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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琴
周霁言没有受到太大的责罚,梁鸢猜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先生的缘故……她把那本书送进去,便是抱着一点求他网开一面,帮帮他们的想法。
可是这种猜测不能跟周霁言说。
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那份上。
快到傍晚,她终是觉得这件事是有高尘的缘故。他们寄住在周家,她的未婚夫却打了周家嫡系的少爷,不管缘由如何,面上都是非常不好看的。如果没有人帮忙说话,他们可能也办法全身而退。
夜渐渐地深了。府宅各处都燃起了烛火。
高尘自来都是居住在客院的。他不算是客人,底下人反而得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先生。
许是跟在那位爷身边久了,连他都染就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
门外落叶发出哗哗的声响,他正拍了身上的雪往里走,却正见廊下一小厮,拎着灯笼往这边匆匆走来,嘴里还喊着‘高先生’。
他停下了脚步,就站在原处等他。
小厮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只抬头看了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去:“这是竹荫馆送来的,许是言少爷给的?我给您送来?”说罢拿出手里的字笺,垂首便递了上去。
高尘不清楚其中缘由,没有说话,只接了过来:“知道了,你退下吧。”
柔软细腻的清宣纸。
他拿了门边的烛台,转身放到了书案上,在烛火下拆开看了。
字迹令他有些意外,很漂亮的簪花小楷,只是用的墨或许不太好,无端有些晕开了。上面也无旁的话,只有谢他下午相助之语……
高尘似是猜出了什么。拿了小笺便离开了房内,转身往书房去。
“爷。”书房的烛火还亮着。男人正低头,案上是一卷陈旧的宗册。他把这张苏青的纸笺递了上去,什么都没有说。
案后的人也没有问。
高尘亲眼见着,那张字迹清秀的小笺,被男人压进了书卷里。
而后才抬手让他下去。
……高尘心中骇然。
竹荫馆也点着烛火。
梁鸢在厢房里翻翻找找,不知道找了多久,还真让她从柜子的角落里找到一把琴。这着实意外的收获,她惊喜地唤出声来:“又兰,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也不知道这里曾经是谁住过的……”她把那把琴抱了出来,用力地吹了吹上头的灰尘,没想到细尘太多,反而把她呛得咳嗽起来。只能先给自己倒了杯水。
又兰也吓一跳。
拿了帕子把琴木擦拭了一番,惊叹出声:“这可真是好看。”七弦十三徽,就连因为长时间搁置而产生的断纹都十分美观,就像一圈一圈簇集的梅花。
竹荫馆虽与周家内外院隔绝,可是并不简陋。梁鸢甚至猜想,这里曾经住过的人身份不低。
她又打了水来,把这把琴重新擦拭了一番:“可惜……弦断了。”她其实很想学这东西。曾经家里请不起琴师,也不能给她买这等风雅的东西。后来父亲做了知县,日子好过起来,母亲却过世了,再无人管她喜好什么。
又兰觉得这事不难:“明日女师要处理安顿事宜,咱们不用去念书,不如就拿到外面去,找人把弦接上,或者置换几根。”
打定了主意,梁鸢又去床头数钱。她满共只有四两银子,再加上原先领的月例,就有五两了。
周霁言在养伤,她问他要不要买些什么,又征求了他的同意:“我想跟又兰出去一趟……修一把琴,几日后要用的。”她问的时候有些忐忑。
按理说,她现在身份其实有些尴尬。既不能算是周家的姑娘,又不能算是媳妇。她若要出门,还是得要他同意的。
“修琴,什么琴?”
“是我从厢房找到的一把旧琴,老太太让我陪二小姐念书,女师也教抚琴……我没有。”说起来这个也是周家的东西,她不能乱动的。却是不得已的办法。
她怎么有钱买一把昂贵的琴呢。
“阿鸢。”周霁言憋了许久,眉头紧锁,半天才道:“你以后还是少出去,没有姑娘家这样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见过谁家的女子这般。”他定定地看着她,显然不是玩笑。
梁鸢心里一滞。
“我只是去修一把琴……”
她看着这个男人,甚至在想,今日为了她打架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他最终是答应了。面上却不那么好看,带着点不耐的语气。
“好了好了,你要去便去吧,早些回来。”
这天晚上谁也不开心。
翌日早晨,她便带着琴跟又兰去了街市上一间琴坊。只是不知为何,看见这把琴的掌柜都支支吾吾的不敢接,只让她去寻旁处。就这样接连跑了四家琴坊。
直到两人到了一个唤作清音阁的地方。她把琴拿出来,问掌柜可否接弦。
掌柜差点吓一跳,忙告诉她这把琴的弦他们暂时接不了:“这是我们老坊主早年斫的一把琴,尾身是蕉叶的式样,用的是最好的苏州弦……这种丝弦珍贵,并不好弄来。我们这里也没有。”
梁鸢得知这琴珍贵,猛地慌了一下:“那我不接了,多谢您。”不仅不能接,她也不敢用了……就算是旧的,那也是很珍贵的东西。何况是旁人的。
说着就要拿走。
谁知掌柜的却将她拦了下来,忙说他看错了,想再请老掌柜仔细瞧瞧,请她等侯一日。
梁鸢半信半疑。
可那掌柜一张好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何况是梁鸢这样见识少的闺阁小姐。
她答应下来,却觉得不能等一日,半日已是足足的。她也怕被人骗了。“我傍晚再来一次,你不能骗我……”
掌柜连声道是。却是很快招了个跑腿的小厮,低声耳语了几句:“快去,就说是位姑娘送来的。”他认得这东西,当然也知晓它的名贵,怕惹上官司,便提前使了人往高尘那里去。
衙门下值时天光已是半明半灭了。
高尘其实也在心中衬度许久,不知这样小的一件事是否要递上去。他平日里便是妥帖的性子,今日却显得有些踯躅,反而让人心中起疑。
“有什么话就说吧。”官轿起身,那道嗓音依旧沉稳平和。
高尘顿了一下,才将那掌柜回禀的事说了。
紧接着,官轿被不轻不重地叩击了两声。
随即转了方向。
城中大雪铺了满地,街市上走动的人少了,车马也尤为显眼了起来。不过一会儿,一架灰蓝布帘的马车停在了琴坊门前,一个带着兜帽的女孩子跳了下来,身边跟着同样穿得严实的小丫头。
两人一道走进清音楼。
“怎么是您亲自来了,我只是过来拿那把琴……那不是我的,我不接了。”她见掌柜的亲自来迎她,吓了一大跳,左顾右盼,生怕自己是要被人拐走了。尤其是这掌柜的还要带她上阁楼。
她便更慌了。
“姑娘……”掌柜的见她有些受惊,简直是比她还慌,忙与她道:“您的琴在阁楼上呢,我给您找到丝弦了,您去看看吧。”他后背一身冷汗,怎么也没想到,那位爷竟亲自驾临此处。他方才看见那顶轿子的时候,差点跪下行了个大礼。
说是战战兢兢也不为过。
只能费尽心力把这位哄上去了。
梁鸢没见过这样的架势,掌柜的态度实在是恭敬地有些异常了……但是很快,她便不说话了。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上了阁楼。直到有人将她引进了一间雅室。
室内熏着淡雅的香。
一张小几,紫菱荷叶屏风,苏杭绸的垂帘。
屏后的椅子上,赫然坐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手里正端着茶,轻轻的转动着沉珠……
“高先生……”
梁鸢眼皮子直跳,不明白他为何会在此处,又为何要引她上来……他们的交集实在太多了些。
窗外下着大雪。男人静坐在椅子上,目光凝视着不远处那道纤细的身影,却没有开口,只细呷了口茶。等淡淡的香气萦入鼻尖之时,他才放下手里的沉珠,招手让她过来。
“你送来的琴,我让他们接好了,明日便给你送过去。”他声音淡淡的。
比雪入窗舷的声音冷一些。
却又带着一点说不清的味道。
梁鸢走得近了一些,掌心快要握出汗来,闭了闭眼:“我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何会在这里遇见他。他又为何要帮他斫一把断了弦的琴,甚至更深一些的……她不敢想。
底下的姑娘显然吓着了。唇瓣咬得发白,垂着眸子不敢看他,双手交握着,紧紧地抠着自己手上的镯子。身上还是那件不合身的斗篷。
宽大的斗篷把她衬得愈发娇小。
周秉谦望了她一眼,只见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也正偷了空偷偷地看他。
窗外的雪还在下,柔软的雪花飘入窗舷,落了一朵在他手背上。他没有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其实他也不明白。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
不明白今日这样大的雪,为何偏偏觉得不够明亮。
一个女孩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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