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是晴天

　　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夏立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寒假，这样的假期，才让她感受到作为学校临聘人员的福利。她本来计划在寒假花更多时间准备教师编的考试，结果天天被珍珠粘着，陪睡陪玩做家务买菜做饭，反而比上班更没时间。

　　日子如沙漏里的沙子，想接住却总会从生活的忙碌琐碎中丝滑流下。夏立母女相爱相杀了一个多礼拜，到了除夕那天，夏立总算松口气，带着珍珠到外婆家过节，和弟弟一家吃年夜饭。
　　这些年临淮市的年味越来越淡，没了烟花爆竹的响声，连红红火火的对联福字都少了，过年普通的如同过周末。
　　饭桌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聊孩子，聊工作，聊养生，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的变成夏立的婚姻。
　　“你还年轻，总要再成家的。”夏母看了眼夏立，又接着说，“我让你弟小两口给你物色看看。”
　　“妈……孩子在就别说了。再说我带着女儿，就不会有那个心思。”夏立面有难色，她看向珍珠，珍珠一个劲儿喝橙汁，吃樱桃，完全没在意大人的话。
　　大家见夏立如此，忙转移话题，又是一派温馨祥和的节日氛围。
　　婚姻的事不提倒好，夏立可以一直选择回避，一提反而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和家人一起看了会春晚，她就带珍珠回到那个湿冷寂静的出租房，因为只有母女俩，夏立缺乏安全感，在大门外又装了一道铁拉门。珍珠开口：“妈妈，今年为什么不和爸爸一起呢？我想爸爸。”
　　夏立面部僵硬，停顿片刻，说：“爸爸有事，走不开。”
　　“我是不是有了弟弟？”
　　夏立勉强挤出笑容，说：“应该是吧。”
　　珍珠入睡后，夏立像以往那样刷题。这次，她怎么都没法静下心，思绪乱窜。她终于忍不住打开陈明淳的朋友圈，不出意外，他果然在不久前喜得贵子。
　　夏立坐在窗前，愣了一会，看向窗外，远处万家灯火，近处小雨淅淅沥沥，路灯在湿滑的路面投下一团白白的光晕，偶有几个路人撑着伞，冒雨前行。她的心冷的缩成一团。
　　此刻接近午时，农历新年马上就到。微信上跳出几个群发的祝福消息，没有温度，夏立手指在微信页面往上滑，最后停在庄若飞的头像上。她打开聊天页面，还是放假前关于工作的对话。
　　“新年快乐！”夏立敲出这四个字，鬼使神差般发了过去，事后心想，为什么要发给他呢？
　　“同乐！”对方秒回。
　　夏立看着屏幕，想不出继续聊下去的理由。这时正好卡在凌晨十二点，窗外稀稀落落地响起鞭炮声，此起彼伏。夏立遥望远方夜空中盛开的烟花，绚丽缤纷，心里五味杂陈。
　　“睡了吗？”庄若飞发来消息。
　　“没呢，睡不着。”对方主动挑起话题，夏立心中为之一振。
　　“为什么睡不着？”
　　“想到过去一年发生的事，觉得人活着为什么要抓着孩子、工作、婚姻这几项不放手？”
　　手机屏幕上静悄悄的。庄若飞被触动了，想到自己的前尘往事，随即敲出一行字：“寻找活着的意义。”
　　“可是活着本就没什么意义。”
　　“你受什么刺激了？”
　　“没有。”
　　这女人明明受了刺激，还嘴硬，庄若飞心想。
　　“如果没有意义，你为什么零点给我发新年祝福，难道你这是群发，或者只是把我当领导套近乎？”
　　夏立无言以对，只好实话实说：“我是把你当朋友，和你说说心里话，才发你的。”
　　“和我说完心里话，你现在开心吗？”对方问。
　　“嗯，舒服点了。”夏立是开心的，但她用“舒服”代替了“开心”，她不想让对方识破自己的心思。
　　“这就是你活着的意义之一。”
　　庄若飞笑着发完这段。
　　整晚，夏立回味庄若飞的话，它像股热流，那原先冷的缩成一团的心慢慢舒展，变得温暖。
　　春节假期，夏立又去了趟庄若飞家，继续像以往那样开导庄懿。庄懿写了好几篇日记，夏立一看，诧异于日记全是信件的格式，抬头是他过世的妈妈。他把现在每天的心情，还有以前和妈妈相处的美好回忆都记下来，给妈妈看。夏立认真看完每篇日记，静默无言，心情沉重，不过孩子能把自己的心情写出来，也算对症下药，是好事。
　　“你写了日记，感觉怎样？”夏立问。
　　“我写了，你看过，感觉好像妈妈还在。”庄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话乍一听真奇怪，夏立没功夫细想，只要他慢慢恢复健康，她也算功德圆满。于是她接着问：“心里舒服些了吗？”
　　“嗯。”
　　夏立发现庄懿房间窗帘开着，比以前亮堂多了，地上也没有杂物乱扔，整齐干净了许多。
　　夏立照例把庄懿的情况反馈给庄若飞，没有讲日记的具体内容，只是说庄懿写了日记，心情变好。庄若飞额眉舒展，一直以来压在心里的石头慢慢放下，整个人轻松许多。他看着夏立，目光深邃温柔，含着感激之情，过了半晌，问：“复习的怎样？”
　　“网上资料五花八门，光挑选就花了不少精力，也不知道是否合适，会不会做无用功。还有寒假带娃，反而更没时间复习了。”
　　庄若飞思忖片刻，说：“你可以在我这儿复习。”
　　夏立惊讶，一时无话，他在表达谢意，还是有其他想法，她感到两人在渐渐走近。她只说了句“谢谢”，对于他的提议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
　　在接下来的日子，夏立还是隔三差五去庄若飞家，只是读完庄懿的日记就回去了，庄若飞没有挽留。夏立把珍珠放在外婆家的次数多了，引起夏母的猜疑。一次，夏母忍不住好奇问：“你是不是有人了？”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夏立回答的模棱两可。
　　“对方是怎样的人，做什么的？”夏母来劲了。
　　夏立把庄若飞的事大致说了下，夏母意味深长地说：“这样的人，对异性太有吸引力，恐怕你很难驾驭。再说他又是你领导，更要小心，别弄不好连工作都没了。”
　　夏立点头，她和夏母有同样顾虑。
　　“我不敢想象和他能否走的长远，或许他只是无聊想和我玩玩。”
　　“多了解总没错，知道他是怎样的想法。事缓则圆。你可以在他家复习，珍珠在我这，你放心。”夏母说。

　　母亲的支持让夏立接受了庄若飞的提议，去他家复习。她告诉自己，不用纠结和庄若飞的关系，现在当务之急是备考，所有事都要给它让道。庄若飞把书房腾出来给夏立复习，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他给了自己一袋厚厚的数学资料，原来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专业。这袋资料里有初中数学的全部教材，近十年的中考试卷，重难点知识，他早年手写的教学设计，上面竟连师生对话都详实记载，满满干货。这些资料上密密麻麻地记了很多，她仔细翻阅，想起刚入职那会，她深夜加班看他的资料，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极致的努力，才是他的底色。
　　整个下午，夏立沉浸在数学的世界中，就像学生时代做数学题那样纯粹专注。待到天色渐暗，夏立本想离开，却被庄懿叫住。
　　“夏立，留下吃饭，行吗？我爸买了很多鞭炮，吃完饭可以去放鞭炮，看烟花。”
　　夏立吃惊，没想到这孩子会主动邀请自己。她心里高兴，看看庄若飞，对方先是一愣，随即化为淡淡一笑，说：“你可以不给我面子，但是庄懿的面子总要给的。”
　　“我留下吃饭看烟花。你要和我一起吗？”夏立反问庄懿，她觉得这是进一步治疗的好时机。
　　“我不去。”庄懿摇头。

　　三人再次聚一桌吃饭，这次是庄若飞下厨，四菜一汤，厨艺不敢恭维，估计是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做出的。
　　“外婆不在，只好将就着吃。”庄若飞自嘲。
　　庄懿不说话，随便吃了几口。
　　夏立尝了尝，笑道：“不看味道只看诚意，诚意满满。”
　　“有些会说话了。”庄若飞看着夏立，眼里含着善意的打趣。
　　吃过饭，庄若飞拎着大袋鞭炮，和夏立去了小区楼下，那里曾是秋天银杏叶遍地的地方，如今变得萧瑟寂静。五彩绚丽的烟花点亮黑夜，却只在一瞬灿烂，留下一团团青烟在夜色中无力弥漫，还有庄若飞那张看不清悲喜的脸。
　　“庄懿妈妈还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过年都会在这里放烟花。”
　　“你还想她吗？”夏立问。
　　“触景生情。”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
　　“再找一位对你来说不是件难事。”
　　“没错，不过能找到真心待庄懿的人不容易，还得要他接受。”庄若飞看向夏立，眼中藏着似有若无的柔情。
　　夏立侧过脸，与他对视会让她沉迷，可又架不住对方的攻势，问：“你为什么找我开导庄懿？”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疑惑。
　　庄若飞静默，反问：“你又为什么答应？别说因为我是领导。”
　　“那是原因之一，还有因为我也是妈妈，我的孩子也生活在有缺憾的家庭，我这样做，只想种善因。”
　　“不求回报？”
　　夏立摇头。庄若飞嘴角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还有呢？”庄若飞不甘心就此打住，他似乎早就看透她，步步逼问。
　　夏立节节后退，心一横，说：“还有因为你。”
　　这时，一簇簇金色火花盛开四射，一阵突如其来的拥抱，夏立被紧紧贴在庄若飞怀里，唇舌交融，比烟花热烈，比夜色幽深。
　　不多久，庄若飞仍搂住夏立，他睁开双眼，看向不远处，金色火花照亮一张少年的脸，这张脸在夜色中灿烂地笑了。庄若飞双目湿润，顺着他的眼神方向，夏立顿时明白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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