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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节
排练室闷热如蒸笼,敞开的窗户里,蝉声不知疲倦地涌进来。
电线如蛇般蜿蜒在地,傅承欢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悬停片刻,随后落下。
钢琴声如一滴水珠坠入寂静深潭,清冷、澄澈,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阳光费力穿透蒙尘的玻璃窗,恰好落在傅承欢微颤的指尖上,映照出薄薄一层微光。
谢择野目光凝注,三下鼓槌沉稳敲击,如同心跳,在闷热的空气中激起微微的涟漪:“咚、咚、咚!”
鼓点叩开了歌声的门扉。
周妤好握住麦克风,微阖双眼,轻呼一口气,心跳如擂鼓般狂跳不止。
随即,歌声从她唇齿间清越地滑出:
[Oh honey]
[我脑海里全都是你]
夏知远的琴弦应和着响起,温柔而略显忧郁的旋律线条缠绕于旋律之上。他额前垂下的发梢微微遮住双眼,神色冷然。
陈程安静地站在角落,手指在贝斯粗重的弦上稳定地滑动,深沉的低音暗流在脚下涌动,悄然托起整个旋律的根基。
他抬眸,对上周妤好的眼睛,轻轻一笑。
向枳身体微微前倾,扫弦沉稳有力。
排练室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共鸣箱,音符在其中不断碰撞、膨胀,空气愈发粘稠。
等到某个节点,陈程凑近话筒,与周妤好的歌声合拢。
[每一颗眼泪]
[是一万道光]
陈程颈侧的筋脉微微凸起,如同绷紧的弦。
[最昏暗的地方也变得明亮]
就在这一刻,鼓点骤然炸裂!
谢择野猛地站起身,鼓槌凶狠地砸向镲片,刺耳的金属锐响如同闪电划破阴霾的天空。
夏知远的吉他同时爆发,失真的音墙排山倒海般撞向墙壁,震得角落里散落的旧乐谱簌簌发抖。
向枳的节奏吉他扫弦变得狂野,身体随着节奏猛烈地晃动。
陈程的贝斯线则变得更具攻击性,沉重的低音音锤般撞击着每个人的胸膛。
这狂暴的洪流中,他和周妤好的声音不仅未被淹没,反而如礁石般倔强地挺立,被推至巅峰:
[我奔涌的暖流]
[寻找你的海洋]
周妤好的双眼陡然睁开,目光灼灼,穿透弥漫的灰尘与汗水蒸腾的雾气。
[我注定这样]
歌声挟裹着所有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冲撞。
空气在音浪中震颤,连窗外无休无止的蝉鸣也彻底被碾碎、吞噬。
……
终于,鼓点渐渐松弛,吉他的嘶吼疲惫地退潮。
傅承欢率先鼓掌,她笑着,“不错不错,再练几遍就没问题了。”
向枳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看向周妤好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赞赏。
“可以啊妤好,唱成这个水平相当不错了。”
周妤好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
夏知远偏头看向周妤好,嘴角微微上扬。
“很好听。”
谢择野看了他们一圈,懒洋洋地鼓起掌来。
“确实不错,小鱼和阿程配合得很好。”
陈程扬着头,明显的心情好。
“大家进步都挺大的。”
譬如向枳,比起前几天的青涩,现在成熟了不少。
得益于她私底下向夏知远多次求学。
窗外,被短暂淹没的蝉鸣声重新聚拢,再次覆盖了整个世界。
周妤好觉得,日子这样过去就很好。
……
舞台的轮廓在渐暗的天色中浮出,钢架披挂着瀑布般的彩灯,音响阵列沉默地蛰伏。
空气里提前灌满了年轻荷尔蒙的躁动——汗味、廉价荧光棒的塑料味、食堂飘来的麻辣烫香气,还有压不住的、嗡嗡作响的兴奋低语。
操场草坪人群如涨潮的海水,手机屏幕的光点汇成一片摇晃的星海。
一个个表演五花八门,精彩纷呈。
后台的阴影里,周妤好手心全是汗,那张写着“加油,小歌手”的纸条硌在裙兜里成了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她深吸一口气,混着前台飘来的音乐、灰尘和电线胶皮的味道。
纸条的主人正站在少女的后方默默地看着她,神色晦暗。
向枳紧张地踱步,喃喃道:“可别出什么岔子啊。啊啊啊——”她拨弦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除了周妤好和向枳,剩下的都是大佬,镇定自若。
许是看出两个女孩的紧张,谢择野轻笑一声。
“行了行了,安心吧。”
他扬着头,黑色耳钉闪亮。
“不就一次演出嘛,多大点事儿。”
傅承欢话音接过,“对啊,结果如何都没关系的,用心就好了。”
就在这时,舞台上一道敞亮的声音响起。
“好啦,刚才的表演精不精彩?”
主持人笑着向台下挥手,立刻引来一阵热烈的回应和掌声。
“大家热情很高嘛!那接下来,我们请出今晚备受期待的下一支队伍——”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张期待的脸庞,手机屏幕的荧光像星星一样点缀在人群中。
“他们来自高二1班和高二3班,平时在走廊里、活动室里,可能你都听过他们的练习声。”
台下响起一片会意的笑声和起哄声。
主持人侧身,抬手示意舞台侧后方那片相对昏暗的区域。
“经过无数次排练,今晚,他们将带着歌曲《一万次悲伤》站上这个舞台!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他提高了音量,充满了鼓动的力量。
“欢迎——‘未命名计划’!”
话音未落,掌声和口哨声瞬间爆发出来,汇成一股兴奋的浪潮。舞台的主灯光应声熄灭,只留下几盏幽蓝或暗红氛围灯,勾勒出六个年轻的身影。
陈程率先沉入黑暗,低音线如潮水漫过脚踝。
夏知远闭目拨弦,前奏的旋律清冷如冬夜凝结的霜,倏然被鼓点击碎——
镲片炸裂,底鼓轰鸣,仿佛推倒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声脆响。
[Oh honey]
[我脑海里全都是你]
台下原本摇曳的荧光棒骤然凝固,随即化作翻涌的星海。
灯光扫过乐队成员紧绷的侧脸,像给石膏像镀上流动的金箔。
这样的时刻,周妤好鬼使神差地悄悄看向某处。
然后撞入陈程那双清亮亮的眼睛。
[Oh honey]
[你目光里充满忧郁]
[就像经历一片废墟 ]
[难以逃避]
少年少女的声音融合在一起。
他的锋锐冷硬与她的鲜活灵动如此神奇的契合。
周妤好的心安定下来。
[我一直在最温暖的地方等你]
许多会这首歌的同学都跟着唱起来。无数手机屏幕亮起,汇成一片更大、更耀眼的星海。尖叫和口哨声几乎要掀翻顶棚。
[每一颗眼泪是一万道光]
[最昏暗的地方也变得明亮]
[我奔涌的暖流]
[寻找你的海洋]
[我注定这样]
陈程在弹奏贝斯根音和旋律线的间隙,精准地接入人声,眉眼间满是轻狂。
傅承欢的键盘旋律更加饱满,涌动着暗流与光亮。
夏知远的吉他 Solo 适时地插入,带着撕裂般的倾诉感,在副歌间奏中划破长空。
向枳的节奏吉他则稳如磐石,为整个乐队提供着坚实的地基。
[Oh honey]
[我脑海里全都是你]
[Oh 无法抗拒的心悸]
[难以呼吸]
余音渐熄,吉他尾奏如退潮般隐入寂静。
短暂的寂静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尖叫和跺脚声,几乎要将整个操场的地面震塌。
“芜湖——男帅女美!”
台下一男生大喊。
陈程轻轻放下话筒,手指在贝斯弦上最后抚过,发出一声微弱的嗡鸣。
他抬起头,眼神却亮得惊人,清晰地看向了身边的周妤好。
两人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隔着几步的距离,目光交汇。
陈程慢慢收起他眼底的侵略性。
姑娘愣了一下,本能的想躲开。
却没躲。
琥珀色眼睛闪了一下。
然后弯成月牙。
……
周妤好低着头,嚅嗫着不知道说什么。
她都不知道他俩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就他们两个人。
操场的欢呼此起彼伏,音乐震耳欲聋,沸反盈天。
同学们都放纵极了。
不少小情侣拉着手腻腻歪歪。
她和陈程,他们两个,站在灯光昏暗的某处,不知道的还以为……
周妤好闭上眼,脑子乱哄哄的什么也不愿想,只觉无奈。
她想起表演结束时,6个人就散开了。
只说哪天再聚餐。
林珂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递给陈程一个外套和一个纸袋。朝着他挤眉弄眼,然后拉着几个人就走了。
她只觉一下子,她身边就只剩下他。
男生笑着看她,垂着眼睫散漫地说:“怎么傻站着啊?”
周妤好尴尬,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话。
男生还是笑,无厘头的说了一句:“啧,有些吵。”
周妤好尴尬地抿唇,点头称是。
男生挑眉,似漫不经心的提议:“不如一起去走走?”
啊啊啊——
可能是这晚的月亮太过圆满。
可能是这晚的夜风太过轻柔。
可能是这晚的少年眼睛太过明亮。
周妤好说好。
她分不清,
此刻混乱的心跳,
是来自于刚刚在台上面对很多人唱歌时慌忙紧张的余韵,
还是别的什么。
还没走多久,陈程就停下脚步。
周妤好疑惑地看他。
男生俯身,问:“冷不冷啊?”
周妤好摇头,“不冷。”
这个夏天的晚上温度格外舒适。
陈程笑,似是无奈。“坐会儿么?小歌手。”
周妤好迟钝地点头。“嗯。”她低着头,有些犹豫不知道坐哪。
陈程抢先一步,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外套铺在台阶上。他低头,“坐啊,小歌手。”
周妤好磨蹭着坐下。
陈程用纸巾随便擦了擦旁边的位置,坦率地坐在周妤好旁边。
少女看着他的眼睛带着狐疑,很隐晦。
但陈程还是察觉到了。
他看着她,凑近了些。“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本来很淡的青苹果气息袭来。
周妤好身子一下子绷直了。“没……没什么。”
只是觉得他刚刚的动作太过于自然了。
虽然嘴上不说,但陈程在同学心里一直是眼高于顶的大少爷形象。
脸上永远挂着淡如雾的笑。
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又漫不经心。
这人太傲了。
他不像是那种会照顾别人情绪的人。
他每次与她接触时的表现都让她感觉很割裂。
这次更甚。
男生叹气。
似是难过她的警觉。
陈程侧着头,目光低垂,沉甸甸地落在周妤好身上。
傅承欢今日给她扎了个双丸子头,还戴了个花里胡哨的发卡,格外清纯可爱。
晚风调皮地卷起她耳边几缕柔软的碎发,发间那枚小小的樱花发卡在微弱的光线里偶尔一闪。
她只是安静地望着不远处的人海灯光,看着格外遥远。
男生平日眉宇间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锐利和桀骜。
此刻,那些散漫的棱角却仿佛被这夜色温柔地打磨过、收敛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额发下,那双惯常带着几分散漫不驯的眼睛,此刻却像落满了揉碎的星屑,专注而温软地注视着少女。
月光无声地铺洒下来,风似乎也屏息了一瞬。
他只是觉得,
这场狩猎,
似乎可以停一停。
男生沉默良久,将那个纸袋递给少女。
周妤好抬眸,疑惑地看他。
陈程还是笑,“喏,给你。音乐节的礼物,应该还算及时。”
女孩眨眨眼,带着一丝茫然,转向了那个突兀出现在眼前的纸袋。
她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轻轻颤动了一下。
周妤好动作有些迟疑地伸出双手,接过纸袋。
对面的喧闹声浪似乎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世界只剩下晚风拂过草叶的簌簌,和两人之间骤然清晰起来的呼吸声。
纸袋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少女又看了一眼陈程,脑袋空白。
少年的喉结又无声地滚动了一下,避开了她过于清澈的探询目光,耳尖微微泛红。
真是见鬼了。
他的反应跟好像要告白一样紧张。
陈程有些羞恼。
周妤好低下头,手指带着一种按捺不住的好奇,轻轻拨开那敞开的袋口,小心翼翼地探进去。
指尖首先触到的,是无比柔软的、带着阳光晒过般暖意的绒毛。那细腻温柔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发麻。
她屏住呼吸,手指轻轻用力,将那团温暖从纸袋的荫蔽中缓缓“解救”出来。
一只小巧的玩偶熊出现在她手中。它有着蓬松的樱花粉色绒毛,乌溜溜的豆豆眼闪烁着无辜的光泽,短小的四肢憨态可掬,脖子上还系着一个用细小的白色蕾丝带打的精致蝴蝶结。
周妤好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灼灼生辉。
她将小熊捧到眼前,细细端详。嘴角向上弯起,一个纯粹得毫无杂质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谢谢!很可爱!”
周妤好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雀跃,比平时清脆了许多。
她将玩偶熊抱在怀里。
陈程难得有些慌乱地移开眼。
他的脸好像有点烫。
他感觉他要发烧了。
脑袋晕乎乎的。
如果她也能抱抱他就好了……
趁着姑娘高兴,陈程问:“以后晚上要让家里的司机接你回家吗?”
因为音乐节要练歌的事,这几天晚上周妤好和陈程都是一块儿走的,没让司机接。
倒也巧,陈程回家竟与她顺路,不过还要再远一些。
表演结束,他们自是没必要一起走了。
周妤好:“?”
陈程偏头,被自己气笑了。
他问的是什么蠢问题?
人家不跟家里的司机回难道跟他回吗?
陈程低头,看着还挺无辜。
“抱歉,冒昧了。只是刚搬来这里不久,没什么相熟的人。又没什么亲戚,家里只有一个阿姨做饭。我只是……有些孤单。”
周妤好歪头,“那林珂呢?”
而且我看你也不缺朋友啊。
狐朋狗友挺多的。
“他一来就投奔他小姨去了。我与旁人又住不惯。一个人挺自在的,只是难免……”
少年叹气。
林珂在安阳市确实有个小姨。
陈程在得知这个消息就把他踢出去了。
还补偿他一套楼。
周妤好眼睛更加茫然。
“所以?”
“我可以每天晚上……和你一起回家吗?”陈程问。
周妤好眼睛瞬间清明,摇头,很干脆地说不行。
陈程眸色一暗,“那今晚呢?”
周妤好迟疑了,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娃娃,又想起这几日陈程耐心指导她唱歌。
“今晚可以。”
她低着头,给周怀恩发消息。
zzzzzzyh:[姐姐,今晚不用让赵伯接我了,我和同学一起走。]
zzzzzzhn:[嗯。歌唱的不错。]
周妤好身边的混蛋早把少女唱歌的录像发给了她这个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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