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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饺子就酒（下）
春晚演到半个多小时，老季就撑不住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说要回自己屋里先眯一觉。
众人的手机就渐次响起各色提示音，大都是新春祝福。季伟泽收到的信息最多，他也顾不上看电视了，只埋头回复信息。
季伟峰忽道：“哎呀，我本来说了要给张勇打电话，这一聊天差点儿忘了。”
他嫌客厅里太吵，走下楼梯，到楼下去打电话，再上来的时候，却已经穿好了出门的衣裳，对大家说：“不好意思啊，各位，我得出去一趟。张勇住院了，我去他那儿看一眼。”
季雨霏就从厨房里走出来，说道：“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你就明天白天再去呗。”
季伟峰说：“那不行。姐，张勇现在自个儿一个人在医院里待着呢。他们家春宵今年没回来，跟他媳妇到老丈人家里过年去了；于素芬早就搬回娘家伺候她爹妈去了，张勇住院都快半个月了，她一次也没来看过。”
“怪不得他今年没来送猪爪呢。”孙雅彬说，“大哥，张勇得啥病了？”
“还是糖尿病，”季伟峰一边换鞋，一边说道，“只不过这回并发症特别重，他说小腿和脚上的皮肤都溃烂了，基本上不能走路了。”
宋琪摘下手套走过来，问：“伟峰，张勇在哪儿住院呢？”
“就在人民医院。”
“那你怎么去啊？你刚才喝酒了，不能开车。你等一下，我下去套上外衣，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季伟峰说，“路也没多远，走着去就行。我晚上吃了不少，就当散步消食了。你这时候把车开出去了，待会儿回来黑灯瞎火的，不好停车。”
季伟峰就打开落地窗旁的玻璃门，走出一步却又转回头，对季伟杨说：“老二，我不知道今天医院里还能不能买到饺子，要是买不到，我就给你打电话，等咱家里的饺子煮好了，你给我和张勇送几个过来。”
“行，”季伟泽抢着说，“到时候让大旭或者鹏程给你们送过去。”
“不用，还是我去送。”季伟杨道，“你们不用在外面买，买的不如家里包的干净。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张勇哥。”
季伟峰走后，宋琪就对大家笑道：“咱这还多了一份外卖业务，那就赶紧把饺子包起来吧。”
罗兰、小贝、刘丽娜和赵一萌都站起来要帮忙。
彼时稳稳已经趴在王旭升的怀里睡熟了，佑儿也枕在孙雅彬的腿上打瞌睡。
孙雅彬就对儿媳说：“萌萌啊，离夜里吃饺子还有一阵子呢，你先带这两个孩子找地方去睡觉吧，正好你也躺着歇一会儿。”
赵一萌有孕在身，着实疲倦得很，就说：“那行，去哪儿睡呢？”
宋琪说：“你们去楼下的客房睡吧，那儿的床大，被子和床单都是我新换的。”
于是，王旭升抱着稳稳，孙雅彬抱着佑儿，和赵一萌一起下楼去客房。
待到他俩把孩子安顿好，又回到楼上客厅，宋琪就说：“包饺子用不着这么多人，有咱们四个老的就足够了，你们几个小年轻的去看电视吧，把声音调小点儿，别把老爷子和小孩儿吵醒了。”
“你们爱看电视啊？”王旭升问。
季鹏程说：“我是看不看都行。”
“那咱们还是打扑克？”小贝笑道。
刘丽娜说：“我看行，咱们四个人，再加上二舅三舅，正好六个人，两副牌，打‘六抽’。”
于是，季鹏程找扑克牌，王旭升搬凳子，刘丽娜清理茶几，小贝捧起那瓶百合花，放到电视机下面的窄柜上，香气氤氲之中，她看到有几个花苞已经绽开了。
六个人围着茶几坐好，王旭升夫妻俩和季伟泽一伙儿，小贝、季鹏程和季伟杨一伙儿，开始摸牌。
“说好了——‘大进去’三十，‘小进去’二十，谁也不许赖啊。”王旭升说。
季鹏程道：“还真玩带钱的啊，人家贝贝还是学生呢。”
“没钱没动力啊，没事儿，咱们几个里头现在就贝贝还能得着压岁钱，万一钱不够了，就从压岁钱里扣。”王旭升笑道。
刘丽娜说：“好好算计你自个儿的牌吧，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就是，”小贝笑道，“还是我嫂子人间清醒。”
季伟泽就说：“大伙儿兜里都不一定有零钱，咱们先找张纸把输赢顺序记下来，最后再一起算账。”
季伟杨就喊孙雅彬找来纸和笔，随手画了个表格，把每个人的名字都简单写上一个字。
这时，一直摊在沙发里的谷守业忽然很响地清一下嗓子，动了动身子，似乎要站起来。
季雨霏忙从厨房走过来问：“你要干啥？”
谷守业沙哑着嗓子，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什么，只有季雨霏一个人听懂了，用力抻着他的胳膊把他从沙发里拽出来，架着他朝卫生间走。
窸窸窣窣一阵解衣服的声音过后，卫生间里响起时缓时急的溅水声。
刘丽娜和小贝的脸上就有些尴尬。
王旭升怒了，扣下手里的扑克牌，几步走过去，嘭一声摔上卫生间的门，回到牌局里重新落座，撇撇嘴，嘀咕了一句：“这什么人哪！”
没有人吭声，牌局继续。
良久，伴随着哗啦啦的马桶冲水声，季雨霏搀着谷守业走出卫生间，边走边大声数落他：“你说你都啥身板儿了，还跟人家啥毛病没有的一块儿肥吃肥喝？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啊？我就纳了闷儿了，你怎么一见了酒比见了亲爹都亲！看看，新买的裤子，就淋上这么多尿点子……”
“还能行不了？！”王旭升怒喝一声。
季雨霏看看刘丽娜和小贝，似乎也觉出不妥，少见地没有反驳，乖乖闭了嘴。
谷守业一声不吭，意识到自己讨人嫌了，不肯再回沙发那儿去坐，让季雨霏搀着，下楼梯到楼下的暗厅里，倒在先前睡过的那张躺椅上，盖着羽绒服接着犯迷糊。
季雨霏安顿好了谷守业，洗净手，回到厨房里继续包饺子。
彼时宋琪擀皮儿，季雨霏、孙雅彬和罗兰包馅儿，包好的饺子很快就在一张铺了烹调纸的砧板上排成了长排。
季雨霏就看着成排的饺子说：“这包饺子吧，一人包的一个样儿。雅彬和我包的大小一样，但她不怎么那么一捏，比我包的就多了两个褶儿；罗兰包的就太细长了，装不下多少馅儿，不如我和雅彬这种挤出来的饺子馅儿大。”
罗兰笑道：“你干家务活儿的手艺自然是咱妈亲传的；鹏程小时候有奶奶带，二嫂也跟咱妈在一起过了好些年，估计也学到了不少精髓；大嫂的厨艺自然是没的说了，我看比你俩还要好些；只有我，在娘家和婆家都没学到什么，做家务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全靠自学成才。”
季雨霏和孙雅彬都不言语，宋琪就看着罗兰笑，脸上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这有什么好骗人的，”罗兰说，“我小时候在家里一干点儿什么家务活，我妈就说，‘不用你干，念你的书去吧。’洗衣做饭的事儿连看都没怎么看过。后来，洗衣服是上大学之后迫不得已学会的；做饭呢，是结婚以后照着菜谱学会的；最可乐的是织毛衣——我女儿都一岁半了，等着毛衣穿上身呢，我这边才照着编织教程学怎么织。第一件毛衣是比着我女儿的一件小衬衣，先画了一晚上图纸，然后照着图纸炮制出来的。”
“是哈，”季雨霏说，“咱们别人织毛衣都是用右手带线，就罗兰，用左手带线，她织了一半的毛衣别人都不能接着织。我还奇怪呢，这是跟谁学的？”
“你是左撇子吗？”宋琪问了一句。
“是啊，要不怎么说是‘自学成才’呢？我都是自己照着教程学的，所以哪只手好用就用哪只手带线了。”罗兰说，“至于包饺子，这个我可当真没仔细琢磨过，完全凭感觉，想怎么包就怎么包了。”
“但你这馅儿真装得太少了，”季雨霏说，“要是咱都像你这么包，这些面就不够用了，馅得剩下一少半儿。”
宋琪就说：“姐最关心这事儿了，我今天早晨和面之前，姐特意来电话嘱咐我，面多和，剩面不剩馅儿。”
“可不，我妈活着的时候总说，大年三十包饺子要是剩了馅，来年的日子就会过得乱七八糟的。”季雨霏道。
“哟，没想到这事儿还这么严重啊。”罗兰笑道，“让你们说得我都不敢再包了，万一影响了大家明年的幸福生活可怎么办？”
小贝在客厅里打牌，却也听到了这番对话，就扬声说道：“妈，要不咱俩换换——你来替我打牌，我去替你包饺子。我包的饺子肯定比她们包的馅儿更大。”
宋琪就似笑非笑地对季雨霏说：“看吧，你说罗兰，人家闺女不乐意了。”
罗兰也只好笑道：“都是老季家的姑娘么，一个比一个牙尖嘴利。”说罢，把舀饺子馅儿用的小勺子插回盆里，对宋琪说，“大嫂，咱俩换换，我擀皮儿，你来包吧。”
“也行，”宋琪说，把擀面杖递给罗兰，“你擀一会儿再换别人，今儿这面和得挺硬，擀时间长了手疼。”
“这我还觉着有点儿软了呢，”季雨霏道，“从前我妈在的时候，年年三十看着我和面，那和得比这硬多了。饺子包出来摆在盖帘上，放到第二天早上都不塌底。”
“是哈，”孙雅彬也说，“咱妈是山东人，面活儿做得可好了，烙的发面饼、蒸的大馒头，那味儿我现在还记着呢。可惜咱们几个谁也没学会。”
“可不是嘛，”季雨霏说，“我妈的面活儿是我姥手把手教的，她们发面用的那都是家里恨不得传了几代人的老肥。我妈没了之后，我手里还剩下一大团呢，后来怪我没放好，长毛了，就只能扔了。再以后用买的酵母粉发面，味儿就比原先差远了。”
几个人说着话，饺子已经包了好些。孙雅彬就说：“咱们把给大哥和张勇送的饺子先煮出来，让伟杨送去吧，然后咱们再接着包，等伟杨回来了，把咱爸也叫起来，一起煮饺子吃。”
饺子煮好了，宋琪找来两个保温桶装上，又带了方便筷子和蒜酱，一并装进一只购物袋里。季伟杨就穿上羽绒服，拎着袋子出发了。
季伟杨一走，牌局不得不停下来，季鹏程就说：“妈，要不你来替我爸打一会儿扑克？”
孙雅彬不爱玩，推辞道：“我还得包饺子呢，你们也玩这么老半天了，正好歇一会儿，看看春晚。”
季伟泽也说：“歇一会儿挺好，都起来活动活动吧，我腿都坐麻了。”说罢，起身伸伸胳膊转转腰，走到厨房里探着头看大家包的饺子，对罗兰笑道，“用不用我替你擀一会儿饺子皮儿？”
还没等罗兰开口，宋琪就笑着说：“伟泽，你会擀饺子皮儿吗？”
季伟泽哈哈一笑，很干脆地说道：“让你看出来了，我不会。”
“他真不会吗？”宋琪问罗兰。
“真不会。”罗兰说，“我都认识他快四十年了，从没看到过他擀饺子皮儿。”
“那你家的家务活儿都谁干啊？”宋琪问。
“我呗。”罗兰说，“我一直当老师，平时不坐班，有不少空闲时间，我俩有孩子也晚，他就养成习惯了，家里洗衣做饭的事儿都不插手。”
“那小贝的事他管不？”宋琪问。
“怎么不管呢？”小贝在季伟泽身后探出头来，“我小时候我爸每天都陪我玩，周末还经常带我到游乐园去。”
“是，”季雨霏也说，“咱家老三惯孩子那股劲儿啊，就跟大旭现在有得一拼。”
正说话间，楼下隐隐传来孩子的啼哭声。
季雨霏忙道：“这听着像是咱孙女丫头醒了，我下去看看。”
彼时刘丽娜已经跑下楼去，孙雅彬也跟在后面。
没过多久，刘丽娜抱着哭得抽抽搭搭的稳稳上来了，递给王旭升说：“你闺女想你了，一睁眼睛就要找爸爸，没看见你，就哭成这样。”
“是吗？好妮儿，爸爸在呢。”王旭升接过稳稳，亲了一下，举了个高高，稳稳立刻破啼为笑。
这时，孙雅彬和赵一萌也拉着佑儿的手上来了。佑儿是被稳稳吵醒的，还有点儿犯迷糊，耷拉着脑袋，蔫蔫地靠在孙雅彬的腿上。
“这回人又够了，可以继续打扑克了。”季鹏程说，“萌萌，你坐这儿替咱爸，跟我和小贝一伙儿。”
于是赵一萌在王旭升和刘丽娜之间坐下，佑儿也贴过来看热闹，六个人的牌局继续。
可这一次王旭升怀里抱着稳稳，出牌不免分心，几次不按牌理出牌，赵一萌碰巧坐在他的下家，佑儿也在她身边不时东摸摸，西问问，她就稀里糊涂地连失了好几十分。
季鹏程起初只小声埋怨她几句，怎奈赵一萌被王旭升拐带得缕缕判断失误，季鹏程埋怨的声音就越来越大，最后干脆暴怒站起，把手里一整把扑克牌全甩在赵一萌脸上，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是猪脑子，还是脑壳进水了？到底会不会打牌？”
稳稳被吓得哇一声就哭了。
佑儿瞪大眼睛，傻呆呆地看看爸爸，再看看妈妈。
赵一萌整个人都愣住了，半张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季伟泽赶忙说：“鹏程啊，一个玩，又不赢房子赢地，大过年的，就图个乐呵，不值得发这么大火。”
孙雅彬也赶忙跑过来，搂着赵一萌的肩膀，把她从牌局里带出来，边拍边安慰道：“好萌萌，咱不跟他一般见识！他就那样儿，有口无心的，一急眼了什么话都说。咱还怀着孩子呢，来跟妈包饺子，哭对肚里孩子不好。”
赵一萌呆了一呆，眼泪却唰一下就流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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