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绿洲

　　葵子踮起脚尖，将新熟的番茄放进温室顶层的储物架。夕阳透过斑驳的玻璃洒进来，给她的手臂镀上一层金色。三个月前，她还在高耸的写字楼里熬夜做PPT，现在却在这个人类撤离后的世界里，学会了分辨可食用蘑菇和有毒藤蔓。
　　"葵子小姐，请抬脚。"阿绣的圆筒形身体发出轻微的嗡鸣，机械臂灵活地扫过她脚下的泥土，"检测到0.3克有机质残留。"
　　她笑着跳开，看这个固执的家政机器人将地面打扫得能照出人影。忽然，一张卡在储物架缝隙的纸片飘落下来。葵子弯腰捡起，呼吸瞬间凝固——那是一张泛黄的政府通告，上面印着「资源回收计划：第7批次清理区域」的标题，而植物园赫然在列。
　　葵子将通告紧紧攥在手心，纸张在她掌心里发出轻微的脆响。
　　她有些惴惴不安，这份古老的通告让她有了新的焦虑。植物园的生机迟早会引来清理者的吧。可是伙伴们携手打造的家园才刚刚有了雏形。
　　她望着正在温室另一端忙碌的伙伴们——阿绣正用绣花针修补一件旧衣服，针脚细密得如同在创作艺术品；小闪追着自己的光影尾巴在番茄架间窜来窜去；老医在检查他们自制的雨水过滤系统，显示屏上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
　　她的喉咙发紧。撤离？去哪里？大守上周的巡逻报告显示，方圆五十公里内只有这片植物园还有完整的穹顶。冬天的第一场酸雨就要来了。
　　更重要的是——葵子的目光落在诗人身上，它正在用生锈的机械臂翻阅一本残缺的《万叶集》。这些被旧世界抛弃的机械，每一个都有无法移动的理由：阿绣的驱动轮早在三年前就该更换了；诗人的导航系统只能识别一小块的地区；而小闪...那只电子猫连最基本的防水功能都失效了，上次淋雨差点烧毁整个情感模拟模块。
　　"根据历史数据，"老医曾经在深夜维修时对她说过， "我们这种型号的平均寿命是37.3年。"老医的显示屏突然闪过一串血红代码，"但包括地下休眠期在内...本机已持续运行18,263天。
　　她想起上周发现的那个地下种子库，或许...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脑海中成形。如果能在清理者到来前修好那台老旧的拖拉机，如果大守的武器槽能适配他们在图书馆找到的光伏能源核心，如果……
　　不，她摇了摇头。面对科技绝不能以科技妄图打败之，上次在图书馆的感性体验反而可以出奇制胜。这才是人类真正独特的优势。她需要思考来完善计划。
　　"怎么了？"小闪的电子猫从番茄架上一跃而下，尾巴上的LED灯好奇地闪烁。
　　葵子迅速将纸片塞进口袋："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的事。"她揉了揉小闪的脑袋，金属外壳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橙光。通告上那句"所有非必要机械单位将被分解回收"像刀刻在她脑海里。不，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她要先做更多准备，确保大家都能安全离开。有时候隐瞒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太清楚那些你爱的人会为了守护什么而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
　　"根据我的数据库，"老医慢吞吞地从药柜后面转出来，"人类在说谎时瞳孔会放大0.5毫米。"
　　葵子正想辩解，诗人突然从书堆中抬头："'谎言如朝露，终将消散于真相的晨光中'——这是松尾芭蕉的俳句。"它的扬声器发出静电杂音，"但葵子小姐刚才提到'以前的事'时，语言模式与描述办公室加班时的频率一致。"
　　"你们这些家伙..."葵子哭笑不得地举手投降，口袋里的通告像块烧红的炭。她转移话题："我只是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我生日，下班很晚，买了一个小蛋糕甜得齁人，我边吃边哭，想这混蛋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她笑了笑，“没想到，愿望实现啦。”
　　诗人的录音指示灯突然亮起蓝光。
　　那天深夜，葵子辗转难眠。月光透过温室玻璃，在阿绣光滑的外壳上流淌。她悄悄掏出那张通告，再次确认日期——距离清理者年度例常的大清扫到来还有十七天。角落里，小闪正偷偷把一颗闪亮的螺丝钉藏进尾巴，而老医的充电指示灯规律地明灭，像颗微弱的心跳。
　　"我们会活下去的，无论如何。"葵子对着月光无声地说，指尖描摹着通告上冰冷的官方印章。
　　次日清晨，葵子被一阵金属碰撞声惊醒。她揉着眼睛走出休息区，眼前的景象让她呆立在原地——温室中央的空地被清理出来，一条褪色的红地毯（看起来像某种防潮布）从她脚下延伸到一株盛开的铁线莲前。地毯两侧摆着用罐头盒做的"花盆"，里面插满各色电线编织的"花朵"。
　　"惊喜！"小闪从高处跳下，尾巴上缠着闪闪发亮的彩带，"根据诗人分析，地球历今天是你的生日！"
　　葵子的眼眶瞬间湿润。她看到阿绣举着一件用旧窗帘改造成的"礼服"，针脚细密得令人惊叹；老医捧着用消毒纱布做的头纱，局促地说："虽然灭菌有效期已过..."；连沉默的大守都捧着一个用废弃太阳能板碎片做成的"王冠"，棱角处被仔细打磨圆润。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葵子的声音哽咽了。在原来的世界，成年之后，她几乎都没庆祝过生日了。
　　而这里所有一切都在惦念着她。
　　"'言语有时不及沉默'，"诗人缓缓滑行过来，"但这是我创作的第一首诗：'葵花向阳而生/我们向你而生/在这锈蚀的世界/你是唯一的花期'。"
　　阿绣的机械臂轻轻为她换上礼服，小闪用爪子为她戴上头纱。当葵子踏上红地毯时，老医突然播放了一段破碎的婚礼进行曲，走调的电子音惹得小闪笑出一串乱码。
　　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落，葵子走过罐头花丛，铁线莲的藤蔓在她头顶交织成天然拱门。大守突然举起手臂，从掌心投影出一片星光——那是他用仅存的能源制造的全息效果。葵子转身时，看到五个伙伴排成一列，诗人用扫描仪记录着这一刻。
　　"茄子！"小闪突然喊道，虽然它根本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投影定格：葵子穿着歪歪扭扭的窗帘礼服，头上顶着纱布头纱，笑得像个孩子；阿绣的清洁刷高举如权杖；小闪跳到了大守肩上；老医难得地"笑"了——它把显示屏调成了笑脸表情；诗人则把这首诗永久刻进了只读存储器。
　　夜幕降临时，他们分享了用最后一点面粉做的"蛋糕"（其实是烤面饼淋上野果酱）。葵子吹灭插在螺丝帽上的棉线"蜡烛"，许下无人知晓的愿望。月光下，五个机械体闪着微光，像一串被遗落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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