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晴方觉夏深

　　灼灼目光收回，平淡地看向秦晴身后。
　　她也跟着掉转视线。

　　迎面而来的是推着自行车的郁知南，冲方夏深热烈招手。自行车被快速推进方夏深旁边的车位，她低头看不清锁孔，钥匙插了好几遍都没插进去：“方夏深，你等我一下，一会儿一起去老师办公室拿作业本吧。”

　　方夏深已经离开车位。
　　她蹲下锁车，着急起身时，头撞到车把手，发出惨痛的“哎呦”声。

　　“你没事吧。”
　　刚走不远的秦晴听到声音回过头，正和捂着脑袋的郁知南的视线撞个正着。
　　前方，方夏深迈开左脚踏下一层台阶。

　　光透过树缝投在教学楼的柱子上，他走了两步，下了台阶，踩进明暗不一的光影里，慢悠悠地大步走。郁知南跑过秦晴身侧，跟上他，跟在他身后，马尾辫晃得一颤一颤。突然马尾辫停了下来，她站定后，转身看向后边的秦晴：“我刚看到你们一起进的大门，你们家是同一个方向吗？”

　　沉默片刻，秦晴才回答：“哦，是的。”
　　她冷脸道：“你们家住得很近？”

　　“……倒也没有。”不知为何，秦晴撒了个谎。
　　“你们……”郁知南还想继续追问，谁知前头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邻居。”

　　阳光转移方位，正巧将教学楼的柱子洒了一片黄金。方夏深背着书包拐过柱子，书包上的拉链被光照得一闪一闪。郁知南眯着眼看去，却看不清他的步伐。

　　三人一前一后进教室。

　　黑脸的郁知南坐到座位上，把书包放书桌，往里面掏书。同桌薛静静和她讲话，她都没注意，直到薛静静撞了她胳膊，才回神，问：“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魂不守舍的。”

　　两人没说一会儿话，陈老班背着手进教室，郁知南自觉起身，收了各小组长的作业送去老师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她又要站在讲台上领读语文。第一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拿着考卷进门，夸了几个进步比较多大的学生，其中包括秦晴，顺便还数落了退步的学生，里面有赵芸。赵芸一脸不快地趴在桌上，精神不振，于是连接下来的数学考试又考砸了。前排的袁远维知道成绩后，拿着她的试卷到处宣扬，最后挨了一顿揍。

　　郁知南这次难得考差，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忍着眼泪回教室。
　　大课间，有同学出去打闹，有的坐在位置上对着试卷唉声叹气。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扑扇着翅膀，在窗边的课桌上投下斑驳的一片碎光。

　　左侧一排的书桌，后靠一些，方夏深正托着脑袋，右手执笔，对着试卷划划点点，见对面的秦晴发愣的模样，又在另一张草稿上圈了一笔。秦晴抬起右手，指了指他画的圈，低声说了句话，惹得方夏深连连摇头，歪着脑袋叹口气，掏出草稿纸认真写下一连串的字符。

　　沿着课桌线慢慢走着，走到课桌前缓缓坐下，郁知南手里的试卷越攥越紧，最后皱成一团。
　　“这里又算错了。”身后传来方夏深低沉的声音。
　　“哦。”秦晴咬着笔杆，脚不停地挤在后面的桌脚，一下一下，显得局促和不安。

　　握紧手里的试卷，郁知南把它放到桌上摊平，皱巴巴的试卷耷拉着脑袋，上面的几个红色大叉十分刺眼，她转头望向他们两人，然后低头看着试卷，接着又抬头看向窗外炙热的日光。方夏深讲题深入浅出，就算秦晴的猪脑子都能明白。

　　“哎，方夏深，你也给我讲讲题呗。”
　　“没时间。”
　　“你有。”
　　“没。”
　　“那给秦晴讲题就有时间？”
　　“对。”
　　“你们两什么关系？”

　　方夏深的声音懒洋洋的，趴在自己的桌上瞟了一眼刚离开的秦晴，看她被光打出的一圈红晕，道：“债主。”

　　转个身，他的脸朝窗外，沐浴着被玻璃稀释的夏光，透过颤动的眼睫看到一抹倒映出的丽影。

　　“方夏深。”
　　“方夏深，班长找你。”他的同桌王原在一旁喊，见没喊动就凑过头去看，看到方夏深紧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

　　王原笑了笑，抓着他的肩膀开始摇晃：“快醒醒，别耽误人家正事。”
　　方夏深这才微醺着抬起头，眯着迷蒙的双眼问：“什么事？”

　　“方夏深，你也给我讲讲题呗。”郁知南抚平试卷的褶皱，捏着一角，手里还紧握着红笔和草稿纸，然后把试卷往方夏深的课桌上一放。她拨了拨散落在前的头发，露出一张讨好的脸。

　　方夏深打了个哈欠，声音有气无力：“没空。”
　　“你数学考试满分，又不用订正，哪里没空？”郁知南依旧笑着说话。
　　这时，坐在一旁的王原识趣地拿着水杯起身，跑去打水。

　　郁知南借此机会在方夏深身边坐下，扬起一双谄媚的眼睛，声音软糯甜美：“我就一道大题没搞懂，你帮我讲讲嘛。刚才你和秦晴说题的时候，我听了一点，你讲得比老师还好。”

　　拿起桌板下的校服外套，方夏深往身上一披：“我欠她，又没欠你。”

　　也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一下就把桌上那张皱巴巴的试卷吹跑，郁知南赶紧伸手去抓，“呲啦”一声，试卷被扯破一角，大半张试卷流落在另一排，轻轻晃动在桌角，再飘几下，又掉在地上，覆盖在秦晴的脚边。

　　低下身，秦晴伸手一抓，就拿到试卷。她抬起头，正巧看到郁知南怨恨的眼神一闪而过。手里的试卷僵了僵，她突然不敢动。
　　很快，郁知南恢复笑脸，走过来伸手：“谢谢你啊，秦同学。”

　　语调上扬，带着尖锐，让人听了浑身难受。

　　试卷被一把夺过来，蹬着脚，郁知南重重地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身后有小组长叫她：“班长，作业收齐了！”见她没有答应，小组长只能抱着作业本，放她的桌子上。她眼一斜：“放我桌上干嘛？”

　　“那放哪里？”小组长莫名其妙被怼。
　　郁知南站起身，语带不爽：“讲台。”
　　小组长只能双手环到本子上，重新抱起来，嘟囔一句：“平常不都是放你这吗。”

　　气得手抖，郁知南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谁知没坐稳，整个人倒在地上，屁股上火辣辣地疼，眼眶一红，忍不住落下一大串泪珠，啪嗒啪嗒滴在地上，氤氲成几圈。同桌薛静静帮她出头，立马站起来，大声嚷嚷：“叫你放讲台，怎么还不听呢？”

　　“我也没说不放啊。”
　　教室里闹哄哄的，争吵不休，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战火才堪堪熄灭。

　　一整节课，郁知南红着眼盯着试卷，一声不吭。忽然，一包纸巾出现在眼前，她看了一眼，没有理。薛静静打开纸巾，从里面掏出一张纸，递给她：“别哭了，都下课了。”

　　郁知南硬是没接。
　　“不就摔了一跤，至于吗？”
　　她没有吭声。
　　“数学考差了？”

　　脑子被薛静静的唠叨弄得嗡嗡响，郁知南抓过纸巾擦了擦眼角，她说：“没有哭。”
　　薛静静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打了几个转，笑出声：“都红成兔子眼了。”

　　“你快烦死了。”郁知南把脏兮兮的纸巾扔过去。
　　见她没事，薛静静又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到她手里，眼珠转了一圈，偷偷朝后看一眼，迅速转回头。郁知南皱着眉头问：“你做贼呢？”

　　身体往右靠了靠，薛静静的大脑门凑过来，对她努努嘴：“我知道你为什么伤心。”
　　“考差了呗。”

　　“你猜我信不信？”薛静静一把将她拉过来，低声道，“有一回我去陈老班的办公室交作业。那天的作业特别沉，我抱着走到办公室门口，有一本掉出来，我捡本子的时候办公室传出陈老班的声音……”

　　郁知南把手里的纸巾捏成球，扔到薛静静怀里：“办公室隔音没这么差吧。”
　　“平常办公室都不开窗的，那天门旁边的窗户开了一条缝，所以我听到了，但也不是所有的话都听了。”薛静静把怀里的纸巾球随意扔在了课桌上。

　　她挪了挪，凑得更近了：“陈老班说，让方夏深帮忙给秦晴辅导作业。”
　　听到这，郁知南松了口气，总算是放下绷紧的弦，语气带着不屑：“我说，方夏深怎么会愿意帮别人补课。”

　　“可就算是陈老班吩咐，你认为方夏深就愿意？”

　　如梦惊醒，郁知南回转过头，睁大眼睛直愣愣看向薛静静。
　　*
　　晚霞铺天盖地。
　　站在教学楼上方将目光投向人头攒动的广场，能看见广场连着校门口，门口挤满了放学步行和骑车的同学。

　　秦晴从陈老班办公室跑向教室，教室里的同学寥寥无几。她从书桌下把需要的课本整理出来，放进书包里，书包鼓鼓囊囊，背到身上一沉。转过身，她刻意望向方夏深的位置，书桌上干干净净。

　　于是，她走到后边，弯腰往他的桌板里瞧，没有书包。

　　路过篮球场的时候，她趴着篮网往里瞧。有两群男生霸着两个球框，篮球在球框里转圈，“咣当”一声进了，于是里面传出嘘的声音。她踮脚张望，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方夏深不在篮球场，那可能是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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