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雪里埋了吻

　　期末很快结束，学校都是匿名制，只能查询到自己的成绩。
　　学校系统算得上好，假期的第二周就出来了。但崔亦恒不紧张，他对于自己的能力还是有把握的。
　　客厅铺了地毯，很软很舒服，是崔霁挑的。因此在家里，崔亦恒就不怎么穿鞋。桌子收拾得整齐，电脑放在桌上，登着学校的官网，崔亦恒在键盘上打字，输入自己的信息。敲键盘的声音不大。服务器加载了一会儿，成绩赫然出现在屏幕里，HD，在估算范围内。
　　崔霁在楼上书房里办公，年底了，有些堆积的事务就得解决了。

　　一时间，屋子倒是安静极了。
　　只剩些佣人打扫房间的摩擦声。崔亦恒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是难得的清闲时刻。
　　这一年快结束了，又快到了万家团圆的节日。以往都是跟着明漓回浙江，虽是远行千里，但和熟悉的家乡比起来，明漓很明显偏向于回家乡。崔亦恒不是浙江人，但也懂得几句浙江话。
　　不知道这次的新年会在哪里过。
　　于他而言，在哪都是一样的。可能是自幼长在美国的原因，新年在他这里没有那么重要，不过是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

　　晚饭的时候，崔霁终于从楼上书房下来。佣人已经做好了晚饭，窗外的夕阳跌进山里，只余下点点橘红，和满天墨蓝色。餐厅的灯很亮，衬得餐桌前的人白皙得透亮。
　　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响很轻，也让桌前的人听见了。垂眼的人忽然抬头，一瞬间的暗淡，让崔霁觉得恍惚，又想起14年前的那个冬天。
　　“下次不用等我。”崔霁拉开椅子，侧身坐下。棕灰色的高领衫，袖子被挽到小臂上，腕表的指针照常转动着。崔亦恒把视线移开，转而落在桌子上，很轻地“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日历放在客厅的电视旁，显眼的位置，很难不看见。崔霁把笔记本电脑搁在大腿上，撑着头看合同。不经意地抬眼，倒是看到了那个红色数字的日记。
　　“快过年了…”尾音很轻，忽而停下来。
　　目光不自觉地移动到身旁的人身上，敲了敲键盘，下意识蜷着手指。
　　“小恒。”
　　他没说下一句，等身旁的人回应。

　　“嗯？怎么了，哥哥？”
　　“快过年了。你想回国，还是留在这里？”崔霁斟酌着问，怕崔亦恒拒绝回国，留在他乡异国过新年。

　　崔亦恒拿筷子的明显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将夹到碗里的菜慢慢吃完。“我没什意见，在哪都可以。”崔亦恒垂着眼，遮掩住眼里的漠然。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沉默，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不语，也许是默契吧。

　　崔霁揪着的心落下，但又感到一阵心慌。对于长大的地方不长情，又怎会对生命有留恋呢？
　　他捏着筷子的手用力。14年，他空缺了面前这个人前14年的人生。
　　再想说话时，像是失去语言功能，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等到面前人放下餐具，离开时，才后知后觉知道要挽留。抬手，又放下，最后还是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房间门前。

　　餐桌被收拾好，崔霁关掉了餐厅的灯。最后一个佣人下班离开，偌大的庄园就只有他们两人。手心攥得紧，渗出些汗，敲了敲那扇关上的门，心跳如擂鼓，震耳欲聋。
　　“咔哒”门被打开，崔亦恒的身影闯入视线。对上蓝色的，平淡如水的眼睛，要说出口的话被堵在喉咙。“哥哥，有什么事么？”崔亦恒在空气彻底冷下来之前打破了宁静。
　　崔霁僵在空中的手收回，声音沙哑而缓慢：“我们过年回国，好不好？”又是那莫名的心慌。
　　他很难抓住这个人。

　　“好。”崔亦恒答应得很干脆，只是抓着门框的手用力得指尖泛白。崔霁看见了，望着他欲言又止，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漫长的对视，凌迟着崔霁的每一寸神经，连呼吸都变得挣扎。
　　全身忽而卸下力气，放弃了没有意义的抵抗。“…早点睡吧。”崔霁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现在门边的少年太过于纯真，看不懂，也不想懂。

　　登上回国的飞机时，崔亦恒看着小小的窗外的蓝天白云，抬手抚在冰冷的窗户上，肌肤接触玻璃的一瞬，生出了模糊天空的雾。
　　崔霁昨晚失眠了，坐在床边抽了一夜的烟，烟蒂落了满地，尼古丁的味道充斥着房里的每一寸空气。眼下是一圈淡淡的青黑色，衣领有些凌乱。行李早就收好，装进箱子里，安静地靠在角落。
　　刚刚登机时，两个人的气氛更是降至冰点。崔霁一夜未眠，思绪正乱着，实在是想出来什么好办法。只好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安抚一下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手机开了飞行模式，暂且不想看见工作。
　　忽而抬头看，湖水似的湛蓝，是身边人的眼睛，太多太广阔，也太难懂。

　　飞机降落时，重庆是雾蒙蒙的阴天。虽说是南方，但却出奇地冷。崔霁回头，拉住了崔亦恒围巾的一角，抬手很自然地替他整理了一下围巾。崔亦恒的眼睛也变得雾蒙蒙，呼吸时的白雾，是经年化不去的迷茫。
　　“我带你回家。”
　　“国内的家。”其实崔霁想说的是“原来的家”这句话有些不妥，也有些争议，他不希望崔亦恒会错意。

　　长嘉汇两江峯的平层是去年崔霁才买的，看重的是那片极好的江景。提前叫人打扫过，生活用品什么都备得齐，倒也不用添置什么了。
　　拖鞋是崔霁刚买房的时候就挑的，夏天和冬天的都有。他不觉得麻烦，也准备了独属崔亦恒的东西，即使那时他不敢奢望。进门，换鞋。行李箱被放在卧室里，带来的衣物崔霁很仔细地叠在一起放在衣柜里。

　　崔亦恒换了居家服，跟在洛杉矶时没什么区别，窝在沙发里发呆。
　　没过多久，雨便来了。晶莹的雨珠随着风，陷在窗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水痕。窗外的高楼很快被雨浸泡，淡化。雨声被隔绝，崔霁把客厅的灯打开，倒了杯温水，望着窗外竟也走了神。

　　细密的雨带走了太阳，伴着满天灰色停下。
　　崔霁带着钥匙出门买菜了。
　　窝在沙发里的少年动了动，听见关门声的时候，不自觉看了一眼修长的背影。风衣的衣角带着屋里的一缕温暖走向了下过雨后的冬天。

　　崔霁买菜很快，半个小时后，就回来了。开门的声音有些大，崔亦恒被惊得一颤，但没说什么。家里的门锁是钥匙锁，他对钥匙锁有些执念，总不愿意换智能锁。
　　厨房的灯亮了，崔霁穿着围裙，高领的灰色毛衫，和蓝色的围裙有些不相匹配。切菜的响声传来，崔亦恒起身穿了拖鞋，小跑到厨房门口，不知怎的，他有些紧张，说话的声线有些低：
　　“哥哥……”
　　“嗯？”崔霁手上的动作没停。
　　“你会觉得我很麻烦么？”
　　他从来没觉得麻烦。为弟弟，为喜欢的人，怎样都算是值得。
　　一时沉默。

　　崔亦恒以为等不到答案了，垂着眼，没有继续开口。切菜的声响顿了一会儿，得到了回应。
　　“你从来都不是累赘。”
　　“我不会觉得你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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