓意怎么能来迟?她要一辈子都光辉灿烂才好。
残魂努力回想,过去与她,始终像罩着浓厚般清晰不了。
留给我的只有残损。
仙人羽化不会留下尸身,这十五日来,她守着一盏魂灯。
羽化一事,我早有预料,但仍觉太快了。羽化时,我双手抚着她:“师父可是羽化仙逝,怎么着都算功德圆满,寿终正寝,你难过作甚?”
我不算是一个好师父。
我将她带上这座山,为她疗养,教她术法、道理。自知时日无多,一切便心急起来。
十年时间,不足够。
对了,忘了说,我已有八百岁。
更准确地说,我是在逼她学会。
她又体质独特,早年间总受阴毒所困,经不起摧折。死而复生,哪能一点代价都没有,阴毒便是天道施下的惩戒。
每每毒发,疼得一张小脸绉起,全是泪光。
唯有安慰的是,这孩子天资纵绝,灵巧聪慧。她嘴上虽有抱怨,性子却是倔强,不肯辜负我的期待。
剑法、修为样样不落。
她说:“师父,我最喜欢你了。”
我问她:“你怨不怨师父?”
“有的时候,会有一点点。”她说着,比了个手势,“就这么一点点,一个小铃铛那么大。”
她喜欢小铃铛,便总将铃铛串在身上,左右手各持一个。
步子欢喜地跑到我面前,蹦蹦跳跳地说:“师父,你听。小铃铛好响,我好想好想你。”
渐渐地,我学会了照料她,不会在给她扎小啾咪时扎得一上一下。她将山上的花编进我的白发里,被发现了,便笑着说:“师父,我在教你的头发捉花蝴蝶。”
可我还是不够爱她,不然她不会数着一片一片花瓣说:“师父回来,师父不回来。师父现在就回来,师父过一会儿再回来……”
那是她六岁生辰过后的一日下午,她从我身上找到一片秋叶。是我在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附上的。
她说:“师父,我喜欢这片丑叶子。”
她捏着那片丑叶子,仔细地打量。打量叶子金黄的色彩和缺口处的焦黄。随后指着一本册子里的冬景图道:“师父,这个地方好奇怪呀。树上落了好多云片糕。”
突然地,我意识到:嫣然山上只有春季,没有夏、秋、冬,这孩子怕是连四季都不晓呢!以为外头和嫣然山上一样,只有春。
我是缕残缺的魂魄,过去与她始终像罩着层浓雾似的,想不完全。
我明确了她眼角的雨痕是泪?,摸了摸她的泪痕,说:“师父在这,师父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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