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时

　　时间过了许久，云枫哲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是父亲简短的消息：

　　「我跟你妈今晚加班，家里没人做饭，你问问你那个同学，能不能去他家对付一顿饭。不行的话，你来公司，我给你现金。」消息在这里断了几秒，紧接着又弹出一条：

　　「别动什么歪心思，要是我发现你们做什么，我非饶不了你！」

　　云枫哲的指尖猛地蜷缩起来。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刺，精准扎进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身旁的柳鸿尧——对方正低头整理笔记，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脖颈的线条没入校服领口，那里还留着昨晚自己情动时咬出的淡红痕迹。

　　“怎么了？”柳鸿尧突然转头，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墨点。

　　他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云枫哲的情绪变化。

　　“没、没什么。”云枫哲慌乱地锁屏，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爸说我们家今晚没人做饭……”

　　云枫哲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课本边缘，“问能不能去你家……对付一顿。”他说得磕磕绊绊，仿佛“去你家”三个字烫嘴。

　　柳鸿尧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却在看清云枫哲苍白的脸色后迅速黯淡。

　　“你不想去？”他松开云枫哲的小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不是！”云枫哲脱口而出，又急忙压低嗓音，“我就是……”

　　“我爸妈出差了，家里只有奶奶。”柳鸿尧先开口，喉结滚动，“如果你不自在，我可以跟奶奶说我们出去吃……”

　　“不用！”云枫哲的声音有点大，引得一些图书馆的一些人看过来。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我就是……怕你嫌麻烦。”

　　柳鸿尧突然笑了。他趁没人注意，飞快地捏了一下云枫哲的指尖：“麻烦什么？我奶奶人挺好的。”他起身看着云枫哲，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那你同意吗？”云枫哲低低地问道。

　　“你说呢？”柳鸿尧用自己坚定加肯定的眼神看着云枫哲。

　　“不管了，我其实也挺想去的。”云枫哲的声音很小，连柳鸿尧都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嗯？”柳鸿尧发出了疑问。

　　“没什么……”云枫哲又低下头看书。

　　……………………

　　夕阳的余晖洒在石板路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柳鸿尧走在云枫哲身旁，时不时侧头看他一眼。

　　“在想什么？”柳鸿尧的声音温柔，带着一丝关切。

　　云枫哲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在想……你奶奶会喜欢我吗？”

　　柳鸿尧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眼中满是宠溺：“放心，我奶奶人很好，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云枫哲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这是他第一次去柳鸿尧家，尽管柳鸿尧一再保证奶奶很和蔼，但他还是忍不住紧张。

　　转过一条小巷，眼前出现一栋老式的小院，院墙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门口种着几株开得正艳的月季。

　　柳鸿尧推开木门，朝里面喊道：“奶奶，我回来了！”

　　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看起来已经年过80的老人走了出来。

　　她穿着朴素的棉布衣裳，腰间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把锅铲，显然正在做饭。

　　“尧尧回来啦！”柳奶奶笑眯眯地说道，目光随即落在云枫哲身上，“这位是？”

　　“奶奶，这是我同学，云枫哲。”柳鸿尧介绍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我请他到我们家来玩。”

　　柳鸿尧刻意隐瞒了云枫哲来的原因，转而编了个借口。

　　云枫哲连忙上前一步，礼貌地鞠了一躬：“奶奶好，打扰您了。”

　　柳奶奶上下打量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容更深：“好好好，快进来吧，别站在门口。”

　　云枫哲跟着柳鸿尧走进院子，小院里收拾得干净整洁，角落里种着几盆花草，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气，让人感到温馨而舒适。

　　奶奶让柳鸿尧先和云枫哲玩，并一面回厨房，一面说着：“饭菜马上就好。”

　　云枫哲跟着柳鸿尧进了客厅，房间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墙上挂着几张老照片，其中一张是年幼的柳鸿尧和奶奶的合影，照片里的柳鸿尧笑得灿烂，奶奶则一脸慈爱地搂着他。

　　“你奶奶真好。”云枫哲小声说道，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柳鸿尧笑了笑，拉着他坐下：“她一直这样，对谁都很好。”

　　没过多久，柳奶奶端着几盘菜走了进来，招呼道：“来，吃饭了！”

　　餐桌上摆满了家常菜，云枫哲看着满桌的菜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别客气，多吃点。”柳奶奶热情地给云枫哲夹了一块排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云枫哲连忙道谢，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吃！奶奶的手艺真棒。”

　　柳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喜欢就多吃点，你们正在长身体，可不能饿着。”

　　柳鸿尧在一旁偷笑，小声对云枫哲说：“看吧，我就说她会喜欢你。”

　　云枫哲的脸微微泛红，低头扒饭，心里却甜滋滋的。

　　饭桌上，柳奶奶问起两人的学习和生活，柳鸿尧一一回答，时不时还调侃云枫哲几句，惹得云枫哲挺害羞的，话到投机处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柳奶看着两人斗嘴的样子，眼中满是欣慰。

　　饭后，柳奶奶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招呼两人到院子里乘凉。

　　春末夏初的微风拂过，带着花草的清香，云枫哲和柳鸿尧并肩坐在藤椅上，柳奶奶则坐在一旁，手里摇着蒲扇。

　　柳鸿尧去上厕所，院子里只留下了云枫哲和柳奶。

　　“尧尧从小就不爱说话，朋友也不多。”柳奶奶突然开口，目光温柔地看着云枫哲，“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带同学回家，还这么开心。”

　　云枫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奶奶，柳鸿尧在学校里很受欢迎的，大家都喜欢他。”

　　柳奶笑了笑：“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我刚才看见门口的那株月季，您很喜欢养花吗？”云枫哲其实挺喜欢花花草草的，只是没有几株能活下来。

　　柳奶很慈爱地笑着：“那是我老伴种的，我老伴还在世的时候，他也是很喜欢花，天天都要去给我买一点鲜花。”

　　柳奶想了想，满心欢喜的说着：“我还记得我婚礼那天，当时生活明明很贫困，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九十九朵玫瑰。”

　　“您当时很幸福吧？”云枫哲附和着。

　　“是啊！”柳奶忍不住笑意，“他生前还经常对我说：‘这爱人啊，就像养花，你若给予他满满的爱，它就会开出绚丽的花。’”

　　柳奶望着柳鸿尧离开的方向，对云枫哲说：“我们家后面有一块柳鸿尧爷爷开垦出来的’花园’，你让柳鸿尧带你去看看吧，我年龄大了，吃完饭就懒得动了。”

　　恰好此时柳鸿尧从卫生间回来，听见了柳奶对于云枫哲说的话，连忙答应着：“好啊！走嘛，我带你去看看！”

　　时间还很早，远没有到云父给云枫哲规定的回家时间。

　　“可以吗？”云枫哲再次向柳鸿尧询问。

　　在得到柳鸿尧的肯定后，两人就向后院走去。

　　后院比云枫哲想象的要大得多。穿过一道爬满常春藤的拱门，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错落有致的花园在暮色中铺展开来。

　　晚风掠过树梢，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与花香，轻轻拂过两人的面颊。

　　"这些都是......你爷爷种的？"云枫哲蹲下身，指尖碰触一丛铃兰的白色花苞。月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柳鸿尧点点头，弯腰拨开一丛茂盛的忍冬：“爷爷说，种花是跟时间对话的方式。”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静谧，“你看这株山茶，他去世前一周才移栽过来，现在比我还高了。”

　　云枫哲顺着他的指引望去，突然被角落一簇洁白的花朵吸引。那花枝舒展得肆意，重瓣如雪，在渐浓的夜色中仿佛自带微光。

　　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蹲下来时膝盖压弯了几株蒲公英。

　　“这是……”

　　“荼蘼。”柳鸿尧的声音从背后贴近，带着薄荷的气息落在耳畔，“苏轼写过‘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他伸手托起一朵将坠的花，月光在花瓣上流淌，“爷爷种它的时候说，这世上最动人的美，往往绽放在无人瞩目的时刻。”

　　云枫哲怔怔地望着那些洁白的花朵。有风吹过，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他的球鞋上，像一场微型的新雪。

　　他突然想起语文课本里那句“开到荼蘼花事了”，没来由地心头一紧。

　　“要摘几朵吗？”柳鸿尧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小剪刀，“荼蘼花期短，现在不剪，明天可能就谢了。”

　　剪刀"咔嚓"的轻响惊飞了灌木丛里的夜莺。云枫哲捧着五朵荼蘼，掌心传来丝绸般的凉意。

　　柳鸿尧突然拿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照亮两人交错的影子：“合照？”

　　他们蹲在花丛前，肩膀相抵。

　　柳鸿尧举着手机倒数时，云枫哲偷偷把脸往他那边靠了靠。

　　快门声响起的刹那，有晚风掠过，荼蘼花瓣纷纷扬扬落满他们发间。

　　“你看。”柳鸿尧指着照片里落在云枫哲头上的花瓣，“像不像婚礼的彩屑？”这话说得太露骨，他自己先红了耳根，急忙找补，“我是说……荼蘼在古代又叫‘佛见笑’，据说能带来……”

　　云枫哲突然凑上去，吻住了他未尽的话语。这个吻很轻，带着荼蘼的清香，比月光更朦胧。

　　分开时，柳鸿尧的睫毛扫过他脸颊，痒痒的。

　　“《牡丹亭》里说，‘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柳鸿尧的声音有些哑，指尖摩挲着云枫哲掌心的花瓣，“但爷爷告诉我，真正的情深，是活着时的每一个清晨都愿意为对方醒来。”

　　远处传来柳奶奶呼唤他们的声音。

　　云枫哲把一朵荼蘼别在柳鸿尧衬衫口袋上，白花映着藏青色的布料，像黑夜捧出的一颗星星。

　　起身时，他听见柳鸿尧轻声念了句什么，混着晚风飘散在花香里。

　　后来很多年，云枫哲都会想起这个荼蘼纷飞的夜晚。

　　想起柳鸿尧说“花开花落自有时”时眼底的温柔，想起那株在月光下仿佛永不凋零的荼蘼，想起少年人藏在花瓣下的、笨拙而炽热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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