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柳芳菲行

　　王家周围聚了好些人，听说那变鬼的王章又活了，不少人都来看热闹，后来你一言我一语，终于弄清人压根就没死。

　　大理寺的人到后，将这些人统统关在宅门外，待大夫和仵作一同去看王章，那王章似完成任务般坚持了一小会儿后便咽气了。

　　周灏和张元在暗处见公人已到，便离开王家回了贺府。

　　待回到贺府，两人径直去了兰芷轩，张元得知公子出府后便未作停留，向众人告辞后去了安镇司。周灏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就留在药室和两位姑娘闲谈，将在王家见到的境况说与她们听。

　　天色渐晚，近日老夫人因身体欠佳待在静月轩寸步未出，三人便在兰芷轩简单用过晚饭，周灏见天已黑，不宜再逗留，于是回到了与张氏兄弟同住的元宝居，两室空空，便知他们还未回来。

　　第二天，太阳初升，周灏一觉睡到自然醒，神清气爽，估摸着现下近辰时，肚子有些饿，便起身更衣。

　　他出门敲了敲张氏两兄弟的房门，皆无人应，不知是他们已经去了安镇司，还是昨夜根本没回府。

　　周灏也不管他们，去了灶房过早，然后用食盒装了两碗面片汤和好些个樱桃毕罗，待临走时又往里面加了几个，随后心满意足地去了兰芷轩。

　　两位姑娘皆已起床，唐寻真在药室整理药罐，薛宁在旁缝补衣衫，见周灏提着食盒进来，纷纷放下手边的活计，将耳房的桌子收拾好。

　　三人在桌边坐下，周灏将食盒中的吃食全部拿出来，欢快道：“你们趁热吃。”见两位姑娘没动，他又补上一句，“我已经吃过了，趁热吃，此等美味不可浪费。”

　　薛宁也不再客气，道谢后便将一碗面片汤端到自己面前，热食下肚，甚是满足，又夹起一个毕罗送入口中，外皮酥脆，内里柔软，甜而不腻，她嘴里顾不上说话，就竖起拇指直夸赞。

　　唐寻真见状微笑着将自己的那碗也移近些，正准备吃，似想到什么又抬头朝周灏说道：“多谢周公子。”

　　“别叫我什么周公子，你就和阿宁一样，叫我周大哥便是。”

　　周灏一直笑容满面地看着她，她默了一瞬，随即轻轻点头，而后低头吃东西，避开他的视线。

　　三人一时无话，吃饭的吃饭，没吃饭的怕打扰吃饭的就安静地坐着，眼里含笑看着她们。

　　待两人吃完，周灏便哼着曲儿将瓷碗收好。

　　“周大哥，你今日怎么如此高兴？”薛宁眉眼带笑询问刚刚坐下的周灏。

　　“你今日因何高兴，我就是因何高兴。”

　　被眼前两人的喜悦情绪所感染，唐寻真想起昨日三人的谈话，随后浅笑着缓缓道：“想必是因为今日薛公子将要洗清嫌疑，快要与你们见面了。”

　　待她说完，面前两人皆笑着向她竖起大拇指。

　　*

　　日上三竿，薛宥和贺羽一起从茶楼出来，两人皆身着常服。

　　“这么说，我是没事儿了？”薛宥直视前方低声问道。

　　贺羽与他并肩走向停在远处的马车，同样压低声音回道：“王章假死既定，况且殿下出手，你这事已经过去了。”接着，他又语气严肃叮嘱身旁人，“记住，今日茶楼谈话，你不许向任何人说起，包括你妹妹薛宁。”

　　“我自是明白。”薛宥面色凝重，语气也变得严肃，“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

　　“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明白就好。”

　　两人上了马车，贺羽示意张元出发，一行人便朝着贺府驶去。

　　“三日后准时来安镇司点卯。”

　　薛宥收到上任命令，平静看着眼前闭眼假寐的长官，犹豫开口道：“我知道了，还有一件事我想……”

　　贺羽猜到他想说什么，但自己无法保证不将薛宁牵扯进来，只能继续闭着眼镇静回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妹妹的安全。”

　　薛宥点点头，妹妹肯定不能牵涉此事，但是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那关于我父亲的事呢？既然王章说了他是受人指使的，那么我父亲能否得以平反？”

　　贺羽闻言终于睁开眼睛，语气冷淡说道：“你父亲贪污证据确凿，王章没说证据是伪造的，对吗？”他不待对方回答，接着往下说，“就算证据是伪造的，那王章也只对你一人承认过，你口说无凭，没人会信。”

　　“你相信，不是吗？”薛宥目光诚恳。

　　贺羽不置可否，沉默半晌，而后无奈道：“皇上下旨抄家，全城皆知，如今你说你爹是被冤枉的，便是在诽谤圣上。若你这些话被有心人听了去，你怕是又得回牢里去了。”

　　当初父亲自杀后，圣上念及其生前功绩，法外施恩，对他们母子三人从轻发落，虽然薛府被抄家，但是他们母子三人保住了性命和自由身，被贬为庶民后，在父亲旧友的帮衬下，他们挺过了难关，日子也渐渐好起来。

　　虽然圣上给他们放了一条生路，但终究还是认定父亲贪墨，若圣上明白父亲是无辜的，是否会还父亲一个清白？薛宥皱眉凝神思索。

　　看着薛宥神色低落沉默不语，贺羽料想他心中必定万分忧愁，为了让他安心留在安镇司，终是出言宽慰。

　　“凡是进入安镇司当差的人，都必须获得圣上恩准，圣上既然许可你进入安镇司，那么一切就有希望。”末了他又郑重地补上一句，“若薛叔父真是被奸佞构陷，我也定会竭尽所能为其平反，但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以后不能再说。”

　　薛宥见对方神色认真，语气严肃，所说不似虚言，于是点头诚恳道：“多谢，我明白。”

　　马车内没人再说话。

　　待到了贺府，三人一起去了兰芷轩。

　　*

　　兰芷轩的三人此时都坐在院子里边干活边晒太阳。

　　薛宁和周灏原本是打算今日去接薛宥回家，奈何贺羽不告诉他们确切的时辰，只说到时他会直接来贺府，于是他们用过早饭后就坐在院子里等。

　　唐寻真先去了静月轩为老夫人送药看诊，回来后看见两人坐在院子里有说有笑，为一向沉寂的兰芷轩添了些生机，她倒也乐意和他们待在一起。

　　三人谈天说地，倒也没闲着。薛宁继续补衣服，周灏帮着唐寻真一起晒药材，沐浴在阳光下，好生惬意。

　　待所有的衣裳都补完后，薛宁进屋将其整理好，忽然听得外间有人唤她。

　　“阿宁。”

　　是她日思夜想的声音！

　　薛宁连忙跑出房门，甫一出门便看见身着干净石青色襕衫的阿兄站在门前，手里拿着一个纸包，正微笑看着她。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阿兄面前，想知道他有没有受伤，面前那张脸苍白无血色，眼下乌青甚是明显，笑眼中的憔悴清晰可见。

　　“怎么？几日未见，你不认得阿兄了？”薛宥见妹妹站在原地直直盯着他，便调侃道。

　　“阿兄……”薛宁缓缓开口，眼神里尽是心疼，“你瘦了。”

　　“那我们今天回家吃顿好的。”

　　薛宥不忍见妹妹为他担忧，随即将手中的纸包递给她，眉开眼笑道：“这是你爱吃的杏酥糖。”

　　薛宁明白阿兄希望她开心，现在他活着站在自己面前，这就是最好的事情，她一改愁容，欢喜接过糖包。

　　“你的伤……”薛宥看见了她脖颈处的刀伤，便靠近小心查看。

　　“小伤，已经上过药了。”见阿兄还盯着伤口，薛宁将话题转到杏酥糖上，“阿兄，你哪来的钱？”

　　薛宥一时无言，其实他是找贺羽借支了俸禄，但眼下他还没想好怎么将自己进安镇司当差的事告诉她。

　　“薛姑娘，你阿兄现已平安无事，你们可以回家了。”贺羽见薛宥犹豫便平静开口道。

　　他坐在薛宁刚才坐过的木凳上，张元则站在他身旁。

　　“贺羽，薛宥刚来，咱们还可以聚聚。”未等薛宁说话，与唐寻真一同站在竹匾旁的周灏抢先开口，边说边走到薛宁身旁。

　　“周大哥，这几日多谢你，今日阿兄平安归来，我们是该回家了。”薛宁朝他微微一笑，轻快说完又走向贺羽，眼底含笑真挚道，“贺公子，谢谢你。”

　　这次她对他居然不是嘴笑眼不笑，贺羽边想边向她轻点头以作回应，心里思忖她下次遇见自己的态度会是如何。

　　薛氏兄妹也不再逗留，两人向众人告辞后便离开了，周灏也想和他们一起回茅舍，却被张元叫住，随后一同去了漱玉居。

　　唐寻真看着再次回到沉寂的院子，站在原地半晌没动，直到春风将晾晒的衣裳吹到地上，她才回过神来将衣物捡起，这是她借给薛宁的襦裙。

　　*

　　“贺羽，你真够意思。”

　　周灏将手里的云鹤服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恨不得现在就换上。

　　“周大哥，是公子向皇上举荐你进入安镇司，以后你就是安镇司行司，周行司。”张元向周灏解释道。

　　“别别别，生分了，就继续叫我周大哥。”

　　周灏嬉皮笑脸，嘴角就没下来过，他将手中衣裳重新叠好，看向书案后的贺羽。

　　“贺羽，这次多谢哈，你放心，进了安镇司，穿上云鹤服，我定会听命行事。”随后他撇撇嘴，声音小了些，“但脱下云鹤服，你可就管不着我了。”

　　贺羽此前一直安静看着周灏在他面前捣腾衣裳，并未出声，心里思忖将他带入安镇司到底是好还是坏，现下木已成舟，便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那你想怎么感谢我？”贺羽靠在木椅上，嘴角微扬，“要不你叫我声表哥听听？”

　　闻言，周灏的笑容瞬时僵在脸上，随即面无表情道：“这个不可能，你重新换一个。”

　　贺羽也不指望他会答应，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腰牌。

　　“那你就先欠着吧。”

　　周灏见对方不再坚持，马上就笑着回道：“行，那你自己记着。”

　　“你和阿元、阿宝皆是行司，有不懂的可以问他们。”贺羽说着将腰牌递给他。

　　随后，三人一同去了安镇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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