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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十一月的雪来得比去年早了整七日,像谁把天上揉碎的云絮一股脑倒下来,洋洋洒洒铺满了整个世界。苏晚抱着灌好热水的玻璃暖水袋坐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袋身裹着去年林深送的针织套,米白色的毛线绣着半片银杏叶,针脚歪歪扭扭的 —— 他说这是 “建筑系的浪漫,故意留的误差”。
玻璃窗上凝着层薄霜,雪花落上去先融成细小的水珠,再慢慢晕开,画出歪扭的图案。有的像未写完的信笺边缘,有的像断线的风筝尾巴,还有的顺着窗缝钻进来,落在摊开的《雪国》书页上,瞬间化成个小小的水痕,像滴没忍住的泪。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标本微微发脆,是去年初雪那天,林深在银杏道替她捡的,叶脉上还留着他用铅笔写的小字:“雪落时,我们的故事刚开始。”
手机在羊毛大衣口袋里震动时,苏晚指尖正捏着那片银杏叶,差点把暖水袋摔在地上。那是个熟悉的南方号码,尾号是她的生日,林深当时办卡时特意选的,说 “就算我在海边被浪花打晕了,凭着这串数字也能找到你”。她手忙脚乱地接起来,指尖按在冰凉的屏幕上,有点发颤,连带着捏着银杏叶的指节都泛了白。
“喂?”她起身往阅览室外的消防通道走,毛线围巾蹭过脸颊,带着羊绒特有的柔软。声控灯被脚步声惊醒,“啪”地亮了,暖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颗在楼梯间蹦跳的不安定的心。楼梯间的风很大,从顶楼灌进来时带着股铁锈味,吹得她的围巾飞起来,穗子扫过冰冷的扶手,像只扑棱着翅膀的蝶。
“晚晚,”林深的声音裹着电流的杂音传来,像隔着层结了冰的玻璃,有点模糊,却带着他独有的温度 —— 那是种北方男生少见的温润,像浸在溪水里的鹅卵石,“听周萌说你们那边下雪了?下得大吗?是不是把银杏道都盖白了?”
“嗯,”苏晚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雪花大得像鹅毛,打着旋儿往下落,睫毛上沾着从楼道带出来的寒气,有点痒。她呵出一团白气,看着它在冷空气中慢慢散开,“比去年的初雪大,能没过脚踝呢。我早上来的时候,看见有情侣在雪地里踩脚印,并排走的,像两只圆滚滚的小熊。你那边冷吗?”她记得他说过南方的冬天是湿冷,像冰水往骨头缝里钻,穿多少层毛衣都挡不住,“工地的临时板房漏风吗?要不要我给你寄床厚被子?”
“不冷,”他笑起来的声音带着沙沙的质感,像踩过铺满银杏叶的路,“今天给工地的工人煮了姜汤,放了红糖和红枣,我喝了三大碗,现在浑身发烫,像揣了个小太阳。”背景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谁在敲钢筋,他拔高了点声音,“王师傅说我煮的比食堂阿姨的好喝,非要我明天再露一手,还说要教我腌腊肉,过年带回你家去。”
苏晚靠在冰凉的铁栏杆上,想象着他围着围裙在临时板房里煮汤的样子 —— 工装外套大概搭在旁边的钢筋上,沾着点水泥灰;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手腕上那道浅疤,是上次搬木料时被钉子划的,他当时在信里说 “像条银色的纪念章,刻着我们的图书馆”。蒸汽熏得他眼睛发红,鼻尖亮晶晶的,像只被热水烫到的小兽,却还在逞强,把最大的那碗分给年纪最大的木工师傅。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像团打了结的毛线,最后只挤出句:“别烫着手,锅边滑。”
“不会的,”他说,尾音里带着笑意,“我机灵着呢。上次给切割机换刀片,手指都没被划到。对了,我给你寄了样东西,估计明天到,快递员说有点沉,你找周萌帮你一起拿。”
“什么呀?”苏晚的脚尖在台阶上蹭出浅痕,水泥地的粗糙磨着帆布鞋的橡胶底,像只撒娇的小猫在踩奶。她想起上次他寄来的海螺,深褐色的壳上有圈银线,周萌说那是生长纹,像树的年轮,“是海边的贝壳吗?还是你画废的图纸?我都喜欢。你上次画错的那张剖面图,我还夹在《雪国》里当书签呢。”
“秘密。”他故意拖长调子,尾音里的笑意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荡开圈圈涟漪,“等你收到就知道了。对了,上次你寄的桂花糖,我分给工友们吃,王师傅说比他孙女寄的麦芽糖还甜,让我问问你家是不是开糖铺的。”
“那是我妈寄来的,”苏晚的脸颊发烫,像揣了个小暖炉,热意顺着血管往耳朵尖跑,“她听说你爱吃甜的,特意多熬了两罐。下次我自己做了寄给你,就是…… 就是上次试做时,把糖熬糊了,锅底结了层黑炭,差点把厨房点了。”话一出口就后悔 —— 她连泡面都能煮糊,哪里会做糖,分明是逞强。
“好啊,”他却当了真,声音里的期待像堆刚点燃的篝火,“我等着。就算糊了也没关系,我把焦的地方刮掉,剩下的照样吃。就像你上次给我织的围巾,线头没藏好,我却觉得那点毛茬像蒲公英,可爱得很。”
楼梯间的风又灌进来,吹得苏晚的围巾飞起来,像只展翅的蝶。她把脸埋进围巾里,那上面还残留着去年冬天他的气息,松木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像个温暖的旧梦。去年初雪,他就是戴着这条围巾送她回宿舍,走到银杏道中段时,忽然弯腰在雪地里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说 “这是地基,等我回来盖房子”。
“你那边的图书馆建得怎么样了?”她轻声问,手指绞着围巾的流苏,毛线在指尖绕出个小小的结,“屋顶的木梁架好了吗?你说要用老松木的,有没有找到合适的料?”
“快封顶了,”他的声音忽然亮起来,像拨开了云层的月亮,带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屋顶的木梁昨天刚架好,我特意选了根有天然弧度的,像你上次在樱花树下拍的照片里,树枝弯下来的样子。”背景里传来铅笔划过纸张的轻响,沙沙的,像春蚕在啃桑叶,“我站在上面看海,发现波浪的形状和你上次寄的那首诗的字迹很像,尤其是 ' 爱' 那个字,最后一笔拖得长长的,像浪花拍在礁石上,又退回去,舍不得离开。”
苏晚想起那首聂鲁达的诗,她特意用钢笔抄在洒金信纸上,末尾画了只吐泡泡的小鲸鱼,旁边写着 “这是我在给你发消息”。她当时觉得画得太傻,差点没寄出去,现在却听见他把这傻气的小细节记在心里,像把她的心事都收进了锦囊,妥帖地存着,时不时拿出来摩挲一番,让那些细碎的温柔都发了光。
“我画了张效果图,”他说,“等下次寄信给你看。有面大落地窗对着海,下雨时雨水会顺着玻璃往下流,像你喜欢的那种水帘。我还在窗边留了个位置,放了张老藤椅,藤条的纹路要磨得光溜溜的,你可以坐在那里读《雪国》,累了就抬头看海,潮起潮落的,像在给你念故事。”
苏晚的眼眶忽然就湿了。雪还在下,落在消防通道的铁栏杆上,“簌簌”的,像无数颗碎掉的星星。她想起上周收到的信里,他用铅笔描了藤椅的草图,旁边注着 “坐高 45cm,适合晚晚的小腿长度”,当时她还笑他连椅子都要算尺寸,现在却懂了,他是把她的一切都刻进了未来的蓝图里。
“林深,”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我今天在图书馆看到一对老夫妻,老爷爷给老奶奶读《霍乱时期的爱情》,老奶奶的手一直握着他的手腕,枯瘦的手指扣着他的骨节,像握着全世界的安稳。阳光落在他们的银丝上,像撒了层糖霜,甜得人想掉眼泪。”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铅笔划过纸张的轻响,沙沙的,像在写什么重要的承诺。“晚晚,”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怕惊扰了飘落的雪,“等我回去,我们也这样好不好?在壁炉前,我读你写的诗,你看我画的图,读到老,看到老。冬天就烧松木取暖,闻着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图书馆;夏天就开着窗,让海风带着桂花的香飘进来,像你身上的味道。”
苏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眼泪把围巾都打湿了,羊绒纤维吸了水,沉甸甸的,像揣了满怀的思念。远处传来闭馆的铃声,悠长而温柔,像首晚安曲,在空旷的楼道里荡来荡去。“我该回去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你也早点睡,别又熬夜改图,图纸明天再画也不迟。”
“嗯,”他说,“晚安,晚晚。梦里见。”
“晚安,林深。”
挂了电话,苏晚站在图书馆门口的雪地里,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最后映出自己通红的眼睛,像只受惊的小鹿。雪落在她的发上、肩上,像撒了层糖霜,可心里却是暖的,像揣了个小小的太阳。她想起刚才他说的藤椅,想象着自己坐在那里,看海听浪,身边是翻着图纸的他,阳光透过水帘落在他的侧脸,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像落了星子。忽然觉得等待也没那么难熬 —— 所有的距离和时间,都在为那个温暖的未来铺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靠近。
回宿舍的路上,雪已经积到小腿肚,踩上去发出 “咯吱咯吱”的声响,像在唱一首轻快的歌。路灯的光晕里,雪花看得格外清楚,大朵大朵的,像棉花糖被撕碎了往下掉。苏晚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林深就是这样牵着她的手走在这条路上,他的手掌总是滚烫的,能把她的手焐出薄汗。走到宿舍楼下时,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颗橘子糖,剥开糖纸喂给她,说 “冬天要吃点甜的,才有力气等春天”。
宿舍楼道里飘着麻辣烫的香味,是周萌又在偷偷煮小火锅。苏晚推开门时,果然看见周萌举着筷子在电热锅前奋战,头发上还卷着发卷,像只炸毛的狮子。“你可算回来了!”周萌往嘴里塞了片鱼豆腐,含混不清地说,“你的包裹!好大一个,快递员扛上来的时候脸都红了,说是从海边寄来的,上面画着个小房子,是不是你的建筑师男友寄的?”
纸箱就放在苏晚的书桌旁,用粗麻绳捆着,表面印着建筑公司的 logo,边角被运输途中的颠簸磨得发毛,正中央用马克笔画了座歪歪扭扭的小房子,屋顶上冒着个圆圈当炊烟,旁边写着 “给晚晚的暖炉”。苏晚解开麻绳时,手指都在抖,麻绳上还沾着点海盐粒,蹭在指尖凉凉的,像刚从海边捡回来的。
纸箱盖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阳光和羊毛的清香涌了出来,里面铺着层柔软的稻草,躺着床驼色的羊毛毯。毯子比她想象的大,足够裹住两个人,边角绣着片小小的银杏叶,针脚歪歪扭扭的,有的地方线还松了头,像他画的设计图里故意留下的 "不完美"。苏晚把脸埋进毛毯里,闻到股淡淡的松木味,是他工地上的味道,像他本人站在面前,张开双臂等着拥抱她。
“啧啧啧,”周萌凑过来,用筷子戳了戳那片银杏叶,“这针脚,一看就是新手绣的,估计扎了不少次手吧。”她忽然指着毯子内侧,“你看你看,这里还有个小口袋!”
苏晚把手指伸进那个巴掌大的口袋,摸到张硬纸壳,抽出来一看,是张照片和张字条。照片上,林深举着片绣了一半的银杏叶,对着镜头傻笑,左手食指上贴着个创可贴,像戴了枚银色的戒指。字条上的字迹被海水打湿过,有点晕染,却依然能看清:“工地的张阿姨教我绣的,她说女孩子都喜欢这个。扎了七次手,创可贴用了半包,不过你摸这片叶子的背面,是不是很光滑?我用砂纸磨了好久,像你喜欢的鹅卵石。海边的风太硬,吹得帐篷都发抖,怕你冬天看书冷。等我回去,就用它裹着你,在我们的图书馆里读《雪国》。—— 林深”
苏晚把毛毯裹在身上,那柔软的触感像他的怀抱,带着淡淡的阳光味,把冬夜的寒气都隔在了外面。她摸着那片歪歪扭扭的银杏叶,想象着他在临时板房里笨拙绣花的样子 —— 大概是趁着工友们都睡了,趴在图纸上,台灯照着他认真的侧脸,针一下下扎进羊毛里,不小心扎到手指就龇牙咧嘴地吸冷气,却舍不得停下来。
“看你美得,脸都红成柿子了,”周萌戳着她的脸颊笑,“这毛毯该不会是他亲手织的吧?我妈说织羊毛毯可累了,要坐在那里编一整天,手都会磨出茧子。”
苏晚却没说话,只是把脸埋进毛毯里,偷偷笑出了声。她想起林深在信里说过,建筑最重要的不是美观,是温度,要让住在里面的人觉得踏实。原来他不仅在盖一座有温度的图书馆,更在用一针一线,编织一个温暖的家。被人放在心尖上疼着,原来是这样暖和的感觉,像整个冬天都被装进了怀里,连呼吸都带着甜。
周萌往她嘴里塞了片海带,说:“对了,他上次寄来的海螺,我放窗台上了,今天下雪,居然结了层薄冰,像冻住了海浪。你要不要听听?说不定能听见你家建筑师在海边喊你的名字。”
苏晚把海螺贴在耳边,果然听见 "呜呜" 的声响,不像海浪,倒像林深说话时清冽的尾音。她忽然想起电话里他说的藤椅,想起那对在图书馆读《霍乱时期的爱情》的老夫妻,想起他信里写的 “我们的图书馆要在壁炉边留个书架,放满你喜欢的书”。原来最好的爱情,不是朝夕相处的陪伴,是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用各自的方式,为同一个未来添砖加瓦,像他盖的图书馆,像她等的雪,最终都会在某个温暖的春日,如期相遇。
夜深时,雪还没停。苏晚躺在床上,裹着那床羊毛毯,感觉像被林深的怀抱抱着。她摸出手机,给林深发了条消息:“毛毯很暖和,银杏叶绣得特别好看,比任何名牌都珍贵。今天的雪积了十七厘米,我在雪地里写了你的名字,等明天太阳出来,它会变成水蒸气飞到南方去,像我在抱你。”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窗外的雪忽然亮了些,月光透过雪花照进来,在毛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苏晚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他收到消息时的样子 —— 大概正趴在图纸上打盹,手机震动把他惊醒,看到消息时嘴角会弯起好看的弧度,然后拿起铅笔,在图纸的角落里又画了只抱着银杏叶的小松鼠。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见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大概是他回了消息吧,也许写着 “我也在想你”,也许画了个正在下雪的小房子,也许只是个简单的爱心符号。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被爱包裹着的冬天,连梦境都是暖的,像躺在洒满阳光的羊毛毯上,等待着春天和他,一起归来。
雪还在簌簌地下,落在图书馆的屋顶上,落在银杏道的枝桠上,落在南方的海岸线上,像无数封正在投递的信,载着思念,穿过千山万水,终将抵达彼此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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