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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层
晴夜。
秦枢借了保育院的观星仪。季方坐在他旁边,看他仰着头,十分认真地在天上找。
季方身形薄,哪怕穿了外套,没一会儿就冻透了。寒冷麻木后反而不用以吸烟转移注意力,天台风声凛冽,向导低下头,看到拖鞋外脚踝被冻的发红,有点后悔刚刚出门忘记穿袜子。
这时,秦枢将观星仪从脸上拿下来。
季方就问:“找到了?”
少年迟钝的点了点头。
季方看向夜空,余光瞥见少年抬起手背抹了抹脸。
由于铁门被锁,秦枢无法在三点宿舍生命检测仪探测时回到宿舍,向导代为翻下天台,在748号宿舍等待生命检测,然后翻回天台。
来回几分钟,秦枢已经把观星仪收起来了,正坐在原地,看到他回来,便站起来。
季方喜欢乖小孩,眼里浮现几分笑意,然后朝他伸出手。
“过来。”
对一个常年在塔上接受训练的士兵来说,抱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翻回自己房间小菜一碟。
季方把窗户关好,屋子里的暖意开始迟钝地酝酿。
“坐。”少年坐立不安,季方说:“喝茶还是水。”
秦枢的眼睛盯着他。
季方默认挑了自己想喝的倒了两杯,温水氤氲着蒸汽,推到秦枢面前。
秦枢接过去。
少年看到向导盘腿坐在床上,似乎很怕冷,哪怕屋内供暖充足,他还是展开被子盖住腿,一手端茶,一手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问自己道:“早课什么时候开始?”
秦枢慌忙错开眼神“……八点五十。”
“下午有课?”
“没有。”
向导喝口茶,双手捂着杯壁暖手,又问:“今天孟芷兰罚你跑多少?”
“十圈。”
保育院一圈跑道大约五百米。季方点点头:“我听你说,你认罚。”
秦枢点头:“宵禁时间学生不许擅自离开宿舍,这是院规。”
季方看了他一眼:“那今晚明知又犯,要罚多少?”
“……”秦枢思索片刻,看向他,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翻倍。”
似是仍不确定,便补了一句:“够吗?”
季方没说话,月影不明,床头灯很暗。秦枢不敢看他,低头看茶,看了会儿,不知道要做什么,鬼使神差地低头喝了一口。
很甜。秦枢一愣,又去尝,觉得舌尖发麻。
这得加了多少糖啊。
“明天下午吃过午饭,来后院操场,翻倍,二十圈。”季方喝完他那一杯,然后说:“你等下回宿舍前去把观星仪还了,我不告诉孟姐你今晚来过的事。”
秦枢抬起头,眼睛很亮。
季方心里一乐,把杯子放桌子上,说:“去吧。”
少年鞠了个躬,放下杯子往外跑。跑到一半,似乎想起什么,又折回来,重新拿起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然后用袖口仔仔细细地把杯子里外都擦干净。
季方一愣,他却已经擦完了,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放回到桌子上,看到季方目光探寻,便自觉回答道:“我喝过……擦了不脏。”
说完,他又跑走了。
门被很轻地关好。
季方看着桌子上两只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的杯子半晌,这才想到塔规书。
他今晚头一次皱眉,于寂夜沉思许久,直到天色微白。
而后向导关掉灯,翻身睡了。
*
隔日,整个早课,秦枢都上的心神不宁。午餐吃的飞快,吃完就去了后院操场等。他来的太早,季方还没来,秦枢就在原地等,有吃完午饭的小孩跑出来玩,在偌大操场上三五成群,秦枢呆呆地看着他们玩闹,隔三分钟看一次表,又把头转回来看孩子们玩,然后又去看表。
他足等了一个小时,手脚冻的发麻,才看到保育院后门被打开,几个裸着上身的男人走了进来。
秦枢一愣,看到季方。
向导看起来心情很好,他被人围在中间,一边笑着与身边人说些什么,一边套上衣服。不似身旁哨兵身形魁梧,向导的身体偏瘦,腰线很长,雪白的肌肤将柔韧的肌肉线条隐藏大半,T恤穿上了也显得空荡荡的,刚运动过的身体冒着热气,因此脸色不错,不知说到什么,身旁那个寸头哨兵忽然一把搂住他的脖颈,季方不躲,笑得爽朗,蓝眼睛的那位则趁寸头贴上季方的脸以前把他的头拨开,然后把自己手里的外套为季方披上。
实在是非常显眼的几个人。立刻有学生问:“知远哥哥,你们去水库游泳了吗?”
“嗯,锻炼锻炼身体。”聂知远摸了摸他的头:“……不许学啊,对你们来说太危险了。”
“我知道。”被摸头的说:“太冷了,我才不去。”
秦枢安静地看着他们,他忽然觉得自惭形秽,想走,他想自己不赴约可能比赴约更好。
可季方的眼神已经落到他身上。
“昨天那小孩?”李朔注意到他视线:“季方,在看你。”
“什吗?”卢子谦抻长脖子四处勘查了一圈:“谁在看俺们季队长?”
季方挑眉:“我约了他。”
“什吗?”卢子谦还在勘察:“你约了谁?”
李朔:“……老牛吃嫩草。”
季方:“我约了他跑步。”
李朔:“……荼毒无知少年。”
季方;“二十圈。”
李朔:“……体罚可耻。”
季方:“……”
满院子只有一个人的眼神与其他人不同。聂知远将眼神落到少年身上,哨兵出色的视力让他看得清少年脸上期待的神情。
这神情他很熟悉,聂知远不禁皱眉,问季方道:“怎么约了他跑步?”
“反正有那么一回事。”季方不答,摆摆手:“走了。”
二十圈,季方刻意压了速度陪他一起跑。有体活课的小孩凑热闹跟着跑了几圈,但跑步终究无趣,那些孩子下了课,操场上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跑完太阳已然西斜。秦枢用手扶着膝盖喘气,季方把他外套打开将人整个裹在里面,然后递水给他喝。
“回去冲个澡,去吃晚饭。”季方也仰头喝水,喝完说:“今晚不去天台了吧?”
秦枢犹豫。
季方看了眼,替他回答:“今晚不许去了,天太冷,我懒得动。”
秦枢就点点头,说:“好。”
季方喝完一整瓶水,秦枢看到他把瓶身压瘪塞到回收系统里。然后说:“那下次见。”
于是秦枢很期待下次。
次日凌晨,秦枢上早课,听说,季方回塔了。
*
医疗所最近总有人给二十六层送花,样子每日不同。季方每日收,每日丢。末日降临的第三纪元,花束已是稀罕物件,“二十六楼每天都有新花看”迅速成为医疗所的一个新闻,所内医患凡有行动能力者走过路过去个食堂上个厕所,总有人过来看一眼。
只不过季医生办公室位置有点偏,每次来,都要拐个弯才能看得见门口的花。
于是送花第八日,季方把花摆到了电梯口。
此造福所有人之举迅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再次日,季医生办公室门口多了很多可可派。
季方本人对此十分头疼,花不是他买的,按理说可可派他也应该交给秦枢。但段所长说:秦指挥官不缺可可派。收此薄礼得以彰显所内人情味浓,主打一个礼轻情意重。
说的很是有一点道理。
季方就收掉零食,并与段所长七三分。
如是又过一月,508换药日,季医生排班巡房。
508最近状态尤为不错,甚至在如愿以偿地摸到自己想摸的大腿以后,顺利地说出了季方的姓名,和自己的出生年月日。
季医生认为不需再为508加药,助理医生也同意,两人在电子病历上做好记录,便离开病房。
巡房结束。晚饭时间,段所长如期拎着两份晚饭出现在季方办公室,并折下了一朵楼梯口放着的鲜花。
今天的花是小雏菊。段盛喝空一盒牛奶,把那朵花插到奶盒里,然后托着腮看着花。
季方问:“你看什么呢?”
段盛想了想,盯着花说:“你不要和别人永久结合哦。”
季方:“……什么永久结合?”
“就是永久结合。”段盛看向他:“深度和排他性都更为重要的、一旦产生便不可逆的灵魂绑定,不止产生暂时性的精神链接、也不止拥有临时的身体结合,而是一方死亡或背叛会对另一方造成毁灭性打击的永久结合。”
季方很快的眨了眨眼睛:“名词解释我也会背,你到底在说什……”
“季方,我同意你谈恋爱,”段盛打断他:“但永久结合不行,你会受不了的。”
医生莫名其妙:“我也没说我要永久结合啊?”
段盛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笑了:“那就好。我就是这么一说。”
他今天很不正常。季方把筷子撂下来,声音认真了许多问:“到底怎么了。”
“……出了点事。”段盛也把筷子放下来:“一周前,秦指挥官去做任务了。”
这季方倒是知道。秦枢在的时候,花房送来的花束总是千奇百怪,各种花都有,样子不算很美,但可以看出搭配的很用心;而秦枢不在的时候,花房通常都只送最基础的雏菊。
所以季方其实一直知道,秦枢是不是在塔内。
而今天,已经是季医生连续收到雏菊的第十天了。
“所以,”季方问:“出了什么事?”
段盛刚想张口,特殊实验室的警报声突然想起。两人都是一震,季方打开总控台,段盛将休眠舱的实时监控视频调了过去。
休眠舱里,培养液正在急剧减少,浸泡在舱内的哨兵仿佛正在用身体吸收这些养分,新的培养液不断注入,可远远不够。
五个s级巨大的精神力自舱内爆发,坚若磐石的休眠舱竟因此开始产生裂痕。
几月前舱内就有恢复行动力的征兆,段盛的物理修复治疗加上季方不断的的精神海抚慰,哨兵们的苏醒是迟早的事。失去意识的身体本就无法在培养液中保存超过三年,起初特殊实验室建造时两人就打算在两年内将人唤醒,可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快。
医疗所上下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巨大的精神海即将爆发,26层的感知尤为强烈。两个人都往特殊实验室跑去,段盛开始着手疏散和封锁整个二十六层,季方输入权限开门,然后启动特制的防护罩,将整个实验室与外界隔离开来。
休眠舱的蓝光已完全转红,警报被调成无声,休眠舱的裂痕不断扩大,季方走到他们之中,不断刷新数据的操作面板在医生脸色投下光怪陆离的影。
段盛关掉通讯器,走到季方身边。
“不好,”季方脸色苍白,眉头微皱,看着他道:“他们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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