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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
甫进屋中是厅,古色古香,都是与林公馆相似的实木家具。两把太师椅夹着檀木桌,桌上挂着一幅画,好像是一只夜莺,是写意的画,不求真,只求意的。
林莺歌知道里面是卧室,本想在外让小厮通传一声,但这屋中根本没佣人。她站在门口一个大瓷坛养的绿色植物旁,没动。
沈骰玉则不管,自己推着林莺歌,越过壁墙,过了屏风,掀帘而入。
“林惊鸿,你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林莺歌是先被推进来的,林惊鸿正躺在床上换药,他裸着的脊背上全都是棍伤,一道压着一道,伤重的地方还在破皮渗血。
林莺歌注意到林惊鸿的右臂包扎的绷带,樱桃小嘴微微张开,露出皓白的齿和嫣红的舌。
林惊鸿被突然闯入的他们吓了一跳,右臂隐隐现出愈来愈重的红,他右臂的枪伤是又裂了。他只怔了一瞬,很快伸手拉过床头的西装外套盖在身上。
“出去!”林惊鸿没看他们,转过头,看着床头雕着的凤与凰。
“你咋的还不好意思了,我也不是没看过。”沈骰玉自己坐下不够,还让着林莺歌坐下,林莺歌没坐,眼睛不住的注意林惊鸿。
那么重的伤,那样狠的人,也是会受伤的。林莺歌实在没办法将眼前红到脖子根的男人与前天还与他谈笑的男人想到一起,她难以思考,淡淡的心疼涌进心里。
“沈骰玉,你带她先出去。”林惊鸿的嗓音也变了,运筹帷幄的镇定变成了老奶油蛋糕一样的甜软,不过这奶油蛋糕的夹心怕是酸山楂的,红透了。
“不是,妹妹而已,你还……”沈骰玉有意推林惊鸿一把,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做什么骗自己骗别人的渣滓事。
林惊鸿硬了声音,把外套口袋的钢笔掷向沈骰玉,“要不要我把你和王虎拿手枪互指的事告诉九爷?”
沈骰玉伸手接了钢笔,放在桌上,推着林莺歌又一股脑出去了,嘴里念着,“我们快走,他要爆炸了!”
王妈本将食盒递给了林莺歌,她又怕坠的小姐手疼,就看了一眼沈骰玉,沈骰玉懂事的接了,刚进屋子的时候就把食盒放在檀木桌上了。
这会他们出来,沈骰玉坐在左面那张红木椅上,林莺歌自然坐了右边的。
“小姐,怎么称呼啊?”沈骰玉隔着食盒都闻到了香味,他嘴上问着,眼睛却一点没在林莺歌身上。
沈骰玉昨晚连干两架,回来又陪着林惊鸿审人,睡的晚起的也晚,本来他是要出去吃点早点的,没想到遇见林莺歌,就又回来了。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瘪了个坑。
“我叫林莺歌。”林莺歌见沈骰玉馋嘴的样子好笑,心里道,这青/帮的双花红棍还是个吃货。
“哦,那我就叫你莺歌了,”沈骰玉略微紧张了下,也姓林,不会真是妹妹,他搞了个大乌龙吧,带着这样的心情,他弱弱开口道:“你们是兄妹?”
“不是的,”林莺歌听到沈骰玉刚说的妹妹,觉得林惊鸿定是这么说的,可她不觉得自己能骗过沈骰玉,便敷衍着,“但林先生如何说就是如何的吧。”
沈骰玉这么一听,明白了,合着是小美眉有意,里面那个无情啊。他没说话,嘿嘿一笑,没再继续问,“呃……莺歌啊,你这是给他送了什么好吃的啊?”
“鲅鱼饺子,我家乡的特色,”林莺歌起身打开了食盒,拿出辣油蘸料,又拿出了第二层的白瓷盘子,“你尝尝?”
“可以吗?”沈骰玉虽然这么说,连旁边匣子里的筷子都薅出来了。
“带的多,吃吃看,正好给点建议。”
林莺歌刚说一个“带”,沈骰玉就扎了一个饺子戳进辣子油里裹了个满,一整个塞进嘴里。
沈骰玉对吃的要求不高,原来吃饱都难,还挑什么。不过,这饺子确实鲜甜,蘸料又辣又香,一口下去,身上爽出一层薄汗。
“太好吃了!你手艺真好!”沈骰玉故技重施,连吃了三个。
“你喜欢就好,不过这不是我做的,下回可以做着试试看。”林莺歌微笑着,不禁窥着屋里那个。
“莺歌,你是哪的人啊?”沈骰玉吃了大半盘子,肚里有了底子,终于不是饿死鬼的模样。
“山东胶州的。”林莺歌刚说完,林惊鸿从屋里出来了,他已经穿好了衬衫,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只耳朵上的微红出卖了他。
“没正事了?”林惊鸿看着盘子里只剩的三个饺子,面色平常,但眼神直直钉在沈骰玉鼓鼓的腮帮子。
“那我也得吃饭啊!”沈骰玉嚼着回答林惊鸿,差点喷出来。
“我替你去拜访九爷。”林惊鸿粥皱眉,说着就要向外走,沈骰玉赶紧起来,右手拿了盘子里仅剩的饺子,左手抬臂挡住了他。
“别,我走了,干正事去,”沈骰玉含糊不清的说着,冲出门外,又回头,“莺歌,下次我请你吃鲜肉馄饨!”
沈骰玉被林惊鸿淬着冰的眼神寒了一下,他瑟缩着脖子,跑走了。
林惊鸿也不坐,侧身站在林莺歌身后。
林莺歌柔软的发挽成了低髻,别着一枚珍珠发卡,乌黑中闪着米白的温和,那闪耀在林惊鸿眸中。
“先生,”林莺歌见林惊鸿没有动作,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她主动起身,含羞带怯的看向林惊鸿,看了又垂下眼眸,目光有形的扫过林惊鸿的心,她的心里都绞成了丝瓜瓤,犹豫道:“我想你了。”
林惊鸿难得的不知如何是好,他轻笑一声,扶着林莺歌坐下,自己坐到她对面。
“我是第一次担起家庭的责任,下次会往家里去信的,对不起。”
“不会,”林莺歌没想到林惊鸿会道歉,她连连摆手,“我知道先生在忙,没有怪你。”
“可我有些伤心,”林惊鸿看着空空的盘子和脏了的蘸料碗,“王管家说你会带吃食,我今天还什么都没吃。”
林莺歌看着林惊鸿小孩子护食般的情绪,心里不禁一动,她在心里骂自己昏了头,手却收拾了蘸料碗和空盘,拿出另一个蘸料碗和最下层的白瓷盘。
林惊鸿平稳的嘴角微微上扬,刚想去找了筷子,就看到林莺歌从手包中拿出木制长方盒,打开,将里面的袖珍银筷子拿出来,递给林惊鸿。
“王管家说,你在外用餐都只用银餐具,我特意带上了。”
林莺歌看着接过筷子轻轻夹起一个饺子的林惊鸿,想起王管家说起他这习惯时的无奈与担心。
林惊鸿微微低下头直接咬了饺子,汁水包裹着细腻雪白的鱼肉馅滚进口中。馅子调的淡,他倒转筷子给饺子沾了点蘸料,蒜和芝麻随着酱油流进了饺子皮里。
林惊鸿又咬了一口,筷子上只剩了没有馅的饺子尖,他为人儒雅,吃饭也总是细嚼慢咽,一点不像帮/派中人。
林莺歌本看着林惊鸿头顶的悬儿,他们相见的几次,林惊鸿都做了发型,这会他的头发软塌塌的顺下来,更是难以想象他以往的狠辣模样。他真有该是炫耀的脸,眉眼口鼻,没有一处不是好看的。
像是一碗新酿的好酒,无需再藏,随口喝了,便是绝艳,林莺歌看的有些醉了。
“怎么馅里没有加些韭菜?”林惊鸿吃完了一个饺子,又夹起一个,放进了碗里。
“韭……”林莺歌大梦初醒,无意识勾在一起的手指都僵住了,韭菜!
林莺歌觉得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裹住,只待她露出马脚,就会被吊起,无情宰杀。
“先生有所不知,我母亲从不食韭菜,所以我家调鲅鱼饺子馅就一直不放。后来,母亲去了,大家也都习惯了,也就一直如此了。”林莺歌侧过头,看着地上的石砖板。她抬手用丝巾掩住了口鼻,一副不愿再说的模样。
“原是这般,对不起,惹你伤心了。”林惊鸿依然是投来柔和的眼神,说着有礼的言。
林莺歌轻轻摇头,主动出击,“说来,先生,在戏楼那天我遇见弟弟了。”
林莺歌见林惊鸿抬眉,继续吃着饺子,就明白这个“巧遇”就是他安排的。
“他小孩子脾气,说了不好听的话,先生别怪罪。”
那天林莺歌听完了戏刚出戏楼,就被守在门口的一个学生样的男人叫住了。
“姐,真是你!”男人身量略比林莺歌高一个头,看到她出来了,立刻一脸的喜悦。
“不是来读书,怎么跑到戏楼啦,又贪玩?”林莺歌看到了男人耳朵的豁口,一下子就确定了他的弟弟身份。
“姐,我是在旁边的罗宋吃饭,刚出来就看见像你的人进了戏楼,特意等在门口的!”
林昭然对于姐姐出嫁时,没有以弟弟的身份送嫁一直耿耿于怀,他有悔。但没办法,他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
当时,父亲非要送他出国,他不愿。结果父亲就直接叫人捆了他,要把他强制送走。
林莺歌出嫁那天,看守他的人喝醉了,他从屋子里跑出来,远远看到红轿子走了,自己抹着眼泪跑到了苏州舅舅家。
舅舅看不上林父的霸道,收留了他。他知道姐姐嫁到了上海,他也考进了沪江大学。
“姐,他不在?”林昭然看着林莺歌身后站着的王五,短打黑衣,腰上系着个黑布带,一看就是个帮里的混混。
林莺歌眨眨眼睛,拉着他走远了两步,“什么他,那是你姐夫。”
王五没跟,他的耳力极好,就算林莺歌带着林昭然走远十米,也好像在他耳边说话一样。更何况,林昭然可丝毫未收敛他的气愤。
“姐,他对你如何?有没有凶你,若是你不开心,我带你走!父亲怎么能这样呢,都什么年代了,还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套!”林莺歌的祖父和林惊鸿的祖父算是熟识,两位长辈在两个孩子小时就有意结亲。
后来林莺歌的叔父救了林惊鸿的祖父,两位林父成了好友,林莺歌自然而然就被许配给了林惊鸿,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没有凶我,他待我很好。”林莺歌本是没有兄弟姐妹,甫一被这么大个弟弟关心,她有些不适应,但心里暖暖的。
“姐,你别怕他,他要是敢负你,你就跟他离婚,别在乎爹那个老古板,昭然长大了,昭然养你,定不叫你委屈了。”林昭然才刚满月,娘就去了,他与林莺歌差了五岁,小时候先叫的就是姐姐。
“好了好了,姐姐知道了。”林莺歌抚上林昭然乱糟糟的头发,他额角有块黑,她用帕子给他擦了。
“姐,”林昭然压低了声音,凑在林莺歌耳边,“林惊鸿不是什么好人,委身于他没有好处,你等等我,我一定带你走。”
“昭然,”林莺歌看看不远处的王五,“这话莫再说了,我既已嫁做人妇,只要他将我当做个人看,我就不会轻易离开。”
“姐!他!”林昭然提高了音量,急得直跺脚,抿着肉感的唇,咬着唇内嫩肉,紧急收了声音,“青/帮哪有一个好饼,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鬼。”
林昭然说着四周看了一眼,见没人,又拉着林莺歌走远了两步,佝偻着腰用气声说:“听说青/帮与日本人有关系,日本人啊,占领了东北的日本人。这,可是卖国!”
“别瞎说,”林莺歌伸手打了一下林昭然的胳膊,“这话怎么说得。”
林昭然眉毛拧成一个疙瘩,还想再说什么,林莺歌可不敢再听,她打开手包,包里还有些王妈放的给她压兜的银元,她全都拿出来放到林昭然手里。
“姐,我不要!你听我说!”林昭然作势要躲,被林莺歌拉住了。
“不听,拿着钱回学校去,吃点好的,好好读书,这些事情与我们何干。”
“姐,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是中国人,那是我们的土地……”林莺歌一把捂住了林昭然的嘴,“听话,不然我再不理你了!”
“我……”林昭然像霜打的茄子,脑袋都支楞不起来,他在心里埋怨自己,这些事自己知道就好了,姐姐一直被父亲严加看管,连字都认不全,这种事情她怎么能懂得。是父亲的错,是吃人时代的错,这不是姐姐能选的。他想到这层面,嘟着嘴,闷闷回了句,“知道了。”
林莺歌赶紧跟林昭然告别,上车回林公馆时还在后怕。
这里是民国,危机四伏的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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