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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昼
凤微在院外等了许久,等得天都黑了,连喜羊羊都看完了五六集,正犹豫是否去寻人,忽见楚际从巷口转出,袖口沾着一点暗红。
见人冷着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看她的眼神晦暗难辨,凤微猜想他或许已得知弟弟出事的消息,便只说了声“我考校过了”,语罢牵起他另一只干净的袖角往回走,而楚际沉默地跟着,两人一路无话。
夜半子时,燕无痕如约潜至宁王府外。他蹲在墙外老树枝桠间,摸出一块小石子,轻轻一弹,精准扔进庭院里。
他耳尖微动,指尖轻叩腰间匕首,凝神细听石子咕噜噜落地的声音。然而,等了半晌,府内却毫无回应。
“……咋回事?”少年眉头微皱,小声嘀咕,“老大没听见?还是……不方便?”
要不要再扔一块?
想到自家老大如今身份,虽是侍君,但终究低人一等,处处受限。更何况宁王心智不全,府中规矩森严,老大行事难免束手束脚。
燕无痕凭借良好心态表示他都理解,于是耐着性子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再次弹出两枚石子,结果依旧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电光火石间,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窜上燕无痕的脑海,他惊恐地想,难道宁王根本不是个傻的?而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疯子,把老大囚禁在府里……甚至对他……这样那样?
越想越认为合理,燕无痕握紧匕首,眼底燃起一簇坚毅的小火苗,老大,我来救你了!
随即身形骤然从树上拔起,轻功一展,似雨燕般轻盈跃上墙头。
靴底刚触及檐边冰凉的瓦片,颈侧陡然一寒。
一柄长剑无声无息横亘于喉前,剑锋泛着冷意,凝出一线薄霜似的光亮。
他顺着剑锋抬头,对上一双冷若霜雪的眸子。
月光倾斜而下,勾勒出女子修长的轮廓。她立于墙侧黛瓦之上,玄色影卫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马尾高束,夜风拂过额前,露出眉间一道细疤,衬得那双冷眸锐利如刃。
燕无痕呼吸微滞,顿时心跳如擂。
完了,他好像一见钟情了。
喉前剑锋逼近半分,燕无痕恍若未觉,仍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瞧。
“越墙者,死。”
惊昼的嗓音冷得像淬了冰,字字裹着凛冽的杀气。
天老爷啊!怎么声音都如此悦耳!
燕无痕眨了眨眼,喉结在剑下微微滚动。他忽然觉得,这大概是他活到现在,听过最动人的一句话。
“这位姐姐……”少年悄悄伸手抵住剑身,试图往后挪出些许空隙,脸上绽开灿烂笑意,“不知贵姓?家住何处?可有婚配?”
俗话说得好,男追女隔层纱,女追男隔座山。
思及此,他的笑容更加真诚明媚。
惊昼的剑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对峙间,一声清脆的“咔嚓”音突兀响起,两人齐刷刷转头看向声源。
只见廊下,凤微举着“谵妄镜”,鬼鬼祟祟地对准他们。原本她是想趁楚际睡着了,偷偷溜出来看动画片。谁知刚转过拐角,就听见“啪嗒、啪嗒、啪嗒”的石子声,紧接着撞上这月下相会的美丽画面,不得拍个照片记录一下。
“啧啧,不愧是我。”
她反复欣赏镜中定格的照片,沾沾自喜道:“这构图,这光影……”
惊昼看到凤微,登时收剑回鞘,转而抽出腰间绳索,利落地将燕无痕捆成个粽子,拎着人跳下墙头,行至凤微面前,将人往地上一丢,单膝跪地道:“女君,此人夜闯王府,行迹鬼祟,该如何处置?”
燕无痕被摔得七荤八素,听她喊女君,费力抬头,撞进凤微好奇打量的眼睛里,他当即大喊道:“嫂主,我不是坏人。”
嫂主?凤微疑惑,是在喊她么?这称呼翻译过来,不就是……大嫂?
能这么唤她的,除了楚际的弟弟楚亦,也只有他那个忠心耿耿的好兄弟,花楼排名第五的杀手——燕无痕。
人称“掠影飞燕”的燕小五嘛。
看书时,这个角色颇为讨喜,可惜最后为护楚际,万箭穿心死于火海。
很好,现成的试验品不就送上门来了?虽说离死期尚早,先留着当个备用方案也不错。
凤微唇角微勾,望了地上扭来扭去的少年一眼,直把人看得心里发毛,而后视线落到惊昼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好一个冷艳飒爽的小姐姐。
她才想起来,惊昼是前不久凤鸣新派来的影卫,平日隐匿在王府藏书阁顶层的暗格中,难怪一直未曾碰面,今夜倒是赶巧轮到这姑娘值夜。
心思一转,她收起镜子,表情一变,装傻模式启动。
“哎呀……头好晕……”凤微捂住心口,整个人软绵绵朝惊昼的方向倒去,“漂亮姐姐,我房里漏风……能不能帮我暖暖——”
惊昼瞳孔一缩,下意识抬手去接,却扑了个空。
“床”字还未出口,凤微忽觉后颈一凉,人已跌入余温未散的怀抱里。
楚际不知何时立在廊下,随意披着外袍,语气没什么起伏,莫名令人有点凉,“妻主方才说……漏风?”
凤微面色一囧,刚欲找借口狡辩,被燕无痕一声哭嚎打断,“老大,救我!”
楚际揽着凤微的腰,抬眼看了眼燕无痕,对怀中人低声道:“妻主可否容我与他单独说几句话?”
凤微眨巴了下眼,心神一动,莫不是要谈花楼的机密?
“那……你们去隔壁屋子聊吧。”
闻言,楚际扶正她的身子,拎起燕无痕径直离开。经过惊昼身侧时,脚步微顿,眼风冷冷扫过。
惊昼默默垂首,心下霍然戒备。
剩下凤微摸着下巴,望着两人进屋的背影,蓦地转身抓住惊昼的手,眼睛亮晶晶地晃了晃,“漂亮姐姐~,帮我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好不好呀?”
不等对方反应,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惊昼脸上亲了一口。
果真香香软软的。
惊昼被亲懵了,冷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红晕。凤微暗自偷笑,好嘛,竟跟楚际是一挂的。
“……属下遵命。”
愣了一会,惊昼缓缓抽回手,同手同脚地翻上屋顶,差点被瓦片绊了个趔趄。她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往前探去。
凤微捧着脸蹲在原地,仰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装傻归装傻,调戏漂亮姐姐可是她作为穿书者的基本权利。
屋内,燕无痕解了绳索,小心翼翼关上窗户,正欲开口,就见楚际朝他使了个眼色。少年耳尖一动,听见上方传来瓦片移动的细微声响,他挤眉弄眼,做了个夸张的口型:有人偷听?
楚际神色不变,直接开门见山道:“让你查的事如何?”
燕无痕会意,这是要实话实说的意思。
他装作压低声音道:“楼主去皇陵为真,屏桦那厮说的'新得的刀',实则是从衙门里提来的死囚,体内被种了蝶茧幼虫。”
他倒了点茶水在桌上,指尖在桌面一划,留下湿漉漉的水痕,画了个皇陵的外轮廓。
“还有就是……楼主的行踪,你懂的,查无可查。”
燕无痕耸肩,“半月后恰逢皇室祭祖,他偏挑这时候带人去皇陵……啧,该不会要搞一出'借尸还魂'的把戏吧?”
“你说他到底图啥?”
楚际目光沉静,思忖稍许,对他的胡言不置可否,“楚亦呢?”
“还没信儿。”燕无痕拎起桌边的茶壶灌了一口,道:“但容老三赌咒说,那日截胡的就是宁王府影卫。”
他抬眼往屋顶瞥去,突然提高声调,意有所指,“怪就怪在,咱们和宁王府素无交情,他们的人为何会救我们的弟兄?”
屋脊上,惊昼若有所思,将燕无痕刻意拔高的嗓门尽收耳中。
蠢货。
她无声冷笑,轻手轻脚移回瓦片,身形如烟消散,掠下屋顶,朝凤微寝屋而去。
进了屋,凤微趴在软榻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床幔流苏。惊昼跪地,言简意赅地禀报:“女君,侍君与那擅闯者密谈花楼楼主欲借祭祖之机,携身种蝶茧的死囚图谋不轨。”
稍顿,又言:“另提及王府影卫曾救下一名叫楚亦的花楼中人。”
“啊?”凤微伸手去够床头搁置的蜜饯,闻声手一抖,歪头天真道:“影卫?是阿黄吗?它昨日叼了只耗子回来,也算救了个被耗子吓着的人吧?”
惊昼:“……”
“漂亮姐姐——”凤微下榻凑近,坏心眼地抚上她姣好的面颊,趁机揩油,“你生得这般好看,不如改名叫阿花?和阿黄凑一对儿可好呀?”
惊昼额角青筋一跳,低首硬邦邦道:“属下……属下……”
“哎呀,我开玩笑的啦。”凤微松开手,蹦跳着退回榻边,笑吟吟道:“漂亮姐姐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惊昼如蒙大赦,毫不犹豫行礼:“属下告退。”
转身离去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打发走惊昼,凤微四仰八叉地瘫在锦被上,捏着腮帮子沉思。
原文里,确有皇陵祭祖这段剧情,刺客行刺、炸毁通道,而作者写这一情节的目的是为了促进男女主之间的感情,当时季宣离为凤鸣挡住爆炸,后背被炸伤,留下的疤成为凤鸣加深怜爱和愧疚的契机。
“噫……”凤微搓了搓胳膊,鸡皮疙瘩掉一地,这俗套剧情尬得人头皮发麻。
至于楚际的弟弟楚亦,按原著时间线,他应该早就死了,怎么被人救了?还是宁王府的人救的?她这个宁王居然毫不知情?
难不成有人故意栽赃?
“嘶……”凤微憋嘴蹙眉,剧情似乎跑得有点离谱了。
正当她想找个纸笔梳理剧情线,楚际推开屋门回来了,凤微立即正襟危坐。
他端着一碟糕点放到凤微手边,坐到她身侧,烛火将他影子拉长,投在床帘上,恰好完全笼住身旁人。不知怎的,被他这样静静注视着,凤微莫名有些心虚。
“妻主不问问刚才夜闯王府的人是谁么?”他温声开口。
凤微裙摆下的腿不自觉开始抖,她嚅嗫着问:“这是……我能问的吗?”
“自然。”楚际递给她一块梨花酥,“妻主想知道,我必如实相告。”
“那……他是谁?”
“花楼行五,燕无痕。”
与凤微所料分毫不差。
“妻主不问问他为何深夜造访?”他又说。
凤微的腿抖得更厉害了,有种上刑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为、为什么?”她接过梨花酥,露了个比哭还惨的笑。
“我给妻主讲个故事吧。”楚际说。
这下凤微来精神了,盘腿坐直身子,嗷呜咬了口糕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楚际凝视她糕点上的牙印缺口,倏然唇角一扬,阴森森道:“妻主不怕我下毒么?”
凤微猛地噎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是,兄弟,你搞我?!
她静默一息,旋即暴起,将手中剩下半块梨花酥不由分说塞进楚际嘴里,“你给老娘死!”
一气呵成做完后,她抓起碟子里剩余的糕点,一股脑全吃光了,顺便抽空喝了口茶,用袖子豪放地一擦嘴,揪住楚际的衣领子,恶狠狠道:“赶紧讲你的故事,不然等会老娘嘎巴一下死翘翘了,你就没倾诉对象了,知道不!”
楚际被她一顿骚操作搞得不知所措,随手抹去唇边的糕点碎屑,红着耳尖道:“……妻主说笑了。”
凤微凶巴巴剜了他一眼,她就知道,这煞星憋着坏吓唬人。
烛火摇曳,楚际垂下长睫,低声道:“妻主兴许不知……我有个弟弟。”
凤微努嘴,腹诽道:岂止知道,我还知道你身上有几颗痣,还知道你到死都没破处呢!
艾玛,这想法有点变态了。
“幼时他替我挡过一刀。”他声音低缓,“那刀淬了毒,他高烧三日险些丧命,醒来第一句话,却只问我的伤可还疼。”
“后来我入花楼,他执意要跟着,说要做我的刀……可如今,我这把刀,丢了。”
他抬眸看向凤微,目光如静水深潭,“妻主以为,若有人救了他,是善心,还是另有所图?”
凤微听到此处,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
又来了,真的,试探是病,得治。
有什么不能敞开天窗说亮话。
“我承认。”凤微不打算跟他绕来绕去,“我让惊昼偷听了你们谈话。”
“事先声明,你弟被王府影卫救走这事我真不知晓,我也是今晚才听说。”
“不过——”她叹了口气,忽地倾身向前,直直望进楚际眼底,“既然你怀疑我,那不如我们再做笔交易?”
烛火映衬下,她的眸中映出一丝罕见的锋芒。
楚际眉梢微挑,饶有兴味地静待下文。
“我帮你查你弟的下落,你帮我弄清楼主在皇陵的真正目的。”
“以及你们说的皇陵祭祖……”凤微找出纸笔,根据原文的描述,画了个简易版皇陵布局,“我猜测,花楼楼主选在祭祖时行动,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剧情发生变化,但核心节点不会改变,炸皇陵背后,绝不会仅是促进男女主感情那么简单。
楚际瞧着她绘制的密道标记,“妻主对皇陵倒是了如指掌。”
“小时候跟父后去过。”凤微面不改色地扯谎,“所以,合作吗?”
她的瞳孔映着烛光,坚定而执着。
楚际定定同她对视,少顷,他道:“可以,但有个条件。”
“你说。”
“找到小亦时,若他遭遇不测,就请妻主将他葬在看得见青山绿水的地方。”他声线发涩,“若他还活着,能否让他暂居府中?”
就这?
凤微爽快答应,“没问题。”
十日后,燕无痕蹲在宁王府的房梁上,看见守在门前的惊昼,眼睛一亮,像只欢快的山雀般轻巧跃下,害羞扭捏道:“上次匆匆一别,尚未互通姓名,我叫燕无痕,今年十八,尚未婚配,敢问女郎尊姓大名?”
惊昼看都不看他,冷漠不语。
燕无痕也不气馁,掏出油纸包,献宝似的打开,叽叽喳喳道:“我请女郎吃糖,这糖可好吃了,城西最有名的桂花糖,我排了半个时辰队才买到——”
“惊昼。”她冷冷打断。
“惊昼姑娘。”少年惊喜唤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他欲要再说话,里屋传来一声轻咳。
燕无痕缩了缩脖子,赔笑道:“惊昼姑娘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他一溜烟钻进内室,就见楚际端坐在榻边,而凤微跪坐在他身后,有一下没一下编着他的头发。
为免节外生枝,她和楚际约定暂时不对燕无痕透露她装疯卖傻的事。
“老大!”燕无痕也没怀疑,火急火燎蹿到跟前,“楼主三日后启程,走官道,但奇怪的是……”
他偷瞄了眼玩头发玩得不亦乐乎的凤微,欲言又止。
楚际挥手让他继续说,他道:“容老三说,这次随行的除了死囚,还有一具棺材。”
棺材?凤微编辫子的手一顿。
“黑檀木的,金丝凤纹。”燕无痕比划着,“这不是犯忌讳吗?他也不怕露馅。”
楚际侧眸同身旁人视线相撞,凤微心头一跳。
当朝礼制,能用凤纹的,唯有君后、御王君、以及……
已故的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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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御王君,文中是指储君的正君,等同于男尊朝代里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