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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画舫
没有日月星辰的点缀,夜空显得无比凄凉压抑,老管家搬了个矮凳坐在灶火下,对着火光柴烟一叹就溜过大半个长夜。
金玉离得近,结鳞的一嗓子吓得她浑身激灵。
“好事啊,干嘛不接着!”
她不解,这又是生得哪门子气?
不知是不是眼花,她看见大仙的眼穴在突突地跳。
“我不是英淮,他不知,你也不知?”
结鳞两个拳头紧握,空中一阵阵骨节响,“每日吃喝玩乐,正事不琢磨,只会偷奸耍滑看热闹是吗?”
“你想在这呆着困死,我可不陪你!”
金玉被说教地一愣一愣的,看他眸眼腥红,怒血喷张的,不是没有六魄吗?
怒气哪来的?
她倒心态稳健,一副以不变应万变的难得沉稳,语气四平八稳的,“山君进来伏波珠,只为了再出去?”
“有没有伏波珠,咱最终不得要重塑剩下的六魄?”
“我先前还愁喜怒哀惧爱恶欲,爱最难得,我得上哪给山君寻个爱人出来,这不就送上门了?”
“反正躲在城主府是一定解不开伏波珠的奥秘。”
“试试呗!”
若她能注意到结鳞眼眶里的自己,便看得到里面越说态度越软,又惯常开始耍上狗腿子撒娇手段的娇媚。
和煦的风卷席着些宝贵的凉爽,一字一句卸下结鳞身上紧绷的弦。
结鳞的脊柱肩颈渐渐放过紧绷的肌肉,他倚靠在椅背上,眼角低垂,眸光黯然。
金玉三指悄然点在冰凉刺骨的掌心,酥酥痒痒的。
指尖上团着微光如薄雾又好似清霜,滑入他的身体。
驱散水城黏腻的潮热。
清凉怡人。
从天到地又禁锢于虚妄,太阴山君的心境骤然大跌。
太久了,陌生的身体和环境,日复一日与自己毫不相关的琐事耗着他。
没有尽头的迷茫衍生的无底失落叫做抑郁。
想要的太多,付出的更多,得到的却少之又少。
伏波珠,于他而言是徒增烦恼和焦虑。
好像失而复得,他紧握着每一毫流动着安抚着他的神魂的风。
细针密缕的,享受着,渴求着,揣摩着。
金玉嘴角涎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好似春光倾洒,眼底藏着细碎的月光。
他诚然跌入那月光的怀抱,不带一丝犹豫。
掌心那点清寒让他如痴如醉。
“听你的,做个戏。”
他浑身的刺都柔软顺垂下来,像只亟求安慰的小狗得到了满足。
那一刻,他的眼前有风有光,荡扫阴霾。
她,是这伏波珠里唯一的安慰。
大概是有了信任。
长街响锣,欢天喜地。
他走上了金玉和老管家欢天喜地张罗出的花路。
老管家脑袋上的乌云散尽,终于挺直了胸脯,喜得眼含热泪,一双黑黝苍老的手捏着雀生不肯撒手。
“雀生小将军呐!谢谢呐!以后雀生小将军就是我老龚的恩人!”
金玉不明所以,吃痛地跟着老管家的动作上下摇摆,只叹:
这老头,练得是擒拿手吧!
襄陵城中,江河穿流,灯火万里不歇。
夜城河畔流光溢彩,纸醉金迷的人们如梦似幻,真真好似画中的十里人间繁华场。
跟在城主大人的身边,排场还是很足的,一路上几乎没有不招手让路塞果子茶点的。
结鳞是个出尘脱凡的愣木头,金玉却是酒肆烟火里熏大的街溜子。
活络地像个襄陵本地人。
“师兄!”
如意画舫的东家小姐一袭红裙,顾盼生姿,落落大方地迎在岸前。
两岸灯火不如她的火烈璀璨夺目。
按照襄陵城下聘的规矩,三书六礼,金饼铜锁,香炮镯金,三牲鱼米……
应有尽有,足足百抬大红木箱抬入画舫。
翟如意是个爽快人,顶着花嫁金冠张罗自己定亲夜宴的待嫁新娘应是从古至今的独一份。
金玉隐约间听见翟如意对着她兄长软磨硬泡,“哥哥,我的终身大事,如意理应全程参与,处处感受嘛!”
她趁着宴场推杯换盏万家同欢的混乱空隙,独留结鳞一人架靶应酬,伺机消失在觥筹交错中。
水面金光粼粼,船上起高楼,舫中画幅雕梁,琴瑟音传,柔入水中。
步履间丈量,船底舱房足有四十六丈宽,一屋三丈十二门就是三十六丈。
足足少了十丈宽。
踱步间,她的脑子飞快地计算着,念念有词道,“就算过道一丈,损耗一丈,还有八丈的富余。”
“还有暗间。”
如果说,翟家执意把定亲宴定在如意画舫上的举动只是引起怀疑。
那么,这消失八丈地就是确证:
翟家祖庙恐怕就在水下仓。
她与元龟,与伏波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曾几何时,她简直把珠中世界当成家游走了。
千百年的修行路,她也努力过,只是灵力从不能疏通她的脉络。
她的筋脉似乎里有层厚重的老油。
灵力多一分,老油就稠一分,脉络就堵一分。
就像一道隐形无踪却无处不在又难以翻越的高墙桎梏。
就连结鳞的大仙之力都不能冲开它。
元龟说,伏波珠中有化解老油摧毁高墙的钥匙。
为此,她被伏波珠安排着以各种身份推演着襄陵城的故事,却始终寻不到。
就在最后一次,她几近要将元龟的话当成放屁,放弃之时,终于在翟家祖庙感受到了墙体的松动。
只可惜,伏波珠最擅长于不变中变化万千。
每次入珠,境况皆是翻天覆地的不同。
唯一不变就是无论什么样的襄陵城中都存在着一个翟家。
她再没寻到过翟家祖庙。
金玉紧贴着舱底却找不到任何机关破绽,每一处叩响都是实心的。
“雀生将军,这找什么呢?”
金玉的头皮瞬间发紧。
翟家祖上由水路起财,水祸海难却从不降临翟家。
他们认为这是祖庙在水下于水神献祭的保佑。
翟家祖庙是翟家信奉的圣地一样的存在。
不容玷污,更不容觊觎。
从无外人能进入祖庙。
“城主有块宝石能聚星光,命我今夜持宝聚光好交由翟小姐为信物,”
金玉低着头,早已准备好的一套说辞信口拈来。
她用余光瞥见翟如意眼波荡漾,脸颊浮上羞涩的红晕,继续道,
“只是…只是一时失手,宝石滚落舱底,属下正在寻。”
“那还不赶快寻,多叫些人。”
翟如意招呼了七八个小厮,齐齐蹲在地上拉网式摸索。
“小姐,找到了!”
舱口台阶影下,小厮手上高举的一块石,不过指节大小,确实流银闪耀,灼灼烂漫。
“原是滚在阶下,我还以为一路掉入舱底了。”
金玉抱拳道,“看来宝石终究与翟小姐有缘呢!”
翟如意捧着宝石,满目华彩,如同看见英淮一般娇羞。
“你可要拿好了!”
“去,一切如师兄安排行事。”
“我就等着。”
她将宝石用帕子裹好,交入金玉手中,少女期待已久的情意将她甜润得如沐春风。
金玉瞬间觉得结鳞配不上翟如意这份真情实意了。
当真是对不起她。
她引火燃烟,一颗颗亮点直穿上空,打破长月寂明,火树银花如翡翠流苏般华丽炫目。
夜幕中,虹彩狂舞,满载着光彩洒落人间,是英淮请天降下对他们的祝福。
幸福得震耳欲聋。
两岸人头攒动,盛大的烟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金玉在结鳞脑后咬耳,“把信物交给新娘子。”
她将子母玉的子玉塞入结鳞掌中,“这是…子母玉?”
“我准备的,反正伏波珠中它失灵了。”
熙熙攘攘的甲板上,喝彩声灌满了天地河水,悠悠回荡着。
英淮城主将耀眼的宝石系在夫人胸前,翟如意靠在师兄肩头笑靥如花,无不见证着爱情。
金玉再次趁乱脱离人群,今日夜宴接近祖庙的机会,不可错失。
可惜,她就快将底板掀开了都没能找到暗室的蹊跷。
“你究竟在找什么?”
“入口。”
她竟控制不住自己的嗓子答话。
脑中一片轰鸣,伴着还在盛放的烟花,她的脖子此刻僵直如木。
结鳞的声音,怎么可能听不出。
灵契不是外力可以斩断的,金玉早该想到。
即便是此刻的结鳞没有仙力,他仍然是金玉的主人。
她被结鳞从地上提起来,落在脸上的眼神如刀,在剜她的血肉,企图剜透她,看穿她。
金玉吞了吞口水,鼻头耸动,强装镇定,“这画舫有暗房,我闻到了妖气。”
语气尽显玄虚,她却没有撒谎。
作为一只妖,她确实嗅到了深沉的妖气。
结鳞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打量着舱底简陋的陈设,除了几张挂画,干净的光滑,每一根木头都实实在在支撑的这座建筑。
他不认为这样的条件能掩藏机关。
他伸手戳了金玉的脑袋,“亏你自诩精通阵法,就没试试?”
缜密如金玉,她还真试过,确实没有。
“要么是布阵者有独特的隐藏窍门,要么是…”
她不愿承认这最糟糕的境况。
“要么是布阵者力量远高于你,令你无法触及。”结鳞显然更偏向于后者。
“那怎么办?现在咱俩可就我有灵力!”
金玉小嘴一撅,“而且以我低微的灵力感知,这下面可是个大妖。”
结鳞却突然笑了,洪水洗过烟尘秽土,雨过后天晴。
有种云雾顿开的舒畅。
“说对了,你运气还真是不错。”
结鳞实在很羡慕她的运,“若伏波珠里真有大妖,除了元龟,还能是谁?”
这可是它的眼珠子。
结鳞仿佛看到了伏波珠的意图,也突然看清了脚下的路通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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