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眠

　　谨慎起见，许莞改签了机票，提前两天返回京都。

　　临走前她反复叮嘱许笑：“江回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离开，你还是小心点吧。”

　　“我知道啦。”
　　许莞不允许她送到机场，许笑只好在小区门口跟她道别。
　　后视镜里是她恋恋不舍地奋力挥手。

　　许莞也伸出一只手晃了晃。

　　飞机飞过平整的田野，飞过荒芜贫瘠的群山，驶向云端之上。
　　许莞目光所及只有白茫茫的云层。

　　她的头靠在舷窗上，心下茫然。

　　今日一别，下次见到许笑又不知是何时了。

　　见许笑，成为她痛苦生活的唯一盼头。

　　假期还有三天，许莞知道林暮秀和许鸿才也出差去了，所以她放心地回了家。

　　林暮秀不知道她提前回来，所以做饭阿姨按照她的吩咐，这几天都不会来，许莞只能点外卖填饱自己的肚子。

　　许是因为在西北那两天风寒，她回来后便开始咳嗽流鼻涕不停。
　　许莞随便找了两包感冒颗粒灌上，然后闷头大睡。

　　醒来时她出了一身冷汗，头昏昏沉沉的，四肢比睡前更乏力，甚至连腰也酸痛起来。

　　许莞直觉不妙。
　　她一阵翻箱倒柜，没找到温度计也权当自己发烧了，又胡乱喝下一包退烧药。

　　做完这一切，她连走回卧室的力气也没有了，整个人窝在沙发中，动作迟钝地划拉手机，翻找外卖。
　　看着看着，眼前的屏幕出现了重影，许莞渐渐失去知觉，歪在靠背上睡过去。

　　许莞再次睁眼是被自己的微信电话铃声吵醒。

　　手机掉在地毯上，在漆黑的房间里发出莹莹光亮。

　　许莞艰难爬起身，拿过手机接通电话。

　　“喂？帮我放门口吧谢谢。”她腰酸背痛，头痛欲裂，根本就没看清屏幕上的名字，还以为是外卖到了。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你生病了？”

　　许莞困倦的眼皮猛然掀开，她把手机拿离自己耳边，睁大眼睛看清屏幕上方的名字。

　　江回州。

　　“不好意思，睡迷糊了。”她懊恼地捶捶脑袋，清清干哑的嗓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前天你的口红落在我这里了，什么时候方便来取一下，还是我给你送过去？”

　　许莞慢吞吞爬下沙发，在饮水机接了满满一杯温水大口喝下。
　　嗓子的不适感总算没有那么严重了。

　　“先放你那吧，或者扔了也行。”她轻咳两声。
　　肚子传来一阵咕咕声，还伴随着钝痛，许莞想赶紧挂了电话看看自己的外卖到哪了。

　　“感冒了？”
　　她还没有回答江回州最开始的问话。

　　“嗯，不过不严重，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好。”

　　挂了电话，许莞点开外卖软件。

　　她不可置信地退出重进，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她根本就没点上外卖！
　　原来界面停留在付款上她就不小心睡着了。

　　许莞被自己蠢笑了，她泄气般把手机重重扔在桌子上，片刻后又不争气地拿回来重新付款。

　　跟肚子置什么气呢？她安慰自己。吃饱了才能好好睡觉，吃饱了才能病号，吃饱了…
　　一股暖流忽然划过许莞两腿间。

　　莫名的腰酸和肚子痛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要不要这么倒霉啊…
　　她绝望地想。

　　屋漏偏逢连夜雨。
　　发烧加上生理期再加上饿肚子，简直不给她活路。

　　许莞像只软绵绵的娃娃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外卖员到来。

　　门铃响起，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门口，一把拉开大门：“给我吧，谢…怎么是你？”

　　眼前的江回州穿着黑色大衣，扣子敞开，紧身内衫勾勒出他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明明他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被冷风吹拂的凉气，可许莞却莫名觉得，他的怀中，应该很温暖。

　　江回州举起手中的外卖袋：“刚才在门口碰到你的外卖了，顺便带进来。”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扫过许莞略微佝偻的脊背。

　　“谢谢你。”她接过来。

　　江回州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寸步不挪。

　　尽管许莞已经没有力气招待他了，但出于礼貌，她还是询问道：“要进来坐坐吗？”
　　“好。”他顺从地应下来。

　　许莞一噎。
　　这人怎么听不懂客套话呢？

　　她让出半个身子，不是很情愿地请江回州进来。

　　许莞给他倒了杯水，自己坐在他对面打开餐盒。

　　她点了两份粥，想着自己生病了，尽量多吃点的热乎的。
　　结果她伸手一摸，心和这粥一样，也凉了半截。

　　许莞瞬间失了胃口。

　　痛经偏在这时开始发作，她清晰感受到身下血气翻涌，手脚隐隐发凉。
　　怀中的抱枕被她用力攥到起皱，指尖也泛白。

　　江回州探身触碰碗沿，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手背。
　　许莞下意识回缩，眉间拧成死结：“怎么了？”

　　“需要帮忙吗？”江回州目光落在她没有从肚子上起开过的手掌，“你看上去好像很难受。”

　　理智告诉许莞她好像不该麻烦对方，可昏沉的大脑迫使她情不自禁说出心里话：“能帮我把粥加热一下吗？”

　　剩余的意识里厨房传来灶台燃起的响动，那声音空虚又漫长，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她的脑门轻轻磕在桌角上，玻璃的凉意给她的额头暂时降温。

　　体内像有一团火在游走，痛彻四肢百骸。
　　手脚却像坠入冰窖中，潮湿阴冷。

　　许莞在这冰火两重天中痛不欲生。

　　过了不知道多久，许莞差点以为自己晕死过去了。
　　额头突然覆上一只燥热的大手。

　　“你发烧了？”
　　听声音也能感觉到他十分担忧。

　　许莞有气无力地回应：“吃过药了，睡一觉就好了。”

　　“那怎么行？去医院。”

　　她的身体倏然变得轻飘飘的，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许莞半睁开眼，锋利明晰的下颌线在眼前晃动。
　　天花板已转换成玄关处的样子，她这才意识到江回州正抱着她往外走。

　　“我不去！”许莞的反应剧烈，她用力扑腾双腿想跳下来，“我不去医院！”

　　“不去？”江回州停住脚步，“你想等着脑子被烧坏吗？”

　　许莞看到他紧蹙的眉头，偏过头倔强道：“反正不去。”

　　江回州舌尖顶顶腮帮子，妥协道：“行，如果一个小时后再不退烧，我就带你去医院。”
　　许莞默不作声。

　　江回州权当她同意了，脚步一转，往楼上走去。

　　许莞面颊紧贴他的胸膛，江回州有力的心跳落在她耳边，仿佛是她沸腾血液的共鸣。

　　“这儿？”江回州站在她门前抬抬下巴。
　　许莞点点头。

　　他一只脚踢开门，用手肘摁亮灯光。
　　把许莞小心翼翼放在床上后，他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粥我热好了，给你端上来。”

　　许莞半边脸蒙在被子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好。”
　　她翻个身将自己裹成蚕蛹，又屈起腿缩成一团。

　　这个姿势并没有好受多少，小腹处传来源源不断的钝痛，难受得她脑袋发懵。

　　许莞揉揉酸涩的眼眶，堪堪忍住要落下来的泪。
　　巨大的孤独与自厌感铺天盖地涌来，将她裹挟其中，喘不过气。

　　要是这么生一场重病，要她半条命也挺好。
　　那样林暮秀许鸿才会心疼她吗？会不会就因此不再让她做筹码，她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了？

　　可事实是林暮秀和许鸿才根本就不会主动关心她。没准她死在家里，他们也要到出差后回家才会发现。
　　许莞恨恨地想。

　　“把粥趁热喝了吧。”
　　许莞听见瓷碗与桌面碰撞的清响。

　　她极快地抹去眼角泪水，坐起身靠在床头。

　　和粥一起被端上来的还有一盘白灼青菜。
　　绿油油的菜心上点缀少量蒜末，看得人食欲大开。

　　许莞小口抿着粥，压下喉间的哽痛才开口说话：“你回家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回去？”江回州抱臂看着她，脸色微沉：“刚才不是还答应我一个小时后不退烧就去医院？我走了怎么知道你烧退没退？”

　　许莞仰起小脸，眼尾亮晶晶的，继续嘴硬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真的没事，你走吧。”

　　江回州忽然长叹口气。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发现，许莞是个喜欢口是心非的人。

　　可很多时候她的乖巧懂事会让别人误以为她真的是这样想的。
　　所以到最后总会委屈她自己。

　　上次宋怀诗做的甜品就是。
　　明明不喜欢，还非要逼自己吃那么多，只是为了配合宋怀诗，让她高兴。

　　还有小的时候，她被父母骂得泪眼汪汪，却在江回州做客时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听从林暮秀的话给他添茶倒水。

　　江回州从来没说过，其实每次他的“不经意”闯入都是处心积虑的谋划。

　　那些所谓被宋怀诗派来送东西亦或是父母不在家的的说法，都是他绞尽脑汁“拯救”许莞的借口。

　　或许连许莞自己都没发现，她竭力维持平静的神情下，是无声的恳求。
　　恳求有人帮帮她，恳求她能脱离痛苦。

　　许莞的眼神总含有隐喻，可江回州永远都能读懂。

　　就像现在，她分明在说你走吧。
　　江回州却从她含泪的眼睛里看到她在说：
　　留下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