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棵树

　　林木是个黑户，袁锦打开网页后才发现她连帮她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其实袁锦也是黑户，但232城的黑户比比皆是，除了办理首城移民根本用不上身份证明。

　　她俩手一摊，“得回去问问他们。”

　　“不用了。”林木掏出了晶核枪，擦了擦上面的灰尘，“一年太久了，咱们换种方法。”

　　袁锦开着车，看到晶核枪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她连忙制止道，“你别做傻事！首城跟那个清道夫大厦那里可不一样，那里可是专业的军队，你一个人再厉害能单挑几百人？”

　　“那怎么办？”林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得绕着自己的头发，“进首城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嵌有芯片的身份卡，还有晶核。”袁锦的余光似乎瞥见什么，她扭头一看，才发现林木的头发已经变成了粉色。

　　“你的头发……”袁锦惊讶，她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变的，又是如何做到的。

　　她从没听说过有人的晶核还可以变换发色，但是又想到威风凛凛的联邦继承人拥有的也不过是林木一部分的能力，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难道洛执枫也可以变？

　　袁锦想到温文尔雅的洛执枫顶着一头粉发出席活动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太多了，很烦。”林木照照镜子，接连又换了好几种颜色，换来换去最终还是选择了黑色。她调出一则洛执枫今日某福利院的新闻，“他，难道不会出来吗？”

　　袁锦摇了摇头，“这人出生到现在，离这儿最近的一次估计就是迎接辛丰了——但那也是在首城的隔离墙内。”

　　“怂蛋。”林木低低骂了一声，她不明白自己的晶核为什么会落在这样一个人手里。

　　她宁愿是232城的任何一个人，至少可以堂堂正正的打一场，而不是这样躲在首城里面。

　　她讨厌这群高高在上的人类，讨厌他们躲在特权身后的模样。

　　“要不下午去垃圾场看看？”袁锦一拍脑袋，“那里有很多首城人不要的东西，说不定咱们能捡到一张呢！”

　　林木不解，“垃圾场……？不是说这东西很重要？”

　　“你不懂。”袁锦晃了晃手指，“进了首城，所有人就都巴不得隐藏自己的曾经。首城有自己的身份系统，外面的东西根本看不上。反正你也有晶核，随便弄一张就可以了。”

　　林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能如此了。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到了下午，袁锦的店里突然来了一个雇佣兵的大客户，她实在腾不出手，只能让安小西带着林木去垃圾场。

　　安小西一听是和林木一起，一口就应了下来。

　　垃圾场其实不是232城的垃圾场，而是首城的。它离地下城并不远，十几座小山堆似的垃圾上站满了许多来这儿捡漏的人。

　　俩人一路无言，安小西抄了条小路一路漂移，直接将车停在了垃圾场的正中央。

　　林木坐在车上，没有下车，突然叹了口气。

　　安小西以为她是嫌臭，贴心地递去了一个口罩，“忍忍吧，第一次来都有些不适应。”

　　林木很难和他解释是这里的能量太杂，吵得她头晕，她接过口罩，“你经常来这？”

　　“我小时候天天来这儿，跟我爹一起来找些首城新玩玩意儿。”安小西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后来我自己偶尔也会来，想着能离首城近些，能量浓郁些，说不定可以促进晶核激活。”

　　“你就这么想进入首城？”林木下了车，回忆着袁锦和她说过的那芯片的模样，说道，“袁锦姐应该说过吧，首城也很累。”

　　她虽然没去过那里，但她知道这世上众生皆苦，根本不可能存在什么天堂。

　　还是能容纳这么多人的。

　　“累不累的那是我的事，我爹不累就行了。”安小西翻找的速度很快，他一边寻找着林木要的那玩意儿，一边帮他爹找一些还能用得上的零部件，丢进自己包里，随口说道，“他这俩年身体越来越差，232城没有医生，我想带他去看病。”

　　林木抬头，望着自己头顶正在专心寻找的安小西，没有说话。

　　前方的垃圾堆上也站了不少人，那些人也和他们一样，手脚并用的挖掘些什么，林木不免有些好奇，“他们又是来找什么的？”

　　“吃的、用的…反正从首城来的都是好东西。”安小西头也没回的解释道，“吃的东西尤其抢手，不过那种一般都被工作人员自己留下了，再放在论坛上高价卖出去。”

　　奇怪的酸味儿不合时宜的冒了上来，林木将脚从下方一团黑色的软烂垃圾中拔起，难以置信得皱了皱眉。

　　似是感受到了林木的崩溃，安小西迅速转移话题，回头向林木奔来，邀功似的向她展示自己手里小小的晶煤玩偶，“师父，你冲着它随便说句话。”

　　林木：“你以后不要来这儿了，这里能量很杂，对你的晶核没有好处。”

　　安小西愣住了，他没想到了林木会说这个。

　　他还想问个究竟，手里的人偶却突然响起了不着调的搞怪声，“你以后不要来这了！你以后不要来这了！”

　　安小西手忙脚乱地关闭了玩偶，跟在林木身边，慢吞吞地开口道，“师父，有晶核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反正不会看见什么五彩的光。我在你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晶核的力量，袁锦姐说的对，你应该沉下心来好好学一门手艺。”林木低着头继续扫描垃圾，丝毫没有感觉在这庞杂的垃圾场里找一张卡片有什么不对。

　　“可是……”

　　安小西也没想到林木这次竟然比之前还要直接，他咬着唇站在原地，“可是……我比他们来这里的次数更多，也比他们喝更多的薄荷水。我爹是在这里找到我的，他说我应该来自首城。”

　　林木没有说话，她站在垃圾堆的顶端，看着远方，这里是232城距离首城最近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能看见远处那影影约约的隔离墙。

　　袁锦姐说那堵墙很高，没有人可以闯的进去，可它如今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灰影。

　　安小西站在林木身旁，他无心欣赏远处的风景，只是盯着林木，喃喃道，“好羡慕你们啊……”

　　“羡慕什么？”林木没有回头，“我的晶核不是也被偷了？”

　　安小西不服，“但你还是很厉害。”

　　“厉害有什么用？”林木走到安小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追求的到底是别人眼中的厉害，还是和安叔一起的安稳日子？”

　　“我……”

　　安小西被戳中了心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思考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梗着脖子嚷道，“我不可以都要吗？难道我就不配吗？”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说完后眼睛就立刻垂了下去，紧张地来抠着自己上衣的扣子。

　　他知道自己这话太过大胆，也害怕林木会因此看低自己，但他又觉得说开了又能如何，反正在她那里自己也永远觉醒不了。

　　林木却好像丝毫没有想到那些，皱着眉解释道，“人在明知自己天赋的情况下，就没必要去挤那条所有人都在走的路。更何况，即便你进了首城，也不过是从232城的普通人变成了首城的普通人。”

　　安小西没有说话，他知道林木说的是对的。但他从小被灌输的就是那样的理念，即使偶尔能够清醒，但下一秒又会被社会的大洪流裹挟向前。

　　所有人都认为首城更好，所有上进孝顺的年轻人都在拼了命的进去，所以他也想。

　　他还是不太甘心，低着头，踢了一脚下方的垃圾，“难道…我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吗？”

　　“你和袁锦姐一样，我在你们俩的身上都看不见一点晶核的影子。”林木实话实说，“不过……”

　　“不过什么？”

　　林木环抱着胸，看着满头大汗的安小西，提议道，“不过我可以借你一些，让你体验一下。”

　　袁锦、安小西他们都和任泽不同，自从林木来到地下城后，她就再也没有动用过自己口袋里的那些晶煤。这种事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倒是不介意在借他一些力量。

　　“真的？”安小西狂喜，他有些迫不及待，却又不好意思，“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林木摇头，“但是你没有晶核，储存不了那些能量，一次最多只能使用半个小时。”

　　“可以的！”

　　安小西如今已是双眼发光，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自己在232城搅动乾坤的模样。但他很快又有些怅然，不知道等到林木走后自己还能不能适应如今的平庸。

　　林木看清了他的犹豫，没有急着催他，只是慢慢地向下走去。她回到车旁，拿了俩瓶矿泉水扔给安小西，“太难找了，咱们回去了。”

　　流畅的抛物线从平地直直地砸到了安小西的手里，他盯着稳稳落到自己手里的矿泉水，下定了决心，跑到林木身旁，“师父，我想试试。”

　　“决定好了？”林木正在喝水，她扬扬下巴示意安小西伸手。

　　“就……就在这？”安小西又开始紧张了，他把自己手心在衣服上来回擦拭了几遍，确定汗水污渍已经全部清理干净，才敢颤颤巍巍地伸出声音，吞了口唾沫，一脸紧张的看着林木。

　　林木还在“吨吨——”的喝着水，她漫不经心地拍了安小西一巴掌，随意到好像刚刚只是开了个玩笑。

　　安小西没敢动，他兴奋而又忐忑地望着林木，期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林木放下水，抹了一把嘴边，见安小西还是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没动，“咦”了一声，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你没感觉？”

　　“没—啊——”

　　安小西突然大喊一声，他突然感觉自己眼前所有的场景都在飞速褪色，整个世界在眨眼间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黑白。

　　靠！他那同事果然不靠谱，哪有什么五彩的光！

　　“师…师父”

　　安小西的声音已经带了些哭腔，他的双手无助地在眼前挥动着，“我怎么看什么都褪色了。”

　　“这是新手教程。”林木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靠在车边伸了个懒腰，“能量迸发的一瞬间会侵袭神经，你找找附近有没有还是彩色的东西。”

　　安小西回头向垃圾堆看去，那里的东西种类繁多，按理来说应该什么都有，但是安小西找了一整圈儿也没有发现彩色的东西。

　　他跑回林木身边，丧着个脸，“师父，没有彩色的。”

　　林木也没见过这种情况，她猛地攥起他的手腕，向他的体内又输送了一波能量。

　　这次的能量太过澎湃，连安小西这种毫无天赋的也能感知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充盈，但是眼前还是只有一片黑白。

　　安小西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光泛出，他拂去林木的手，“师父，别白费力气了……”

　　他一张口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对面的林木也忍不住皱眉，向后退了俩步。

　　他的声音比原先大了十倍不止，不止是他俩，整个垃圾场里都能听见他的声音，安小西甚至怀疑他爹在地下城也能听见。

　　“这就是我的天赋？”

　　安小西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嗓子，看向了已经默默堵上耳朵的林木，“难道我的天赋就是大喇叭？”

　　林木无奈的点点头，食指在唇前比了个“嘘”。

　　她开始后悔刚刚给了安小西那么多的能量，他刚刚从垃圾堆空手而归时她就觉得他的声音大了一些，还以为他只是难过。

　　安小西不知道自己如今该哭还是该笑，从前叱咤风云的梦想全部在这一刻化为了粉末，但他似乎也没有那么难过，失去这种天赋对他来说也不是很难接受。

　　车内的环境狭小逼仄，安小西回去的时候憋了一路都没敢说话，只是在下车后看向了林木。

　　他将车停在地下城上方的空地处，这里较垃圾堆那里空旷了不少，他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师父，我的天赋…是不是很废物？”

　　林木摇摇头，“我不知道。”

　　安小西有些沮丧，他回来的路上一直在做自己的思想工作，但是怎么想都还是有挥之不去的难过。

　　他忽然不知道，是一辈子幻想成功更让人难过，但是知道一辈子注定不会成功更难过。

　　林木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不过那个什么洛执枫，也只不过是个会找晶煤的家伙。”

　　安小西眼睛一亮，“真的？”

　　林木没理他，慢慢悠悠地朝着地下城的方向。找身份卡这事是在不适合她，她得回去问问袁锦，还有没有更加直接的方法。

　　安小西还在原地傻笑，等到林木走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小跑着追上林木，“师父，晚上和袁锦姐来我家吃饭吧，过俩天我就要回去上班了，下一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他的尾调拖得老长，说这话时带了些些哀求，来回晃动着林木的衣袖，试图卖萌。

　　“袁锦姐同意就可以。”林木点点头，还想再补充些什么，伸出的手指却悬在了半空中——

　　她看见了前方的岩石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看见林木的新发色后明显怔了一瞬，他从石头上跳下，冲着安小西掏了掏耳朵，“你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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