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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心
灯火阑珊,曲终人散,上元盛戏敲锣收场。
残夜未央,顾郾抱着软枕,鼾睡方浓。
墙上倏然泛起红烟,紫衣垂落,现出一个神色恐怖的中年男子。
这气息,竟与昨日留在雪地的魔血相合。
果然是你,圣女!
既然你的血能调和戾火,阻我爆体而亡。
若以此为引,何惧邪功反噬?
一滴怎够?
必得取尽你的所有,才可铸我大道之基。
几缕雾气盘旋游去。
排山倒海的威压猛烈袭来,震得他连连后退。
好生强悍的元神!
仙……
大惊!
你,你不过凡胎俗体,当真是仙灵转世?
哈哈哈!天赐良机啊!
待我噬完仙魂,夺你道果,立地飞升就在眼前!
正要触向她的躯体,女子灵台忽然蹿出一股磅礴的黑气,劲力劈头盖脸轰来,只觉脏腑欲裂。
刹时,无边无际的黑焰化作焚心灼脉的锁链,将他死死囚困。
筋骨逐寸崩折。
“敢伤她者,死!”
坤峨眉间杀意翻涌,提剑挥砍,于是慌忙化烟遁逃。
双方激战数日,那中年男子气力难支,败下阵来,终于被赶到了荒林远处。
红雾浓稠如血,不知吃了多少生魂,杀了多少性命,才养成此番模样。
索性除掉你这个祸害!
坤峨扣指催法,欲要击杀。
一抹妖娆覆上手掌,摸向他的眼角。
“坤坤,坤坤……你瞧瞧我呀,瞧瞧我是不是你最在意的人?”
“阿郾!”
印诀消散,他抬眼看去,目光相撞,便立刻失神中邪。
暗色袍服裹身,女子披散着头发,脚下无依,形如鬼魅。
伸手去抓,却越离越远。
“坤坤,快过来呀!呵呵呵……”
笑音亦真亦幻,隐入迷雾。
“阿郾,等等我!”
……
午睡过后,顾郾倚镜梳妆,发链轻晃,响起细碎的碰撞声。
“嘶!”
怎么缠个没完了?
何苦为难人!
头顶刚理顺的几条链子又绕成了死结,鬓丝被绞得生疼。
痛呼出声。
“哎,小姐……”
“呜呼哀哉!快来救我!”
屠姒耐心十足,接过手帮她拆解这团乱麻。
古代人的饰件可真麻烦!
不能低头,不能转头,简直就是禁锢人类自由意志的枷锁!
“屠姒,你们不是说三日之后就要和亲吗?现在三日已到,我们为何还没启程?古代交通不便,想必路途艰难。若再耽搁,只怕会失了礼数,延误婚期!确定能及时赶到吗?”
“小姐,莫急!你忘了?我们有这个呢!”
屠姒从怀里掏出一个紧闭的丹色扇贝。
“贝壳?居然是红的!”
“小姐,你没收到这个吗?”
“我?”
顾郾捏起扇贝,左右端详。
“小姐,此物是可汗亲赐的传送符,一人一道。将它击碎便可催动其中咒法,令持咒者当即抵达赵宫。有它相助,我们无需再连日跋涉了。”
“这么神奇!所以,是你们每个人都有的吗?”
“对呀!”
“小姐,他们为何没有发给你?”
“是啊!旁人都有,怎的偏偏漏了我?难不成是将我忘了!”
“这法器是可汗监督派发的,他自然会记挂小姐!定是另有安排,也许是要小姐与可汗一道走,故而未给小姐单独授符?”
可汗?
“屠姒,既然你说可汗是我的哥哥,按照你们古代人的礼节,我早该登门向他请安了。为什么我来的这些天从没见过他,他也不传召我?”
“小姐,可汗政务繁冗,想来现下正忙于部署战事,无暇见人吧!”
屠姒拂了拂她裙角的褶皱。
“小姐宽心,您是和亲的正主,忘了谁,都不会忘了您!”
“与可汗同行?既然无需用咒,可汗要最后一个走吗?屠姒,你之前费尽心力寻我,又说这和亲大计系于我身。那我应该第一个去赵宫才对,先把赵王引出来,你们再趁机动手杀他!为何我要最后一个去?”
“不对!可汗是领兵作战的主力,他肯定要冲在最前锋,绝无最后动身的道理!屠姒,你们氛崖的军队,今天是不是已经出发了?”
顾郾看着窗外,眸光沉沉。
大战在即,这神殿怎么如此安静?
“已经出发了?断无可能……大军若行,于礼于制都需先知会小姐。奴婢也并未接到任何军令,他们必定还未动身!”
“然,小姐说的又确实在理,三日之期已至,眼下都过午时了。莫非是要趁夜突袭?等到天黑才去!”
“古怪得很……夜袭?也说不过去我觉得!”
顾郾急忙收拾好自己。
“屠姒,我们去外面看看!走!”
二人夺门而出,院中早已空荡,偌大王府,连一个丫鬟婆子都不剩了。
“小姐!这、这……府里上万号人,全去哪儿了?为何无人通知我们?就算要走,是如何做到毫无动静的?”
人去楼空。
昔日热闹喧阗的高门广厦,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森冷死寂,俨然空宅耳!
黑暗处,似有冤鬼喊魂,各间厢门大开,远远望去,诡异如同坟冢林立。
仿佛自己突然被整个世界抛弃,寒风吹来,屠姒狠狠打了个哆嗦。她转过身战战兢兢攥起圣女的手臂,眼神迅速飞扫四周,总感觉有谁在默默窥视。
“小姐,我害怕……”
“屠姒,坤峨呢?好像几日都没瞧到他人影了,就是那个和我一起的恩公。”
“小,小姐,奴婢前日晨起便未见公子,许是他不告而别,自行归家了。”
这么说,元宵节当晚,他就走了!
他干甚去了?
往西边客房寻去,亦空空如也。
“坤坤!坤坤……”
“公子……公子,你在哪儿啊!”
……
难道他一个人回翥玄宗了?
都不叫我的吗?
太不仗义了!
怎么可能?
不对劲!
为啥感觉方方面面都不对劲?
好奇怪……
又匆匆忙忙往外奔去,整座氛崖城都空了,军民尽去,就连那摆摊卖糖的老翁都跟着没了。这般年纪,也要去掺和一脚,太拼了吧!
“氛崖上上下下,恁多百姓,竟能走得悄无声息。如此手段!了不得啊!了不得!你家那位可汗必定是个大人物!”
真服了!没一个叫我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算没人通知我又怎样?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光是聚在一起,就不容易吧!总该有什么迹象,为何半分响动都未曾察觉?
难道是有人给我施了什么屏蔽耳目的法术?
就是为了把我困在这里?
把我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不让我参加大战,是想保护我吗?
顾郾将手中的红色扇贝往地下砸去,扇贝裂成两半。
果然,没有任何咒出现。
“咦?小姐,这怎么是空的?他们明明说里面有咒法的,这……怎么会?”
屠姒捡起裂开的两片贝壳,难以接受。
“反正,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是有人在给我们做局,就是想害我们!”
顾郾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满脸写着“毋庸置疑”。
“不愧是圣女啊!聪慧过人!可叫我如何是好!”
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从天上传了过来。
是鬼在说话?
鬼!鬼在何处?
屠姒吓得僵在原地,左看右看,仓皇躲在小姐身后。
不是?好好过日子它不香吗?
到底是谁在这里吃饱了没事干,非得整幺蛾子!
顾郾烦躁得很,上前一步。
“既有装神弄鬼的本事,休要藏头露尾,速速现身!”
倏然,身侧浮出大团艳红的雾,像泼开的血池,腥气异常刺鼻。
来者不善,转瞬便扑向二人。
“小心!”
她反应迅捷,拽住屠姒,腾云亡命逃窜。
这红雾竟能穿墙!所到之处没有半分障碍可以挡它,后方还时不时飞来几个招式。
你有毛病吧?无冤无仇,追着我们杀干嘛!
“小姐……呜呜,那东西是什么来头?好生骇人!”
“百分之百是妖怪,跑就对了!”
两只脚都快轮冒烟了,顾郾足不点地,几近力竭,只能拖着她在檐壁间飞纵起落。
屠姒身不由己,死死揪住小姐的衣襟,跟着并肩破空疾走。
怎么办?
甩不掉啊!
顾郾扶着墙大口喘气。
他娘的,我是刨你家祖坟了?这么追我!
再这样跑下去,不是个办法!
估摸着,还没等它来抓,我就先一步,把自己给跑死了。
此处决计再待不下去……
姑且先投赵宫,顺便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贝壳内无咒,我搓个顶用的便是。
屠姒紧紧抱着圣女的腰,生怕脱手栽了下去。
“屠姒,赵宫位于赵国何处啊,你知道吗?”
“自然!奴婢与小姐一同在神都长大,无人比我更熟!”
望着即将追来的邪祟,顾郾在空中快速地虚画一道灵符,贴在屠姒肩上。瞬间,二人闪现落在了赵宫。
为啥这里的红烟更多?
发了癫了!
赵王宫内处处混战,兵荒马乱。
所有人都跟失了心智般,眼神空洞,不分敌我疯狂搏杀。
猩红的雾气自他们肌体丝丝缕缕渗出。
从脚底开始蔓延,升至云际,融成一个遮天蔽日的血色穹顶。
炽烈的阳光褪去亮色,暗得灰蒙蒙。好端端的九重宫阙,偏要学那无间地狱。
大刀破空劈来,重重砸向脑门,顾郾机智地扭身躲开。
好险……
“小姐!”
屠姒拔剑格挡,和对方打了起来。
利刃寒光此起彼伏地闪耀,兵器碰撞声震耳欲聋,箭矢堪堪擦过鬓发。
危机环伺,顾郾提起衣裙,猫着腰避过周遭锋芒。
天空中,几抹滚烫的鲜血倾洒而下,一具尸体砰然倒在脚边。
下雨了?
指尖蹭了蹭脸颊,满手湿腻。
血!
怎么会有血……
我的血吗?
呜呜呜!
这是在打仗!
完了完了,要嘎了!
我不会打仗啊!
抓起地上沾血的大刀,握柄处尚有余温。
谁刚掉的?归属不明!
瞅向旁边一动不动的人。
他死了?
太惨了!阿弥陀佛!
她拎起握柄,嫌弃地对着刀翻来覆去。
打仗没有兵器怎么行?
算了,就你了!
终于下定决心将它收入麾下。
哎呦,好重!
这,起码得有八百斤了吧!
使尽浑身力气,好不容易将它整个拿起,却在挥砍之间,失手甩出老远。
大刀轰隆坠地。
只能放弃。
“这不行啊!诶?我记得我有一把佩剑,叫啥名字来着?”
羲和剑光速飞来,静静躺在她手上。
“对!就是你,好剑,好剑!你可千万要保佑我啊!求求了……”
转头望去,再也看不到屠姒的影子。
正想找她,怎料那砸地的声响,竟成功吸引了一名士兵的注意力。
士兵敞开血淋淋的裂口,漠然凝视前方,恍若丧尸。他顺手抄起顾郾甩落的刀,大步追来。
“呃呃呃!No!”
顾郾双目圆睁,瞪着来人。
骇极!与见鬼无异,于是撒腿拼命狂奔。
好家伙!早知道说啥也得把那玩意儿捡回来,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那刀沉得要命,若是挨上一下,恐怕我当场就会变成肉饼!
这次真的要死透透了!
我的灵力怎么挥不出来了?
脚尖掠过路上仅存的狭隙,她小心避开遍野横陈的尸骸,蹑手蹑脚慌跑。
回头看去,那人还在锲而不舍、专心致志地追我。
救命!怎么还在后面跟着?
大可不必吧!
略微分神,还是被绊倒了,她连滚带爬往后猛挪。
呀!
士兵张着朱红的眼睛,用力向她砍去。
顾郾瘫坐在地,双目紧闭,呆呆举着剑。
一缕黑气蹿出,围上士兵。
他竟突然用刀架住自己的脖颈自刎,鲜血喷涌如注,全都溅在高高的宫墙上。
尸体直直栽落于身旁。
顾郾猛然抬眸。
这,这就被我杀了?
是你要杀我,我才杀你的!
不关我事!
忽,又有利刃剁来,无暇尖叫,只能继续爬起来奔命。
咋办呀,咋办?
冲过阵阵刀光剑影,凡是意图攻击她者,概莫能外,皆拔剑自戕。
险些跌倒,一只有力的手臂扶来,将她稳稳接住。
“姑娘,可伤着没有?”
摇摇头,看向眼前的陌生男子,她赶忙站稳,连连道谢。
男子挥剑防御,将扑来的人尽数击退,衣上血渍遍布。
这位小哥哥真是个大好人!
“公子,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啊?我以后该怎么找你报恩呢?”
话音未落,身体瞬间离地,朝上空飘去。
四肢被缚动弹不得,她拼命挣扎,终究徒劳。
关键时刻,我的法术为何会全部失灵?
“哈哈哈哈!没了那祸患搅局,总算有机会对付你了,圣女!”
红烟簌簌收拢,凝成一个面目狰狞的中年大叔。
你就是氛崖那团死命缠我的腥雾?
果然是妖怪!
两人悬在天边,对峙而立。
“冥冥之中,自有天助啊!想我苦修多年,熬尽千劫万险,竟不如你这凡夫俗子,轻而易举就坐享仙缘!真是莫大的讽刺!公道何在啊?所幸!天命终究垂青于我,哈哈哈!怀璧其罪,唯待强主。只要将你彻底炼化,便可遂我求仙之梦。从此执念尽消,再无牵挂。解脱近在咫尺!”
顾郾下颌微张。
他怎么知道我是仙?
炼化我?听这意思,好像是要杀我!
心神顿空……
不行!
我不能怕!
必须要逃出去!
冷静,冷静!
她大口喘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沉住气,得想办法!
岂能呆呆束手等死!
稳住!
你可以的!
大脑飞速运转……
“啊——”
男子仰天长嚎,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咆哮。捶胸顿足,悲恸欲绝。
骤然炸开的哭叫声惊得人烈血沸腾,顾郾下意识缩了缩肩。
喂,大哥!
麻烦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现在是你要杀我,不是我要杀你。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弄得好像是我在欺负你似的,究竟谁才是反派啊?
哼!
念及过往的种种艰辛坎坷,悲从中来,男子蹲在雾中,捂着脸泪流满面,心无旁骛地自怜自艾。
明明胜利就在眼前,非但没有半分欢喜,反倒胸口空落得紧,越发不是滋味。为何?
夙愿将成,吾毕生所求仅此而已,还有什么怨,什么恨呢?
堂堂七尺男儿,休要作那妇人涕泣的丑态!可笑至极!
他擦干眼泪,站起身,颇有仪式感地对着圣女施法。
“且慢!”
顾郾大喊一声。
山穷水尽!唯今,只剩缓兵之计可用!算了,能缓多久是多久,起码可以多活几会儿!
男子停下掌间的术法。
“看来,圣女尚有遗言相告啊!无妨,赏下这道恩典又如何,让你死得瞑目,也算我功德一件啊!哈哈哈!”
“呃!大,大侠!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无意反抗。既已被擒,我深知我今日必死难活,甘愿认命!但是大侠,求您行行好,就算是死,也得叫我死个明白吧!你姓甚名谁?总得让我知道你的来历,让我死得心服口服吧!”
心服口服?
妙极!好一个“心服口服”,当真妙极!
男人的征服欲被顺利激活。
“好!那我就告诉你,教你心服口服!”
故事开讲……
“说起来历,应是剑阖宗?噢不!让我想想,鄙人虽与它有些渊源,只可惜福薄缘浅。别说入门,当年,我连那石阶都未能踏得半步。若真要盘道细究,我就是个混迹乡野的林间莽夫而已呀!哈哈!然则若闻此语,世人定要疑惑——区区布衣,凭何敢与天地叫嚣?哈哈哈哈!莫急!种种变数,皆要从七年前开始说起!一日,我旅途劳顿,欲寻处歇脚,不知怎的,就误打误撞闯入了蹴仙阁。原以为只是家寻常客栈,未料,恰逢其中谈道论法,群贤毕至,热闹非凡。我于席间偶得残卷,初窥阴阳玄机,由此道心萌动,再难回头。彼时天下三大宗门鼎立,因痴迷剑术,又素闻剑阖宗之风骨清正,于是将其视为毕生所向。我满怀赤诚,与老母备齐行装,星夜兼程。只盼终有一日能学有所获,功成飞升,证得那长生大道。可谁知,费尽周折,跋涉千里而至,却连执事长老的面都未见着。仅来了个洒扫杂役,便妄断我‘经脉滞涩,仙缘浅薄’,将人拒之门外。沿途强盗匪患丛生,盘缠早已耗光,无地落脚,但求片瓦遮身,暂留几日。他们认为我故意不走,恶如疥癣,竟悍然出手。碎我丹田,废我根基,妄图让我此生都无法修仙,再踏不了任何宗门!所谓名教正派?所谓清心寡欲,视金钱如粪土?都是欺世盗名的幌子罢了!表面仁义道德,内里与那吃人的狗官何异?他们只要天赋、只看出身、只收达官显贵的厚礼,我们穷苦人家,哪有身外之物奉上。既然前路已绝,正统不容,那就另立乾坤、自成一派。修我自己的道,走我自己的路。我就是要让四海之众都来见证,不拜仙门,我也照样可以成仙。此恨难消,唯血能偿,我便立誓要屠尽这天下所有的修者——见一个,杀一个!是他们!毁我道途,断我前程,死到临头竟有脸面劝我从善?鞭子不上身,终究是隔岸观火;待到自己也皮开肉绽,那感人肺腑的慈悲心,自然而然就有了。想当初,他们欺我弱小,践我如蝼蚁;如今却人人惧我如鬼神,闻风丧胆,恭顺乖巧得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什么正道邪道?说到底,不过就是强者为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叽里咕噜嘟囔啥呢?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电视剧还真是说得没错,反派果然话多!
顾郾假意摆出认真听故事的姿态。
为什么自打来了这儿,就灵力全失?半点都使不出来,像没有Wi-Fi一样!
是因为这个地方太落后了?导致灵力接不上网?
先前放在万象囊里的符箓,灵力也全都被压制失效了,根本派不上用场,跟废纸差不多。
我的剑还丢在下面呢,被人捡走了咋整?现在就只能束手就擒等着被宰吗?
低头探去,哈……那王宫是捅了蚂蚁窝?里里外外,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堆,没有空隙,没有边际。
呜呜!
我可不要死,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死得如此草率,也太可惜了吧!
男子口若悬河,絮絮叨叨,叨无止境,仿佛铁了心要说个地老天荒。
难道我要永远被这么挂着?
“天下大乱,各国征战无休。百姓流离失所,叫苦连天,人肉相食的惨况比比皆是啊!可曾有谁,会真正在意这些草芥的生死?没有!唯有我!唯有我能将他们的痛苦刻于骨、铭于心!唯有我亲眼目睹!哈哈哈!尸山血海又如何,焉知我不能别开蹊径?杀戮是无法避免的,大势所趋,那何不吸此戾炁为己所用?岂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修士为聚真元,引气入体,引的是天地之气。而这战伐之气本就生于三界,流于乾坤,同样是天地之气,何曾另属其他?众生的贪婪、愤怒、痴愚、恐惧……诸般浊煞蓄势待发,只要烽烟四起,便如银河决堤,其能量远非寻常精魂可比。天道留此伟力,赐予众生,却又令万灵避退。既然无人敢用,就由我来做这千古第一人!征伐不息,恶念不止;恶念不止,征伐不息。因果相生,循环往复,直至乾坤寂灭,重归混沌。是以,若取九州战意为食,则力量自成宇宙,永无枯竭之虞。当下,魑奴与赵国死斗,多亏鄙人牵丝引线!机关算尽,正是要用此血战为祭,养出灭世邪元,来助我冲破桎梏,证道飞升。昔日潜龙在渊,今朝执子风云。天地为局,万物皆入我掌!这出险中求胜的大戏,阁下可还满意?”
“至于你,圣女,注定是我登临绝境的最后一步!哈哈哈!自降凡尘,便早该算到命中有此夺灵之劫,怨不得旁人。大限在即,寿数将近,乖乖献出性命,圆我道果吧!”
男人掐向她的脖子。
顾郾从迷糊中回过神来,陡然清醒。
不是?故事这就讲完了……
“等等!”
她惊恐地瞪着眼睛。
“您的故事很精彩,我特别佩服!但是,这故事有几个地方,我心存疑惑,恳请您指点迷津!否则,我还是死得不明不白,难以释怀!”
见凶徒顿了顿。
“呃……既然您说,您修的是与正道相悖的禁术,可修行总要渡劫!天道不会对你降下天罚吗?你是如何扛过天罚的!”
他得意洋洋,挥开袖子。
“嗯!圣女所问,恰中要害!哈哈!逆天而行,必遭天谴,我自知在劫难逃,灰飞烟灭!所以一月前,为行那金蝉脱壳之计,我寻了个德行兼备的好人替死。先夺其舍,再戮己身。天道愚钝,信以为真,不复降罚。”
“德行兼备……你夺舍的是谁?”
“当然是你们最尊敬的可汗啊!”
可汗?
也对!《氛崖典录》里提过,魑奴人最看重的就是和平。怎么会轻易发兵?原来都是这个邪修在背后搞鬼!
“那你既附身于可汗,如今又行此逆天之举,天罚肯定会再来。到时候,你又该如何去避?还是说,继续找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夺舍?”
“哈哈哈!圣女,你可真是憨痴!”
男人被她的傻气逗乐,狂笑不止。
顾郾强颜应付,笑啥笑!我可咋逃啊!没得法子,尽力了!
“本非精怪,夺舍有限,一生仅可一次,安能长久?算算日子,时限将至。无甚大碍!邪元取于谁,便该由谁来抗这天劫,方称得上各得其所。修仙之道,唯己独尊,此身之外,万物皆为刍狗。是故夺天地造化以奉己身,抛众生法缘以求己道。万民作陪,何乐而不为?待及尘埃落定,云消雾散,我自乘风独上,成九天仙客去也!”
竟歹毒至此!还想逍遥法外,让别人替你受劫!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实力悬殊,只得硬着头皮拖延下去,能拖一刻是一刻。
“红色贝壳!红色贝壳也是你弄的吗?为何不给我下咒?你阻我前来,就是为了在氛崖单独对付我?”
“早先,我为那小儿所缠,一时无法杀你,自然要将你留下,便于日后了断。氛崖所有禁制,尽出我手,一草一木皆可为阵。即使远隔千里,亦能运筹帷幄,将你困作笼中之鸟。哪曾想,你野性难驯,非要到处乱跑!这王宫杀机重重,刀剑无眼。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稍有闪失,死于他手,魂魄归天!我还怎么取你的元神?大计岂不落空?”
男子周身戾气乍现,步步逼近。
形势危急!
顾郾面色惨白。
“再等,等……还有!封住灵力的是什么……”
“圣女,你这困惑,该去问阎王!耽搁良久,是时候送你上路了!”
“我……”
他张开血盆大口,摄取着灵气。
我真要死了?
白烟像传送带一样,在皮肤上缓缓冒出。
顾郾怒火中烧。
要死,也得让我死在帅哥手里吧!死在他手里……那我以后变成厉鬼报仇,不就要天天对着这张脸转?天天膈应自己!这报仇的代价太大了,亏死了!何必给自己添堵呢?连做鬼都不得潇洒!
我必须要反抗!
凭什么他能吸我,我就不能吸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之前画符吸的是天地之气,吸元神的步骤应该和这个类似吧?
她伸出手掌,向着对方的胸膛。
霸占别人的躯壳,伤人亦伤己,形神相斥,注定无法共存。所以略施牵引,魂魄就可离骸。
男人四肢抽搐,撕心裂肺地惨叫。
“不!”
红雾点点融进顾郾的身体,居然再也扯不出来了。
她眉心紧蹙,痛苦异常,竭力寻觅着驯服它的办法。
对面那人五官扭曲,元神时而出窍,时而归位,在空中剧烈地拉扯。
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原来是只纸老虎啊!
周遭劫煞弥漫,巨大的威压将所有的“丧尸”阻隔在外。
柱子后面,悄然立着两道身影,如幽影般静观场中变故。
“殿下,双虎相争,卞庄得利。此刻出手,正当其时!”
赵是姿态优雅地拂着纤尘未染的袖口。
“戾气冲天,已成困兽之局。其势未衰,过刚易折,不急!”
“殿下英明,一举兼得!”方士躬身拱手。
坤峨牵起女子手中的红绸,共入喜房。
念头闪过。
“阿郾,你先前说要去赵国和亲助战。此行山高路远,为何大军还不开拔启程?而今滞于婚仪,岂不耽误?”
“坤坤,那些都是局外小事,重要的是你我!”
女子扯着红绸,将他一步步拉近。
“你我?”
“是啊!你我!该洞房了……”
坤峨将她扑倒在床,贴过脸正要吻去,又顿住。
“坤坤,怎么了?”
女子缠上他的腰,满是疑惑。
“阿郾,你曾对我下咒,不许我亲近。咒印尚在,怎么没有生效?”
坤峨钳住佳丽的脸颊。
“你不是她!你是谁?”
手上力道加大,傀儡顷刻碎成一团泥沙。
屋宇楼阁尽数崩塌。快速结印施法,雾气应声散去,露出黑咕隆咚的山洞。
六识渐醒,忽觉被困多时。
一叶障目,原来我对她的执念,早已深入骨髓。
心神骤紧。
大事不妙!
“阿郾……”
他凭空而现,守在心上人的旁边。
邪修的元神被剥得点滴不剩,顾郾席地打坐,身体失控地战栗着,像头刚刚结束恶斗的野兽。
剧痛绵绵,永无止境,她弃守防线,倒在来人的怀里,任由神识暴走四冲。
红色裂纹在通体的肌肤上闪烁明灭,时隐时现。
坤峨抚着她指尖锋利的断痕,心也仿佛跟着停了。
“阿郾,我来救你!”
几番强催,灵力全无反应。
这戾气以中邪者的血肉为阵。伤及无辜乃是修道大忌,铁律在前,故而万法皆禁。
灵脉自封……我的本源之力与那邪祟相克,恐怕会让伤势更重!
顾郾体内的魔气徐徐飘了出来,物归原主。坤峨小心地搂住她,如拥薄冰,不敢用力半分。
“阿郾……可好些了!是我……未能护你周全!”
眼泪落在掌心,她缓缓仰头,抬手去接。
红莲业火将燃,惊雷炸响,天罚已至。
业火焚身,寸草不留,是为大寂灭、大超脱。
印象里,他总是模模糊糊,仿佛永远隔着一层纱,让人虚实难辨。
如今,我越过纱,清楚地看见了他。
他看见了我,是他对我的慈悲。
我看见了他,是我对他的慈悲。我看见了“他看见了我”,我看见了他对我的慈悲,原来那叫爱。
真正的爱,始于真正的“看见”。
当我清楚地看见你,我才开始爱你。
我学以致用,将这份看见,给予更多的人。当我把视线从自我转向他人,万物入眼,众生入心。
从前我总以为我懂爱,飞升成仙,看遍世间,其实我看的都是我自己。亲情、友情或爱情,我爱的不过是自我的投射,我只爱我自己。
无情道修的是什么……太上忘情非无情,渡己方可成仙。
唯有渡人,才能成神——渡人,始于慈悲。
慈悲,是穿透自我投射后,对生命本身的爱。
看见你,不是看见我的投射,不是我的想象,不是我的需要,而是抵达他人本身的存在。
当他人的存在、情感、善恶全部呈现在我眼前,我不迎不拒、如实接纳,慈悲便发生了——你的光与暗,你的一切,你的所有,我照单全收。
此刻,我穿过“爱”这个字,触到了爱的本质,触到了真正的爱。
认真地看见,是慈悲的开始;只有慈悲,才是真正的爱。
不成仙,就穿不过爱的迷障。
不渡人,就看不见爱的真相。
兵连祸结,百姓苦不堪言。人们不再追求集体的和平,因为和平对大家来说太过缥缈,几乎难以实现。
追求个人生存的极致安全感,成了每个人的愿望。
无奈风雨飘摇,战争如影随形,种种存在,随时都会崩塌。
他们仅仅是想活着。
在逃难的恐慌中,邪气乘虚而入,将众人对生存的渴望,扭曲成对抗他人的执念。
执念一旦种下,人们便相信:只有绝对地压制他人,自己才能绝对地安全——“我”之所以不能享受和平,都是别人的错。只有彻底对抗所有人、打败所有人,“我”才能一劳永逸,永远地获得立世的安全感。
这种对个人安危的执着追求,不就是一种执念吗?
人们困在精心编制的正确里,将战争视作唯一的出路。
于是,越是无法实现我执,就越认为是别人的错,越会对外攻击。
原来这就是邪气的本质!
对抗别人就会导致战争,如果所有人都将“战争通往和平”奉为真理,那战争就注定无止无休。
邪气来自于我执。
我执……
魔气也来自于我执——我执实现不了,他们就向内攻击,攻击自己。认为自己无用,不配活着。
邪气和魔气都是执念的化身,只是攻击逻辑相反,难怪这两股气会在我体内打得难舍难分。
二者相斥。
……
魔气是与自己的对抗,看见自己,对自己产生慈悲心,就可以化解魔气。
以此类推,邪气是与他人的对抗,只要看见他人,对他人产生慈悲心,就可以化解邪气了!
这就是先爱己,再爱人吗?
让我历劫,意思是要我炼就一颗慈悲之心吗?
业力得解,那股邪元悉数飘出,散作满空飞扬的金粉,在太阳的折射下熠熠生辉。流转汇聚间,又宛若星河倒卷,铺向每个生灵。诸般浊气俱净。
播爱照天地,万念归一心!
金光入体,众人眼中纷纷映出一尊庄严闪耀的金身法相。
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
天罚散去,四下一片清朗,倒地不起的人也相继站了起来。
修之在己,道不渡人,唯人自渡。
每个人的心智,都被迫暂时蒙上了一层慈悲视角。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的人全都卷了进来,无辜陷入这场意识全失的战争里。
两两相望,众人在对视中,看清了战争带给彼此的痛楚,顿时醒悟,往日执着,何等荒唐!执念尽散,如梦初觉,遂弃兵刃,相拥而泣。
哪次战争不是血流成河?不过片刻工夫,敌我双方便冰释前嫌,亲如一家。
此情此景,实乃亘古未闻之奇观!
一位女子悬在半空,眼中沉淀着整个宇宙星系的缩影。紫色的裙裳随风翻滚,像蝴蝶扑扇的翅膀,不容亵渎。
“快瞧!那是圣女!是圣女救了我们……”
魑奴部众齐齐叩首,铭感五内。
原来这是魑奴族的圣女!赵国军民见状,也跟着一起顶礼膜拜。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话音刚落,万物各归其位。
现场的痕迹荡然无存。举目四望,山河澄明,乾坤秩序重回正轨。
将士入营卸甲,百姓返家团聚。人间烟火如故,仿佛那场大战从未发生。
“小姐!”
……
“将军!昨夜在此处清点的三千箭矢,竟一支未少!”
“邪门得很!这刀分明有个口子,为何全好了?”
……
“阿娘,我又活过来了!”
“我的儿啊!”
“阿兄,方才好生吓人!那火烧得我痛死了,怎的说没便没?真是神仙救了我们?”
……
“是圣女的法术!是圣女,我们才能回来,圣女就是神仙!是她救了我们!”
“对!是圣女!她这么厉害,一定是神仙下凡!”
“没错,只有神仙才会救我们!”
“走!我们快去王城寻她,拜谢救命之恩!”
“我也去,我也去!是她救了我们!原来圣女就是神仙!”
“我也要去!我们去找圣女娘娘,去感谢神仙!”
“别忘了我呀,我也要去……”
“都别挤了,咱们大家伙儿一起去!拜谢圣女娘娘救命之恩!”
“对!拜谢圣女娘娘救命之恩!”
“拜谢圣女娘娘救命之恩!”
“拜谢圣女娘娘救命之恩!”
……
上元雪夜,氛崖全族向天祈福,求佑大战,求来了真正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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