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射进来，齐铭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他整夜没敢深睡，时刻注意着身边人的动静。

　　周亦安仍然蜷缩在他身边，呼吸平稳但微弱，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齐铭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生怕惊醒周亦安。

　　阳光照在周亦安露出的手臂上，齐铭倒吸一口冷气。

　　晚上没看清，那里不只有昨晚处理过的几道新伤，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旧伤痕，有些已经泛白，有些还是淡粉色。

　　齐铭的心被揪紧，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更多伤痕映入眼帘：周亦安露出的肋间也到处都是新旧交织的疤痕，有些整齐如刀割，有些则是不规则的抓痕和烫伤。

　　“天啊……”齐铭无声地呢喃，手指悬在空中不敢触碰那些伤痕。他想起林墨的话。

　　“那个人渣出狱了，一直在骚扰他”。

　　这些伤痕中有多少是那个畜生造成的？又有多少是周亦安自己弄的……

　　枕边传来手机震动声，齐铭轻手轻脚地下床来到洗手间。

　　是林墨的电话：“今天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九点在校医院，我已经约好了。”

　　齐铭回复了“好”。

　　挂断电话后，开始收拾昨晚的一片狼藉。他捡起空药袋看了看。除了那盒头孢，里面就只是普通感冒药，幸好不是安眠药。酒瓶里剩余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最让他心惊的是在垃圾桶里发现的一片剃须刀片，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痕迹。

　　“齐铭？”

　　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亦安站在洗手间门口，脸色苍白如纸，宽大的睡衣挂在瘦削的身体上，显得空空荡荡。他的眼睛红肿，左手腕上缠着齐铭昨晚临时包扎的纱布。

　　“早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齐铭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周亦安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齐铭手中的刀片，眼神变得慌乱。他下意识地把手臂背在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今天林墨约了校医”齐铭装作无事发生，没有多余动作的把刀片扔进垃圾桶“九点，我们一起去好吗？”

　　“不用。我没事。”周亦安的声音嘶哑。

　　齐铭走近一步，周亦安就后退一步，直到背抵在墙上。那双眼睛里满是恐惧和羞耻，仿佛齐铭已经看穿了他最不堪的秘密。

　　“周亦安……”齐铭停在一步之外，轻声说

　　“你不需要对我解释什么，更不用害怕。但你那些伤痕……需要专业的处理和帮助。”

　　“我们去看看，好吗？”

　　周亦安的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下，最终蜷坐在地上，额头抵着膝盖。他的肩膀剧烈颤抖，却没有声音，像是在无声地尖叫。齐铭半跪在他面前，想拥抱他又怕吓到他，最终只是轻轻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我……控制不住……”周亦安终于开口，声音变得破碎不堪。

　　“每次想起他……想起他的手……我就觉得脏……好脏……好像只有痛……才能让我暂时忘记……”

　　齐铭的胸口像被撕开一样疼。他小心地把周亦安拉进怀里，后者僵硬了一瞬，然后崩溃般地抓住齐铭的衣襟。

　　“他……打电话发短信……说记得我身上的痣……说要来找我……”周亦安的声音闷在齐铭肩膀上，身体不停颤抖
　　“我害怕……齐铭……我好害怕……”

　　齐铭的手臂收紧，恨不得把怀里的人揉进骨血里保护起来：“我不会再让他碰到你一根手指了。我发誓。”

　　“以后我保护你。”

　　八点四十五分，他们站在校医院心理科门前。周亦安僵硬的站着一旁，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林墨已经等在那里。

　　林墨走向周亦安：“走吧，放轻松安安，我们进去就只是简单的聊聊天。”

　　周亦安抬头看了齐铭一眼，眼中满是无声的恳求。

　　“别怕，我就在外面等你”齐铭捏了捏他的手“不走。”

　　诊室门关上后，齐铭在长椅上坐下，双手紧握。墙上时钟的秒针走动声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太阳穴上。半小时后，林墨出来接电话，脸色阴沉得可怕。

　　“怎么了？”齐铭站起来。

　　林墨把手机递给他，屏幕上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小安，我到你学校门口了。这次别想跑。”

　　齐铭看完，身体里的血液瞬间气愤沸腾：“我他妈去宰了他！”

　　“等等！”林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冷静点，你这样安安怎么办？我已经通知保安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好安安。”

　　正说着，诊室门开了，一位中年女医生走出来：“你们是周亦安的家属吗？”

　　“我们是朋友。”林墨说。

　　“算是他……最亲近的人。”

　　医生看了看手里的表格：“患者同意我向你们说明部分情况。他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抑郁症，自伤行为是应对机制之一。童年时期的长期虐待造成了他对身体的病态认知。”

　　齐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个……虐待他的人……”

　　“根据患者描述，从九岁持续到十七岁，包括身体和性方面的虐待。”医生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充满怜悯。

　　“最近施虐者出狱并试图联系他，这引发了严重的创伤再现。”

　　林墨强装镇定，向医生问道：“那治疗建议是什么？”

　　“药物治疗配合心理咨询，紧急情况下可以到中心医院住院观察。”医生递给他们一份处方。

　　“最重要的是他需要建立稳定的支持系统。他提到你们两位，特别是你，似乎是他目前最重要的情感依靠。”医生看向齐铭。

　　齐铭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那我能做些什么去更好的帮助他？”

　　“你尽量保持稳定，不要出现过度反应。不要对他的自伤行为表现出震惊或厌恶，这会加重他的羞耻感。”医生顿了顿，继续道:

　　“他不需要怜悯，一味的怜悯是最没用的。你们需要让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人不会抛弃他。”

　　诊室门再次打开，周亦安走出来，脸色比进去前更加苍白。他的目光在齐铭和林墨之间游移，最后落在医生手上那叠纸上。

　　“只是些常规建议，放心交给你的朋友们。”医生温和地说。

　　回宿舍的路上，三人沉默不语。

　　周亦安走在中间，与两边都保持着一定距离。齐铭想牵他的手，想抱他，想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但医生的警告言犹在耳——不要出现过度反应。

　　宿舍楼下停着一辆警车。林墨停下脚步：“我去处理。你们先上去。”

　　周亦安的身体明显僵硬了，眼睛死死盯着警车。

　　“没事的，放心，林墨会处理好的。”齐铭轻声说。

　　回到宿舍，周亦安直接走向浴室：“我想洗澡。”

　　齐铭点点头：“有需要什么直接叫我。”

　　水声响起后，齐铭瘫坐在椅子上，脑子乱成一团。医生的诊断、那条威胁短信、周亦安身上的伤痕……所有信息在他脑海中旋转，最终凝结成一个锋利的冰锥刺在心头：周亦安身心都曾被深深地伤害过，而那个伤害他的人渣现在竟还想要回来继续折磨他。

　　水声停了，周亦安走出来，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头发还在滴水。

　　他站在房间中央，像个迷路的孩子，不确定自己该去哪里。

　　“过来。”齐铭轻声说，拍了拍身边的床。

　　周亦安慢慢走过去坐下，身体很僵硬。

　　齐铭拿起毛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头发。齐铭动作很温柔，让周亦安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医生……跟你们说了什么？”周亦安的声音很轻。

　　“她说你很勇敢，说你需要恢复时间和支持”齐铭继续擦着。

　　周亦安转过头，眼睛直视齐铭：“你看到那些疤了。”

　　这不是问句。齐铭放下毛巾，诚实地点点头：“看到了。”

　　“恶心吗？”周亦安垂下眼，不安的问。

　　“不，不恶心，一点也不，看到那些疤……”齐铭的声音因压抑情绪而有些沙哑“我恨不得去杀了那个伤害你的人渣。”

　　“你不该承受这些……”

　　周亦安的眼睛瞪大了，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的嘴唇颤抖着，突然扑进齐铭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齐铭紧紧抱住他，一只手轻轻抚过他湿漉漉的头发：“你什么都没做错，周亦安。错的是他们，一直都是他们。”

　　周亦安在他怀里颤抖，没有哭声，但齐铭能感觉到胸前的衣服慢慢变湿。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一遍遍抚摸他的背，避开那些隐藏在衣服下的伤痕。

　　林墨回来时已是傍晚，脸色疲惫但平静：“处理好了。他因违反假释条件被带回去了，至少半年内出不来。”

　　周亦安从齐铭肩膀上抬起头，眼睛红肿：“真的？”

　　“真的。”林墨坐在他另一边，"我找了法学院的朋友帮忙，他会一直被监视。如果再接近你，就直接回监狱。"

　　这个好消息似乎并没有让周亦安完全放松，但好在他身体不再那么紧绷。

　　“现在，”林墨拿出药袋“你需要按时吃药，每周两次心理咨询。”他转向齐铭，眼神严肃“齐铭，你要确保他做到。”

　　齐铭点点头，突然意识到林墨是在正式将周亦安的照顾权交给他。自己在逐渐进入他们的世界，被他们所信任。

　　林墨离开前把齐铭叫到走廊：“医生告诉我，他的自伤行为已经持续多年，是应对焦虑的唯一方式。你不能指望他立刻停止。”

　　“我明白。”齐铭说。

　　“不，你不明白。你以为你的温暖就能治愈一切？这样太自负了。他需要的是专业帮助，不是你自以为事对他的同情！”

　　齐铭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震住了：“我从来没说——”

　　“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人”林墨打断他“充满同情心，发誓要‘拯救’他，最后却因为承受不了而离开。你知道那对他会造成多大伤害吗？”

　　齐铭的拳头捏紧了：“我不是那些人。”

　　“那就证明给我看。”林墨冷冷地说“别让他依赖上你然后又消失。要这样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插手。”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齐铭心里。他想起自己曾经对周亦安的种种关心，那些“偶然多买”的食物，那些特意安排的相处……如果他不能坚持到底，这些好意又算什么？

　　“我不会离开他。”齐铭声音低沉但坚定“无论多久，我都会在他身边。”

　　林墨审视地看了他很久，最终点点头：“记住你说的话。”

　　回到宿舍，周亦安已经吃了药，昏昏欲睡地靠在床头。看到齐铭进来，他强打起精神：“林墨生气了？”

　　显然周亦安是听到了刚才的争吵。

　　“没有”齐铭坐到他身边“他只是担心你。”

　　周亦安的眼睛半闭着，药效显然开始发挥作用：“他……一直在保护我……现在你也是……”

　　齐铭的心跳漏了一拍：“对，我们都是。今后，我们一起保护你。”

　　周亦安慢慢滑下去，把头枕在枕头上，眼睛已经闭上：“齐铭……谢谢你回来……”

　　齐铭轻轻拉过被子盖住他：“睡吧，我就在这里。”

　　窗外，暮色渐深，最后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周亦安平静的睡颜上。齐铭凝视着他憔悴的脸庞和缠着纱布的手腕，心中复杂情绪交织。

　　齐铭轻轻拂开周亦安额前的碎发，暗自发誓：无论需要多久，无论多么困难，他都会陪在周亦安身边，直到那些伤痕愈合，无论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