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成为替身

　　皇庭楚国元和十二年春，北境战报如雪片般飞入皇城。
　　紫极殿内，鎏金蟠龙柱映着晨光，却照不亮朝臣们阴郁的面容。兵部尚书赵岩手持奏折，声音沙哑："陛下，北地王庭连破我三城，守将杨烈殉国，五千将士埋骨他乡！"
　　"荒谬！"台上人一甩蟒袍袖口，玉扳指在御案上敲出清脆声响，
　　"杨烈轻敌冒进，中了敌军埋伏，岂能怪罪朝廷决策？依儿臣之见，当派使者议和，以公主和亲换取边境安宁。"庭下皇子相承站出。
　　"皇弟此言差矣！"太子相空从九龙御座右侧踏出一步，玄色朝服上的金线蛟龙随动作流转，"北狄狼子野心，和亲不过是饮鸩止渴。儿臣请命率十万精兵亲征，必让蛮夷血债血偿！"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冕旒玉珠碰撞发出细碎声响。年过五旬的帝王眼窝深陷，目光在两位皇子之间游移不定。殿中空气凝滞，连铜鹤香炉吐出的龙涎香都显得沉重起来。
　　"此事容后再议。"皇帝最终摆手，"退朝。"百官山呼万岁声中。
　　三日后，马球场绿草如茵。
　　楚亭纵马奔驰，月白劲装衬得他如出鞘利剑。球杖挥出弧光，木球破空飞入网窝，引来看台一片喝彩。他抹去额角汗珠，忽觉一道视线如芒在背。转头望去，太子相空正倚在鎏金看台上，指尖轻叩白玉栏杆。
　　江楚亭本不该来——他染了风寒，正窝在榻上闹脾气。可听闻太子新得了一幅《万里山河图》，便又改了主意，披着孔雀金纹大氅闯进宫来。
　　殿内暖香氤氲，相空正执笔批注边关奏报，忽听珠帘脆响。
　　"太子殿下好大的架子。"少年音色清亮，裹着三分糖糕似的甜腻，"我腿都走酸了，也不见人迎一迎？"
　　相空抬眼。
　　江楚亭立在灯下，大氅滑落半边，露出里头绯色锦袍，金线绣的蝶扑在他腰间，随呼吸微微颤动。他手里还捏着半块杏仁酥，唇上沾着碎屑，像个偷溜进宴席觅食的猫儿。
　　——而相空注意到的是他执酥饼的手指，纤长白皙，指甲修得圆润，偏偏虎口一道薄茧，是常年握剑的痕迹。
　　"江小公子。"相空搁下笔，似笑非笑，"令姐知道你来讨画吗？"
　　江楚亭歪头，突然疾步上前，指尖沾着糕屑就往《山河图》上按——
　　"唰！"
　　相空擒住他手腕的刹那，少年另一只手已按在剑柄上。两人咫尺对峙，呼吸交错，一个眸沉如墨，一个笑靥如花。
　　"这画是赝品。"江楚亭眨眨眼，"真迹右下角有暗记，我阿爹当年亲手做的。"
　　相空凝视他许久，忽然松手大笑："你啊。"
　　珠帘外风雪渐急，而少年抽回手，舔掉指尖残酥，眯眼笑了："太子殿下，我们这算不算……狼狈为奸？"
　　烛火摇曳间，相空太子将一卷北地舆图推到他面前：“三日后启程，我要你活着带回二皇子的下落。”
　　“若我拒绝？”楚亭指尖划过冰凉的剑穗。
　　太子忽然轻笑，从袖中取出个青瓷瓶：“令姐送来的，她说若你不听话，就将这瓶‘千虫噬心蛊’喂给城西的乞儿。”瓶口探出半条赤红色的蛊虫，在烛火下扭动如活过来的血丝。
　　楚亭的脸色瞬间雪白。他想起幼年时姐姐为了给他找最甜的糖糕，摔得满身泥泞的模样。此刻那抹温柔的笑与太子妃冰冷的眉眼重叠，他猛地攥紧地图：“好，我去。”
　　窗外忽然传来夜枭的啼叫，楚亭走后，太子妃的身影从屏风后转出。她攥着染血的帕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为什么非要他去？北地王庭根本就是龙潭虎穴！”
　　“正因是龙潭虎穴，才要最锋利的刀。”太子抚过案上寒光凛凛的匕首，“别忘了，你的弟弟不仅是楚家的独苗。”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楚亭的行囊上，他小心翼翼地将姐姐绣的香囊塞进怀中。银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对着铜镜将束发的玉冠换成二皇子的金丝步摇。铜镜里，玉面少年眼尾微挑，恍惚间竟与失踪的二皇子有几分相似。
　　太子妃江楚瑶将青瓷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翡翠镯子撞出清脆声响。她身着杏黄云纹常服，发间只一支白玉簪，却掩不住通身贵气。"楚亭才回京三月，你就要送他去北地？"
　　太子慢条斯理地展开密折："爱妃可还记得，当年陛下戏言的一场婚事？"他蘸朱砂在折子上勾画，"满朝文武，唯有楚亭既通狄语又熟悉地形。更重要的是..."他忽然掐住江楚瑶下巴，"他姐姐是孤的太子妃，这份忠心，比黄金更珍贵。"
　　江楚瑶挣开桎梏，金步摇簌簌作响："若他有三长两短..."
　　"那爱妃就该祈祷弟弟命够硬。"太子轻笑，指腹擦过她眼角泪痣，
　　"三日后朝会，孤会推举他出任使节。你最好..."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之声。
　　太子眼神骤冷。江楚瑶已疾步掀开珠帘——楚亭僵立在廊柱旁，脚边是打翻的醒酒汤。月光将他影子拉得修长，腰间佩剑不知何时已出鞘三寸。
　　"阿姐。"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愿意去的。"
　　江楚许喉头滚动，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姐姐毅然将自己送出家里，如今少年长成，眼中倔强与当年如出一辙。
　　太子抚掌大笑，他踱步至楚亭面前，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出使前，阿亭先替孤查清一事——二弟府上那些北地商人，究竟带了什么礼物？"
　　更漏滴到三更时，楚亭独自走在宫道上。腰间多了一块东宫令牌，沉甸甸的像块寒冰。他摩挲着剑穗上姐姐编的平安结，忽然听见墙外传来幽咽笛声——那是北地牧民悼亡的曲调。
　　九月的北地草原裹着苍黄暮色，楚亭掀开马车帘幔时，寒风卷着草屑扑进绣着金线的貂裘。他望着天边翻涌的铅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绣的云纹——那是临行前太子妃亲手缝上的，针脚细密得如同她藏身后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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